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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

幾個呼吸後,何清浮覺得自己的肩膀一重,柔軟又溫暖的觸覺從她的肩頭開始往全身蔓延,何清浮低下頭,發現小薑厭把自己的臉貼在了她的肩膀上。

何清浮很努力地閉了閉眼。

她忽然很難受。

這種難受說不上是倉皇還是難過,好像逃避了須臾的東西又重新灌回己身。

她一下一下拍著小女孩的後背。

小桃花慢慢飄起來,抱著被角努力往上拉,給小女孩蓋好,氣喘籲籲地坐在一邊,休息好後,它撥拉開女孩緊緊攥著的拳頭,躺在了她的手心。

兩小時後,何清浮輕輕起身。

她不能在地宮裡過夜,薑赤溪起床很早,四點就會有宮女來侍奉洗漱,之後再看些奏折,六點就要準備上朝了。

何清浮走後,小薑厭睜開了眼睛。

她戳了戳小桃花的花瓣,小聲說:“你沒騙我。”

“娘親真的願意陪我睡覺。”

“獎勵你給我唱首歌吧。”

小桃花從不拒絕這種炫耀嗓音的好時候,但它試探性地唱了幾句後迅速閉上了嘴:

“晚上吃鹹了,嗓子啞了。”

“那你講個故事。”小薑厭放寬條件。

小桃花想了想,說起自己在寺廟裡聽到的故事:“北邊的國家不久前遇到天災了,地不停搖晃,有個好多年前的皇帝墓被震了出來,黏糊糊的泥土全部卷進去,陪葬品全碎了。”

“真可憐。”

小薑厭想了想,本來想說這有什麼可憐的,但她想到了何清浮,不想她以後的陪葬品也沒了,於是回道:“是有點。”

小桃花繼續道:“聽說皇帝與帝後的合葬墓都被震出來了,泥土把他們的骨頭都給裹沒了。”

小薑厭又想到何清浮,表情逐漸嚴肅起來:“這個是真可憐。”

小桃花繼續感慨:“聽說他們倆人的感情特彆要好,民間說書人最愛講,畫本上也愛畫他們。”

小薑厭“哦”了一聲。

小桃花踮了踮腳,他狀若隨意道:“你覺得什麼樣的感情最要好啊?”

小薑厭一愣。

她皺著眉想了想:“陪我最久的吧。”

這次輪到小桃花不明白了。

小薑厭重複道:“陪我最久的和我最要好。”

小桃花:“不是最喜歡的嗎?”

“最喜歡的最要好。”

小薑厭的表情有些無語。

“你這是廢話。”

“隻有我喜歡的才有資格陪我。”

“所以陪我最久的和我最要好。”

第164章 桃花雨

何清浮的日記已經在薑厭手裡翻閱過半。

她們之間真的沒有太多的故事。

何清浮的意識穿越過去的時候,薑赤溪已經四十歲,不再是小女孩,她的性格已經成型,果斷勇敢,足以承擔起一個國家的重量,最重要的是她信念堅定,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完全不會被身體裡的何清浮所影響。

從穿越那年起,何清浮用了兩年多去做複製版嫁衣,就在一切都要大功告成的時候,薑厭化形,出現在她眼前,打亂了何清浮的所有計劃。

那時薑赤溪已經四十三歲了。

距離薑國開戰還有一年,距離她死亡還有兩年。

在她生命正式邁入倒計時的年月裡,何清浮為薑厭找來了鶴妖做父妃,小桃花做玩伴,他們三個長久地生活在地宮裡,何清浮更頻繁地奔波在地宮與皇宮之間,隻要確定那晚沒有突發事件,她就會去地宮裡抱著小薑厭睡覺。

【香香軟軟的女孩子,還喜歡貼著我睡覺。】

薑厭翻到某頁時,忽然短暫地停了下來。

何清浮於某日,在日記本裡寫道:【捫心自問,我最開始是真的不知道厭厭想讓我陪著睡覺嗎?】

【不,我知道的。】

【我沒有陳熙鶴心思細膩,沒有發現厭厭想讀書,但我能看出她想與我一起睡覺的,畢竟每次我要離開的時候,她總是慢吞吞的,像是在等我說什麼話。】

【但我害怕這種親密接觸,當她把臉蛋貼在我%e8%83%b8口的那刻,我就知道我無法傷害她了。】

【我無法傷害她。】

【可如果不傷害她,讓她入世的那刻,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呢?我不敢細想。】

何清浮認真剖析道:

【哪怕她隻是與最普通的宮女說一句話,被誰看見,這件事便可能引發蝴蝶效應,縱橫千年的蝴蝶效應啊,會有許多不應存活的人存活,也會有許多不應死亡的人死亡,恐怖複蘇可能拖後也可能提前,我的父母很可能不存在,我的祖父母很可能不複存在,我不存在,我穿越這件事不存在,世界線出現悖論——】

【如此種種隻有兩種後果,要麼世界因果崩塌,這個世界不再存在,要麼發展出平行世界,原世界徹底在恐怖複蘇下沉淪。】

【這已經不僅是人類存亡的事情了,這是更大的,更艱難的。】

【所以我該怎麼辦?】

何清浮不停質問自己:【我到底該怎麼辦?】

她的筆跡無比用力: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厭厭化形不是她的錯,她什麼都不知道,所有錯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考慮到厭厭化形的可能,所以所有因果都該我來背。】

【但我來背又能如何呢,假如一切都不再存在,我去哪裡背這些因果呢?】

何清浮的糾結曆曆在目。

她擁有無比耀眼的道德感,她無法替一個人決定生死,從她耗儘壽命穿越千年就能看出來,她是個強大優秀的好人。

看到這裡,薑厭歎了口氣。

她壓了壓筆記的邊緣,指尖摩挲了會兒紙張。

當年她根本沒發現何清浮與薑赤溪有區彆,沒有看出這個身體裡是兩個人。

首要原因是她那時實在太小,擁有神識的時間很短,無法憑空想出從未見過的事情,所以哪怕何清浮偶爾暴露,展現出她與薑赤溪嚴肅性子的差異,薑厭也完全不會想到真實原因上。

頂多覺得嚴肅是裝的,這才是真實的娘親。

其次原因就是何清浮哪怕會流露出消極情緒,也會迅速露出笑容。

薑厭問過她為什麼看起來不太開心。

何清浮的回答永遠都是,周邊的國家很討厭,總想欺負薑國,但是看到厭厭就想笑了。

她永遠會安撫她,好像一切都會好的,她也一切都好。

可何清浮的壓力到底有多大,隻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

在那漫長的幾年裡,她自己消化完所有痛苦情緒,眉眼帶笑地前往地宮,把小薑厭抱進懷裡。

薑厭沉默了許久,再翻頁時,兩行字出現在她眼前。

【該來的總會來。】

【我還能有幾時的快樂可言呢。】◤思◤兔◤在◤線◤閱◤讀◤

*

薑赤溪是薑國第二任女帝,上位的時候國家正繁榮。

她母親不是走得正統登基路子,當時皇室人丁稀少,唯一的男丁更是隻有三歲,以防皇位落在外人手裡,年邁的皇帝力排眾議,立下詔書,任命薑赤溪的母親為攝政王,輔助幼帝登基。

但老皇帝一死,那位極有才能的女人就軟禁幼弟,自己登上了皇位。

當時民心大亂,臣子接連上書,文人罵聲一片,說她是竊賊,說她沒有人性,親弟的東西都要偷,罵得很了,薑赤溪的母親直接拎著一把劍衝進幼弟寢宮,拎著他的衣領走到大殿上,說如果幼弟今天死了,便是諸位臣子殺的。

上書一封就捅一劍。

當時大殿上安安靜靜,薑赤溪的母親坐在皇位上,開始鎮定地說起民間賑災的事情,她的才能讓她大放異彩,手段也層出不窮,僅用半年就獲得了民心。

民心回來了,可許多臣子還是不願意,其中不乏有大才的人。

薑赤溪的母親為了穩定局麵,並沒有大刀闊斧地改革,也沒有殺掉那些阻攔自己登基的臣子,而是采取了懷柔政策,用各種手段拉攏他們。

這未嘗不是一個好方法,但因為妥協頗多,薑赤溪的母親一輩子都有遺憾。

“讓女子當官這件事我始終沒能成功。”

她在去世前,對薑赤溪說道:“我本來想循序漸進地來,讓一個女性在朝堂上大放異彩,讓大家意識到女子當官是可行的,但我這輩子戰戰兢兢,站得太高,依然沒看透她們的處境。”

“在高處創立機會,她們是沒辦法向你走來的,她們沒有路,所以必須徹底地改。”

薑赤溪即位後,一改先帝作風,做事雷厲風行,掌握最高權力,也掌握所有人性命,她耗費數年在民間建立全新的信息網,培養諸多心腹,對她衷心耿耿的暗探遍布各處。

為了徹底拿捏部分官員,她甚至會創造機會讓對方犯錯。

薑赤溪與鄰國長公主建立利益關係,讓其利誘某些官員,而後掌握官員命脈,再用寬宏大量的態度提點對方。

上位數年,她手裡握著諸多可以讓部分官員株連九族的證據,這些官員後來全部成了她的鷹犬爪牙,聽命於她的所有安排。

女子為帝不易,但薑赤溪就是在腥風血雨中,品嘗出許多有趣來。

鄰國長公主也是個厲害角色,叫楚寒枝,在楚國的地位就像曾經薑赤溪的母親,隻不過楚寒枝輔佐幼帝幾年後,她卸下權力,不再乾政,回到公主府。

可是成年後的皇帝沒讓她好過,在大臣的建議下,他並沒有為楚寒枝招駙馬,而是下詔書把她嫁給守邊將領,楚寒枝那時便後悔了,那將領不是好東西,她過得並不好,在下毒殺死丈夫後,她又被皇帝火速嫁給第二任丈夫。

現在這位長公主已經喪夫三次,回到了京城。

薑赤溪四十四歲這年,楚國開始用各種手段試探她的底線,時不時就會越過兩國邊境,雖然大的交鋒沒有,但小的衝突不斷。

在那段時間裡,薑赤溪每天隻睡三個小時,身邊時時有人服侍,何清浮也幾乎沒有機會前往地宮,一開始兩天去一次,最後逐漸變成了三四天去一次。

有次何清浮深更半夜地前往地宮,本來隻是想看看小女孩的睡顏,卻發現三個妖都沒睡。

“蜉蝣是種很神奇的生物,”陳熙鶴半闔著眼睛,語速緩慢地講著故事,“它們明明隻有幾個月的壽命,卻天生是妖,不用修煉。”

“可年齡的短暫注定了它們的不幸,它們總是在湖麵上一層層地死去,哪怕是妖,卻也渺小。”

小薑厭清醒得很,推推陳熙鶴的肩膀,問道:“那它們有不死的辦法嗎?”

“當然有。”

陳熙鶴說:“隻要它們獲得功德,輪回九世,就能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妖之一,甚至可以並肩山海經上的生靈。”

小薑厭了然點頭。

過了會兒後,她又想聽人類的故事:“不聽妖的了,人類的有好玩的嗎?”

陳熙鶴不清楚這個,他看向小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