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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似乎是個永不衰敗的發光體,永遠熱愛,永遠生機盎然。

但薑厭無法共情夏晴的熱愛,她隻覺得無聊,這樣的生活簡直比她呆在墓地裡還要無聊,最起碼她不用跑來跑去,也不用和人翻來覆去重複著相同的話。

薑厭加速了翻筆記的速度,一目數日地往後看,在十一月記錄的一天,她停下了快速翻閱的手。

「11.16」

「今天去村長爺爺家撈王孫,從門縫裡我看到村長在用澆花壺給王孫洗澡,王孫光著身子跪在土坑裡,冬天的風這麼大,這麼冷,他被凍得瑟瑟發抖,嘴唇都紫了,但村長爺爺就像沒看見,桂蘭阿姨也像沒看見。」

「我下意識跑開了,我心跳跳得好快。再回去時,三人已經不在家了。」

夏晴發現了蠶村惡劣事件的一個點。她因為下意識地跑開而愧疚難眠,卻不知道這是人類第六感對她的保護。

「11.17」

「床板有塊地方鬆動了,改天再弄吧。」

「今天王孫沒來上學,村長不讓我見他。」

「11.18」

「三個同學沒來上學,又是那三個,我去了他們家裡,村民說他們大概去哪兒玩了,不用我找,我很不安。我沒在後山的小溪找到他們,他們以前逃課要麼在家,要麼是去小溪邊的土坑裡玩,這次都沒有。」

「11.19」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吵架了,媽媽說再不回家就不要我了,我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她都不接,我好難過,可我沒做錯。」

「算了,當務之急是知道這些孩子在哪裡,如果找不到,我會報警。」

「11.20」

「太好了,他們來上學了。」

「我去和王孫說話,他沒理我,咳,我都忘記他不能說話了,回來就好~」

「11.21」

「晚上去王孫家問了,村長爺爺說那是病,火氣旺,需要冷水降溫。」

「救命,這種土方子會死人的,王孫應該去治病,明天停課,我要帶他去看醫生。」

「11.22」

「村長不讓,他們不讓。」

薑厭的手指停在“他們”兩個字上,夏晴沒有多說,但大致可以猜出當時的情況。大抵是夏晴去村長家接王孫,說要帶他去城裡看身體,結果被村長攔住了,也被聽到動靜的村民攔住了。

但這不該是一個合理的反應,按照夏晴的性格,她大概率會主動攬過看病的車費與藥費,既然如此,村民沒有理由攔她,夏晴應該會察覺到這件事的不對勁。

果然,夏晴在這兩句話後,用紅筆寫下了一句話「我看到了黃叔手裡的澆花壺,和那天在村長手裡見到的一樣,黃精跟在他身後,渾身都濕透了…」

“澆花壺”這幾個字上有一個圈,被標記為了重點,圓圈旁邊有幾個小字,“病?虐待?”

夏晴終於發覺了這個村子的不對勁,也終於開始懷疑那些孩子逃課是有緣由的,但這也意味著她的生命進入倒計時。

「11.25」

「全員到齊。」

「下雪了,整個村子好美。」

「給孩子們在書裡寫了些話,等明天就送給他們。」

「11.26」

「還是那三個孩子沒來上學。」

「我在後山找到了黃精。一樣的場景,跪在雪地上,脫得精光,澆花壺裡的水從頭開始澆,澆透了她的身體。怎麼會這樣,她是一個女孩子,不對,哪怕不是女孩子,任何一個人,都不該是這樣,這樣不對,真的不對,她太冷了,我也好冷,這次我衝上去把孩子搶了出來,黃叔的表情很嚇人,但他跛著腳沒有追上我。」

「黃精在我懷裡顫唞,我難過得哭不出來。這是我的學生。」

「書暫時沒送出去,手機也在搶人的時候被打掉,滑進了小溪。今天很倒黴,但我保護了我的學生,所以今天很幸運。」

二十六號這天夏晴寫了很多的字,整整兩頁,從內容上看,當時黃精就睡在夏晴的床上,夏晴在旁邊守著小女孩,覺得她軟乎乎的,很小隻,滿心希望她能睡個安安穩穩的好覺。依據夏晴的說法,天亮以後她就會在眾人麵前與黃精的父親對峙,揭穿他虐待親骨肉的真相,不僅是黃叔,她還要去質問村長,努力爭取讓黃精和王孫以後都住在她這兒。

但她不明白這個村子不會有人幫她,夏晴到底是被家人保護得太好,不相信世界上會有如此惡劣的人性。

薑厭往後翻,後麵的內容已經不多,從紙張的新舊程度上看,隻剩了幾頁。薑厭自覺已經可以猜到結局,大概率是在對峙過程中,夏晴提出要報警,結果被忌諱的村民好言相勸下來,黃精與王孫如她所願住進了她家,夏晴也如往常般記錄著每一日的生活,而後所有記錄在某日戛然而止——夏晴被抓走,在被抓走前她封起了日記本。

然而並不是。

下一頁的記錄時間是二十七號的淩晨,字跡分外潦草,是夏晴紀錄至今,最為潦草的一句話。

「黃精醒了,很奇怪,她動作很輕,偷偷跑了出去,我現在要跟上去了。這個村子有些古怪,最近感覺很強烈,村民的笑總是莫名讓我害怕,我好怕,但我要跟上去了。」

薑厭皺起了眉。

怕還要跟上去?未免過於魯莽。

與薑厭共享視角的攝像頭記錄了筆記本上的所有內容,看到這兒,直播間的觀眾都著急起來。

【這孩子傻嗎,知道村子奇怪還要跟上去?!】

【之前就覺得這個夏晴傻乎乎的,竟然真的這麼莽撞…】

【媽呀,我不敢看了,不會就這麼死了吧??】

【不會死的,要不封起筆記本的是誰?夏晴肯定回來了,薑厭趕緊看下麵的內容啊,急死了。】

薑厭也好奇之後的內容,她的視線迅速向下掃去。

筆記本之後記載的東西就如薑厭先前推斷的那樣,但更為詳細,也補上了細節上的空白。寫下那段話後,夏晴就偷偷跟在了黃精身後,揪心地看她踉踉蹌蹌往祠堂的方向走,所幸腳程並不遠,十幾分鐘兩人就走到了,夏晴遠遠看見黃叔像是早就猜到黃精會偷跑出來般守在祠堂外,他看到黃精後立即把她扯進了祠堂,小女孩白淨的小腿撞在門檻上,拉出一道血口,但男人腳步都沒頓一下。

夏晴在筆記本上寫道:「黃精流了血,她父親不理她,那時候我很沒用地開始哭,大概因為黃精是我的學生,她卻沒有獲得很多的愛。」

「但我很快就哭不出來了,祠堂裡傳出的話,讓我無法思考了。」

「他們在抽簽,抽哪個孩子當人參。我不懂,人就是人,怎麼可能去當人參。」

「村長說村子的罪孽必須用真誠去彌補,當年抽出四個給藥王的供品名稱後,他根據村裡人新定下的姓,給對應的人家發了小孩,讓他們為藥王培養藥材,光宗耀祖。但由於人參的特殊性,對應的人選一直遲遲沒定下,現在馬上要舉行人祭了,必須立刻做出決定。」

「我反應了好久,我不明白什麼是“新定下的姓”,姓氏難道不是隨父母嗎?什麼是“發了孩子”,孩子不是十月懷胎才能生下的嗎?什麼是“人參的特殊性”,什麼是“人祭”,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有人祭啊?!」

「我好怕。」

「我真的好怕。怎麼會這樣,剛才跑回來的時候王叔的狗衝著我叫,我大概會被發現吧。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誰來告訴我應該怎麼辦?我太沒用了,為什麼會有無法保護自己學生的老師,我的手機被打掉了,我終於明白了黃叔當時為什麼不著急搶黃精反而用力打掉我的手機,但現在明白已經太晚了。」

最後這段話語無倫次,自說自話,顛三倒四,被夏晴用筆圈了無數個圈,字跡邊緣暈開,模糊掉的字被劃掉,被重寫,被劃掉,又被重寫,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即使隻是看這些字,也能感受到夏晴當時的情緒,她在羞愧,她在崩潰大哭。

薑厭摸了摸紙張上的褶皺,往後翻,一片空白,往後翻了數頁都是一片空白,但夏晴應該還有話要說,這本日記不該停在這個地方。

薑厭思索片刻,合上筆記本,翻開了最後一頁。

這頁上有字。↘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因為走得匆忙,夏晴來不及翻到平日裡記錄文字的頁碼,甚至來不及擺正筆記本。

她生命裡最後的留言是倒著寫在本子末頁上的,字跡顫唞,幾乎要飛出紙張所能承載的。

「天還沒亮,他們來了,我沒有話能夠說了。」

夏晴寫道:「教育的本質是人點亮人。」

「這一生,我誰都沒有點亮。」

第17章 《春蠶》結束

沈歡歡進主屋時,正巧看到薑厭合上了日記本。

她一進門就分享剛才找到的信息:“是夏晴的屋子,我在側間找到了她的便簽本,還有那名叫嫋嫋的學生落在她這裡的頭繩。”

薑厭接過便簽本,粉色的小兔子便簽紙上寫著夏晴對自己的提醒,包括備課進度,作業內容,還有記得歸還嫋嫋的頭繩。

沈歡歡攤開掌心,一個簡單的黑色發圈安靜地躺在她皙白的手上,“發圈上還有根頭發絲,發梢是卷的,應該是夏晴的頭發。”

薑厭了然:“臨時借了學生的吧,比如上課的時候頭繩忽然斷了。”

“應該是這樣。”沈歡歡回道。她仰頭打量起主屋的布置,看得很細。一旦接受屋主是夏晴的設定,夏晴在這個屋子耗費的心血越多,她所經受的就更為可悲。

而很顯然,這間屋子布滿了夏晴的生活痕跡,即使所有物件都被灰塵鋪滿,也遮掩不了屋主人的樂觀與溫柔。

沈歡歡歎了口氣,看向薑厭手裡的本子:“這是…”

薑厭:“夏晴的日記。”

沈歡歡倏地睜大眼睛,沈笑笑這會兒也進了屋,趕緊湊了過去。兩人的腦袋湊作一團,仔細翻著日記,夏晴的筆記內容其實並不多,一目三行地看下去,看完都不需要十分鐘。

於是整整十分鐘,屋子裡什麼聲音都沒有。薑厭打著哈欠,安靜地等著兩人看完,然後該上身的上身,該捆鬼的捆鬼,而她在幕後平平穩穩等著晉級。

終於,屋間的死寂以沈笑笑的怒罵宣告結束。

“靠!”沈笑笑啪的一下合上筆記本,她暴跳如雷,“靠靠靠!”

她無能狂怒:“我這貧瘠的罵人詞彙!”

“全部絞殺,必須全部絞殺!!”

她開始胡言亂語:“要不咱們現在就把夏晴放出來吧,她這很明顯就是被滅口了,執念肯定是大殺特殺,這個執念咱們完全可以讓她自己實現啊!這村所有人都罪大惡極,根本沒一個好人,純純死不足惜!!”

沈歡歡打斷了她:“好了,這不是我們的職責。”

雖然同理心十分強,但沈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