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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脈留存的痕跡也好,他總要親眼看到才能安心。

但是偏偏什麼都沒有,隻有江連洲的一麵之詞。

秋風乍起,山穀裡的白樺和銀杏林沙沙作響,落葉簌簌下落,在頭頂回旋。道路兩旁生長著野生的酢漿草,花%e8%8c%8e細細長長的,風一吹就搖擺不定。

時間還早,草地上聚著三三兩兩來野餐的人家,雪白的薩摩耶晃著蓬鬆的大尾巴,叼著球在忙著搭帳篷的主人腿邊跳來跳去。

江遇樂經過時,紅球滾到了他的腳旁,他撿起來,丟過去,不知怎麼的就被薩摩耶纏上了,鬨著往他懷裡撲。

他和於森森陪著它玩了一會兒,主人很快搭好帳篷來解救他們了,接過紅球,順便邀請他們到一旁坐下,喝杯飲料。

野餐墊上擱著幾支新鮮的桂枝,淡黃色的花蕊細滿地綴著,甜香撲鼻。一個小姑娘坐在旁邊,一朵一朵地用針穿桂花,似乎是要給自己編一條手環,時不時地就要纏在手腕上比劃一下長度。察覺到正被人看,她仰起臉,朝他們露出青澀的笑。

江遇樂聞著這股桂花香,有一瞬間恍惚了一下,好像被喚醒了一段沉睡的記憶,下意識想抓住它時卻又從指縫間溜走。

那對夫妻坐在一起,薩摩耶躺在他們腿上,丈夫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閒聊,問江遇樂的年紀,哪裡人,在哪讀書。

妻子摟著女兒,抬頭看著江遇樂,突然附在男人耳旁小聲說了句話,男人轉頭看她,對視的霎那,兩個人一起笑起來。

江遇樂疑惑地看過去,男人先是問過女兒串的怎麼樣啦,香不香喜不喜歡,能不能給媽媽也串一條,然後才給他解惑,用一種好笑又幸福的口%e5%90%bb說:“她剛剛跟我說,覺得你很乖很可愛,希望以後能再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孩子。”

明明什麼也沒做,卻總是被人追著誇可愛。

趴在桌子上睡覺是可愛,踩在屋簷上折花是可愛,因為貪玩錯過了百花穀的少穀主專程拜訪的日子還是可愛。

“沒人會怪罪你呀。”大師姐坐在床邊,溫聲細語地說,“他說你很乖很可愛,明年還來呢。”

江遇樂的睫毛顫唞了一下,那個抓不住的時刻卷土重來,這次他終於看清——

深秋金桂的季節裡,他曾和某個記不清的人度過了一生。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第42章 初次見麵(二更)

方羲看劇本的時候,江遇樂蜷坐在他旁邊,有些好奇地湊頭過來看。他剛洗完澡,頭發是濕的,水珠滾落在紙質劇本上洇濕了一塊。

方羲抬眼看他,挺專注的樣子,絲毫沒有打擾到彆人很抱歉的自覺。

方羲隨口問:“看得懂嗎?”

江遇樂說:“我又不是不識字。”

“今天都去哪玩了?”

“你的那個小跟班,於森森她沒跟你說嗎?”

當然說了,去百花穀陪人野餐,把他的布丁分一半給了彆的小丫頭;去了周邊一個小型遊樂園,旅遊淡季,沒多少人,於森森又是一個恐高暈車的慫貨,他就隻是看了看,玩了幾個娃娃機就走了;路上遇到攝影師約拍,明明沒有同意,對方卻還是糾纏了一路,他又是一個不知道躲鏡頭的笨蛋,在於森森替他擋著的時候還傻愣愣地看著……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回來時,於森森是這麼和方羲轉述的,“就是感覺他一整天都很不開心。”

有個人明明心裡很在意,嘴上卻滿不在乎地說:“說誰小跟班,人家已經大學畢業了,你自己小學讀完了嗎?”

江遇樂是個沒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古代人,有沒有讀完小學這種事壓根嘲諷不到他,畢竟——小學是什麼?

江遇樂沒有說話,他的手機還擱在膝蓋上,息屏前一秒是五子棋的棋局。方羲無意中瞥見,居然是有些欣慰的——同樣是遊戲,五子棋多少和益智沾點邊,總比騙氪的抽卡手遊強,這個團裡不需要再多一個網癮少年了。

心裡這麼想,卻依舊沒有好話。

方羲看了他一會兒,問他下午是不是趁自己不在故意在他床上吃零食了,不然被子上怎麼會凹凸不平的,還落下一顆榛子殼。

江遇樂終於有了點彆的反應,心虛地轉過頭,繼續和AI下棋,裝作沒聽見他的質問。

這一局終於結束,人類智慧再一次勝過AI之後,方羲伸手過來捏他麵頰,手背蹭過潮濕的黑發,他皺起眉:“你怎麼不去吹頭發?”

江遇樂被他捏著一邊臉,含糊地說:“因為我懶,吹乾一次要好久,我不想舉手。”

方羲應了一聲哦,繼續看劇本,卻感覺有一股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你盯著我乾什麼。”方羲說,“我也懶得舉,彆想我會替你吹。”

江遇樂看著方羲,心裡想,可是文暄就會願意。

五分鐘後——

方羲給於森森打了個電話:“現在方便嗎?來我房間一趟。”

語氣那麼嚴肅,於森森心驚膽戰了一路,生怕自己私下八卦老板被發現,今天就要因為左腳先邁進房間門被開除。

進了房間才知道原來找她是為了幫嫂子吹頭發。

於森森一邊插吹風機插頭,一邊咬牙切齒:“秀個屁,自己沒長手嗎?”

沒想到被方羲聽見了後半句,他一邊翻劇本,一邊慢悠悠地說:“聽見沒有,你自己沒長手嗎?”

江遇樂趴在寫字台上繼續玩五子棋,下巴墊著桌麵,理所當然地說:“沒長呢。”

吹了將近二十分鐘,於森森手都舉酸了,終於吹到七分乾。她收好吹風機,一邊含淚羨慕江遇樂的發量,一邊預備著腳底抹油趁早溜,誰知道這對又懶又作的小情侶又要搞什麼情趣來折騰自己。

可惜動作太慢,她還沒徹底走出去,就看到江遇樂手指扒拉著頭發走到方羲麵前,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知道白放住哪個房間嗎?我有點事想問他。”

方羲的表情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你有什麼事?”

“我自己的事。”江遇樂說。

他說得那樣直白,幾乎就是不關你事你彆管的意思,方羲居然還是鬆口了。

“於森森,你陪他去。”方羲說,“等他從裡麵出來了再回房間。”

這個時間點看到江遇樂,白放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我以為你會一直等我來找你。”他說。

江遇樂卻反問他:“我讓你等過嗎?”

白放笑了一下,沒有回答。他打開房門放江遇樂進去,低下頭,對明顯是過來跟梢的於森森說:“我有點私事要跟他談,麻煩你在外麵等一會兒,好嗎?”

於森森神色複雜地覷了一眼白放,如果不是對方風評一向很好,很少有花邊新聞——重病的傳聞倒是不少,不過每次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加上此刻穿得工整,襯衫領口和袖口都扣得整整齊齊,她很難不懷疑自家閨蜜是不是要再痛失一任老公。

“好的。”於森森說,“我在這裡等他。”

“謝謝,你很懂事。”

在被對方不經意的笑眼勾得飄飄然的同時,於森森注意到白放沒有關上房門,反而很有分寸地打得更開了,正好讓她等在房門口,不至於尷尬地蹲在走廊上。

比半夜打電話讓她給嫂子上門吹頭服務的方羲大小姐強太多了!

她給閨蜜發消息:我現在站在你第二十六任老公房間門口

閨蜜:什麼情況?

於森森:你前夫派我來聽牆根

閨蜜:是我想的那個意思???@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於森森:差不多吧

閨蜜:嫂子,牛哇

“怎麼這次這麼主動,”白放問他,“還知道要自己來找我?”

江遇樂卻皺起眉:“我原來認識過你嗎?”

露台的風有些大了,呼嘯著在高空席卷而過,江遇樂仰頭看見藍紫色的天,白放那句“沒有”差點從耳旁漏走,幸好聽見了。

“但是你知道我。”江遇樂說。

“很多人都知道你。”白放說,“你是第一個突然消失的人,命牌在,魂燈在,人卻沒了。”

嚴格來說其實不是一個人這麼簡單,他們是修仙世家少年一輩的佼佼者,一百年隻能出這麼一個,沒了就很難再找出第二個了。

“滕煜呢?他怎麼樣了?”江遇樂問的是當時和他打架的劍宗大師兄。

“被劈死了。”白放說,“他運氣不太好。”

“我們的運氣就很好麼。”江遇樂說,他轉過頭,看著白放浸在風裡的眼睛,“你是怎麼來的?”

“不小心進了一個幻境,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民國了。”白放語氣無奈,“比你早了將近百年,你說巧不巧?”

江遇樂卻輕易能辨彆出他話裡的漏洞:“你是百花穀的人,最不應該犯這種錯。”

“你還是學劍的,被雷劈的時候不拿師父的劍擋,非要自己扛,你就做得很對嗎?”白放溫溫柔柔的語氣驀然間變得嚴厲了幾分,“你師父的本命劍是送你防身的,不是讓你背著當擺設的。”

“我知道,可是劍被雷劫劈他也會疼啊,我又沒想到會——”江遇樂下意識要解釋,話說到一半反應過來,蠻不講理的驕縱脾氣又出來了,“你是誰啊,要你教訓我?”

白放卻沒覺得被冒犯,垂眼看著他,很輕地笑了起來:“我是白放,百花穀第五百三十九任弟子之首,我的父親和你母親是世交,本來在你17歲那年,我們應該會見到的,但你偷跑去後山禁地,誤闖了幻境被迷暈了。還有印象嗎?”

江遇樂飛快眨了眨眼,這才感覺到尷尬,他還記得那時師父和娘親不知道去哪遊曆了,短時間內回不來,一群師兄師姐膽小如鼠,竟然沒有一個有膽子和修為進禁地,還得麻煩人家一個來作客的人。

“我背你出來,走前你還沒醒,隻能約定明年再見了。”白放緩緩道,“明年還沒到,有個人就迫不及待地下山去了。然後,你就都知道了。”

江遇樂急著要問他後來呢,娘親如何,宗門如何,自己如今的靈力為什麼時靈時不靈,還動不動就反噬自身……

忘記了看他那時候在夜裡模糊不清的、有些落寞的神情。

合歡宗的幻境對自己人格外留情,會被困住,卻不至於傷人。

千年前,有個少年為了折一支桂花誤闖進裡麵,被沒見過的奇異植物的花香迷暈了,不過好在有個好心的百花穀弟子主動救他,三個時辰後,兩個人一起脫困了。

沒人問過,天生對花草藥物免疫的百花穀弟子,怎麼會在裡麵耗三個時辰之久。

合歡宗的幻境,給誤闖的外人是另一重懲罰——

在幻境裡他和一個少年嬉笑打鬨地長大,彼此形影不離,攜手度過了一生。

幻境破滅的那一刹那,仿若一場大夢。

哪有什麼一生,滄海桑田,屬於他們的時代早已經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