第228頁(1 / 1)

溪一同長大,於十四歲前往邊疆,從底層做起,十年就掛帥鎮守一方的將領,如今剛過四十二歲的生辰。

在詳細說了邊境情況後,姚史安在信件的最後隨意提了幾句自己。

“生日賀禮收到,很喜歡,王副將和底下那群小兵崽羨慕地不停看,我全給趕跑了。”

“最近長了幾根白頭發,覺得自己多了些歲月的美麗。”

“就是總瞌睡,年紀大了,竟然也惹上春困的毛病了。”

“總之一切都好。”

而後是顧棹君的信,她是姚史安的軍師,二十餘歲,在排兵布陣上很有手段。

她在信上詳細說明了數個方案,以應對未來兩國夾擊的可能。

“薑國不適宜種植糧食,冬季的軍需儲備向來麻煩,所以兩國很可能會在冬天來犯,也就是明年年末,最近我在地圖上找到一條以前的商路小道,隻是被各種泥沙樹木掩埋了,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派上用場。”

薑赤溪神色如常地看下去,目光落在顧棹君的結束語上。

“我與姚將軍說好了,最起碼還能給薑國征戰二十年,這才哪到哪兒啊?”

“陛下不必憂心,薑國子民從不懼宵小之輩。”

薑赤溪笑了笑。

她把紙折疊,用手指壓了壓,熟練地撕下信裡有關家長裡短的內容,放進一個木盒,而後把其餘軍秘信息燒毀。

哪怕何清浮隻是作為這件事的旁觀者,也能看出其中的含義。

薑赤溪不僅有忠心耿耿的屬下,也有摯友。

她不是一個孤獨的皇帝。

因為政事太多,薑赤溪在清晨取消了早朝,一整天都在看各地傳來的信件,直到傍晚才短暫地休息。

放下筆後,她接過隨身宮女手裡的藥膳,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陛下可要…”

宮女的話還沒說完,窗外就忽然劃過一道銀色閃電,照亮了半邊黑夜。

緊隨其後的是轟鳴的雷聲。

“轟隆——!!”

宮女連忙就要去關窗,但薑赤溪阻止了她,她拿著藥膳走到窗邊,皺著眉往遠處看去。

又是一道刺眼的閃電劃過。

而後是數道樹枝狀的閃電向四方蔓延,像是要把天空割裂。

薑赤溪的心裡升起些許不好的預感,她下意識看向鎮國寺的方向,也就是此刻,一道最亮最悚人的閃電突然直直劈向鎮國寺的方位。

薑赤溪當即放下藥膳,叫人前往鎮國寺查看。

但查看的人剛出去幾分鐘,就趕回來了,與其一同回來的是鎮國寺的住持。

年邁的住持此刻神情慌亂,慣常整潔的衣服上淌著雨水,明顯是匆忙跑來的。

“陛下——”

薑赤溪平靜道:“說。”

因著薑赤溪的冷靜態度,住持的神情也舒緩了些許,他低聲道:“桃樹被劈毀了,從中間裂開的,許多百姓在寺外看見了。”

薑赤溪點了點頭:

“樹木被雷電劈死本就是常有之事,不必過多慌亂猜忌。”

說罷,她示意住持先趕回寺院:“安排一些人喊大吉之兆。”

“就說薑國立國前,曾有一棵五百年柳樹被劈毀,樹枯國立,雨後春筍,綠草叢生,將有數位大才之士降生於薑國。”

住持瞬間明白過來,躬身一拜,立即趕回鎮國寺。

薑赤溪在宮女的陪同下,回寢宮換衣服。

她展開手臂,宮女在她的身後給她係好帶子,就在宮女的視角盲區裡,有條小紅線突然在角落裡蠕動了一下。

何清浮的意識當即占據主導。

她順著宮女的動作,擺了下衣袖,遮掩住那截小紅線的跳躍軌跡,讓它粘在了自己的衣擺上。

何清浮轉身出發。

此行二十分鐘,小紅線鑽到她的衣領裡,小聲說著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話。

“它忽然不見了。”

“就跟化掉一樣,神識突然消失了,花瓣也枯萎了。”

“父妃說它死了,這是真的嗎?”

何清浮輕點了下頭。

之後小女孩再也沒說話。

等到了鎮國寺,何清浮看到了當初通感畫麵裡的一幕,隻是這一幕的慘烈遠比在彆人記憶中看到的深刻,將近十米高的桃樹已經全部化作黑枝,所有的一切都是漆黑色,斷裂的枝乾落了一地。

有的地方還在冒白煙,又被洶湧的大雨澆散。

何清浮做著薑赤溪該做的所有事,平複了百姓們倉皇失措的情緒。

隻是小女孩始終一言不發。

夜很深了,傾盆大雨之下,眾人散去,有宮女上前為何清浮披上厚重的外衣。

何清浮緊了緊衣領,她想在這裡再待會兒。

可她不能停留。

她該回宮了,按照曆史線,她必須回宮了。

何清浮轉身之際,躲在她衣領裡的小紅線突然出聲。

“地上還是挺多桃花的。”

她用很小的聲音說道。

“天上也下了很大的雨。”

“桃花雨真難看。”

第166章 我的女兒

小薑厭的聲音很平靜。

好像在說最尋常的事情。

哪怕何清浮什麼都看不見,也能猜到她此時的神情,應該就跟薑赤溪聽到鎮國之樹被天雷劈斷時的表情一樣。

——哪怕思緒翻湧,也要給旁人鎮定心安的印象。

回到寢宮後,何清浮沒有時間與小女孩對話,當即著手安排後續工作,直到後半夜,小紅線都一直躲在她的衣領裡。

茶水換了一盞又一盞,清晨的日光照進寢殿,何清浮終於停下筆。

宮女上前詢問早朝事宜。

何清浮:“推遲一個時辰。”

宮女立即退下,何清浮也終於有了獨處空間。

她迅速起身前往地宮,剛踏入地宮的那刻,小薑厭就化形站在她眼前。

“不用來這裡了。”

小女孩跟個沒事人似地催促她:“花孔雀死了,看起來還挺麻煩的,竟然有那麼多百姓為他哭。”

“你去忙吧,有時間再來。”

何清浮沒理她的話,牽著她的手走下地宮的台階。

剛下台階,一人一妖就看到陳熙鶴。

他站在地宮大門正對的方向,見到兩人回來,輕鬆了口氣,他把手心裡枯萎的桃花放在一側,走上前。

小薑厭抬起頭,陳熙鶴把她抱在床上,而後蹲下`身子,讓她不必抬頭看他。

“看到桃桃了嗎?”

小薑厭點頭。

陳熙鶴輕聲問:“後悔去見他嗎?”

小薑厭搖頭。

“後悔認識他嗎?”

小薑厭想了想,又搖頭。

陳熙鶴聲音柔和:“這樣就夠了,你看過他最好看最有趣的樣子,也看過他最醜陋最死寂的樣子,你已經陪他走過一生了。”

“我們妖就是會死的。”

“本體小麵積破損會重傷,本體大麵積破損會死亡,父妃的親人大多離世了,我當時也很難過,但時間會讓這種難過淡化。”

“妖族過長的壽命注定讓我們送走一批一批的親人朋友,然後再被目送走,以後我會死,你的娘親也會,最終你也會。”

“哪裡存在永生呢,天災人禍都會讓我們離世,”說到這裡,陳熙鶴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聲音放得更輕,“昨夜你睡著後,桃桃跟我說他很開心能來到地宮,雖然這裡沒有陽光,但這裡有他最好的朋友。”

“他到離開的那刻,都有最好的朋友,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小薑厭安靜地站了許久,應了一聲。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網⑤友⑤整⑤理⑤上⑤傳⑤

在何清浮與陳熙鶴的注視下,小女孩去水缸前舀了些水,洗臉漱口,而後坐在床上開始看書。

她閱讀的書裡,有許多故事是陳熙鶴自己寫的,他寫在紙上,編纂成冊,給小薑厭看。

“春天與鮮花是最好的朋友。”

“春天把所有光輝都灑在鮮花上,讓對方感受到溫暖,它們的關係越來越好,最後春天要走了,它說自己還會回來,會以最快的速度回來,鮮花也對它許下承諾,發誓一定會等到下個四季,再等到春天。”

“可夏天的炎熱,秋天的枯澀都讓鮮花無比痛苦,最後冬天來了,它再也承受不住積雪的傾軋,死在白雪皚皚中。”

“春天終於來了,可它沒找到當初的那朵鮮花,它起初是憤怒的,而後是悲傷的,它行走了很久,聽到許多聲音,故事裡有關於它們的,最後它終於釋然,並且再也不對生靈許下承諾。”

小女孩念完這個故事,把它翻過來,扣在桌麵上。

她沉%e5%90%9f著,想要對這個故事抒發下感想。

何清浮的嘴角彎了一下。

她知道女孩會說什麼——

“好無聊,沒意思。”

“自己玩自己的唄,當什麼朋友。”

“要我我就把那朵花挖走,放在屋子裡養,春天還是太沒用。”

但沉%e5%90%9f了許久後,小女孩斟酌道:

“還是不要互相承諾了,反正大家都做不到。”

說罷她扭頭看向身側:“有這個意思吧?”

何清浮愣住了。

過了很久,她才輕點了下頭:“有這個意思。”

這是小薑厭第一次在閱讀理解上得分。

她冷著小臉,聲音裡卻有些得意:“也不是很難嘛。”

“好了,我要睡覺了。”

她躺在床上,何清浮上前給她蓋好被子,陳熙鶴的表情有些複雜,他垂著眸搖了搖頭。

“不如永遠不會。”

何清浮的心裡也浮現出這幾個字。

不如永遠不會。

回到寢殿後,何清浮用極快的速度拿出日記本,她有迫切的傾訴欲,並且隻能一個人消化。

【這太讓我震驚了。】

【曾經的厭厭連讀懂都做不到,但現在她可以分析人類的情感了。】

何清浮認真寫道:【我大概可以理解這種狀態,因為種族天然區分,所以厭厭眼裡的故事和我看到的完全背離,對細節的把握點也截然不同,而現在——】

【她看到的故事依然不是我眼裡的故事,但她讀到的情感卻是我讀到的情感。】

【這不是共情,而是分析。】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朋友死了,他們曾經有過承諾,並且再也無法實現,厭厭對此很感慨,並且讀到類似的故事,分析出對方也會為此感慨。】

何清浮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隻要讓小女孩接觸更多更深刻的情感,她是有可能像人,有可能去選擇幫助人的,甚至不用利益對換,她就可能去幫助人。

但何清浮並不想這樣。

她在日記上,很用力地寫道:【如果要受傷,要感到很難過,才會意識到這種情感的存在。】

【那我希望我的女兒永遠冷漠。】

【永遠無法共情人類。】

*

春末過去,夏天來了又走,秋天的果實落地,冬天的大雪覆蓋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