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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好歹,倒打一耙,以怨報德……”

……詞窮了。

包滄忍俊不禁:“你說得都對,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智思考。”

“當身邊重要的人遇到了這種事,你總會想,萬一他們就是那千分之一不會因感染失序的幸運兒呢?”

“在往後無數個思念的日夜裡,就會慢慢忘記他們是因為怪物而死的事實,隻記得他們被子彈擊斃的那一霎那,然後某個念頭會在心裡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是監管者剝奪了他們活下去的可能性。”

桑覺抿唇:“人類好奇怪,總會找彆人當出氣筒,卻從來不拿自己撒氣。”

包滄哈哈樂了,越來越覺得這小孩有意思。

“生在坍塌之下的,都是無奈的人啊……”

包滄按著自己粗糙的手關節,因為常年使用拳頭戰鬥,手指都變形了:“明知道這種情況不是任何人的錯,但還是要為情緒找個宣泄口,否則在朋友,家人,愛人都接連死去以後,要怎麼活下去呢?”

包滄膀大腰粗,就算坐在那也十分健壯,可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卻輕得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他笑著說:“你一定沒失去過誰。”

隻有這樣,才能在這種環境下活得這麼純粹。

“有的。”

桑覺失去過朋友——在母星實驗室的時候,當時有個研究員因病離世了。

博士和他說,生老病死是人類亙古不變的鐵律,要學會笑著麵對。

還有新朋友老卡爾。

雖然老卡爾沒說過,但桑覺看到過他蓋在桌上的照片,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他是隻聰明又貼心的小惡龍,不會去戳彆人的傷口。

老卡爾的家人一定不在了,可他卻也活得很寬容,沒有苛責任何人。

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桑覺想。

科林長得俊秀斯文,性格卻大大咧咧。包滄看起來很粗糙,但卻會有很多細膩的心思。

人類多樣性。

包滄問:“你知道我最嫉妒誰嗎?”

桑覺搖頭。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就算人類已經很少了,也仍然是掰著手指頭數不過來的數量。

他有點不舒服,身體好像突然被煮開了,很燙,腦袋在慢慢下沉。

“你還有在地下城的記憶嗎?”

桑覺不是第一次聽到地下城這個地方了:“我不是在地下城出生的。”

包滄驚奇地謔了聲,他在桑覺身上感覺不到一點危機意識,之前還在猜桑覺是不是年紀很大才被送到地麵來的孩子。

“那你一定不知道那裡的環境,很安全,也很溫馨。雖然我們沒有父母,但會和同期的孩子分配到同一個班級,一個班級就是一個大的家,老師就是我們的‘父母’,一大波孩子一起玩樂長大,就和家人一樣。”

包滄回憶著,顯然對那段日子記憶尤深:“從出生起,我們就會被灌輸一種理念——我們的出生是為了延續文明。老師會不斷給我們觀看兩類影片,一類是地表惡劣的生存環境,充滿死亡與犧牲……還有一類,是幾百年前史前文明的平和輝煌。”

然後老師會告訴孩子們——你們是背負使命的一代人,你們要永遠記住人類文明曾經的輝煌,然後再創昔日的輝煌。

“等到十歲左右的時候,絕大部分男孩都會被送往地上,隻有很少一部分可以通過考試留在地下,成為老師或工作人員。”

包滄的聲音跟催眠曲似的,桑覺越來越困,卻又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他問:“那女孩呢?”

包滄說:“女孩則有一定的選擇權,她們可以選擇和男孩一樣,前往充滿危險的地麵,也可以留在和平的地下度過一生,但有一定的代價。”

桑覺明白了:“為了繁衍。”

任何種族不想滅亡,繁衍都是第一剛需。

包滄沒說的是,所謂的女孩選擇權,其實也不過是另一種彆無選擇。

在十歲之前,所有孩子的思想都是木偶,是可操縱的。

桑覺唔了聲:“你是嫉妒能留在地下的那些女孩嗎?”

“當然不是。”包滄樂了,隨後真心實意地說,“我嫉妒曆史影片裡、生在史前文明的那些人。”

特彆是來到地麵、感受到生存的殘酷以後。

一麵是曆史影片的美好文明,一麵是擺在麵前數不清的怪物。

太割裂了。

桑覺不理解:“他們都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可他們確實很值得嫉妒啊……他們活得那麼自由,有那麼多選擇。”

他們可以荒唐頹廢、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也可以努力學習在擅長的領域發光發亮,或許做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度過平淡的一生。

而生在坍塌之下的人,隻有生存與死亡兩個選項。

桑覺不知道嫉妒是什麼感覺,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嫉妒已經死去很多年的人。

人類真的太複雜了,這顆星球上的人類也比他在母星實驗室的朋友們複雜太多。

暴雨砸在窗台上,劈裡啪啦地響,但即便是這樣猛烈的暴雨,也有掩蓋不住的聲音。

“你聽到外麵那些槍聲了嗎……”包滄忍不住點了根煙,“太響了。”

“……可感染者總要解決的。”頭暈,桑覺說話也變得輕輕慢慢,“在沒有監管者的情況下,你們遇到被感染的人,難道就放任不管,就不開槍了嗎?”

“誰知道呢。”包滄笑了笑,“殺掉怪物簡單,殺人卻很難沒有心理負擔,哪怕是一個已經被感染的人。所以大家才會憤怒,監管者的槍口生來就是對準同胞的,個個都和殺人機器似的,一點感情沒有。”

桑覺揉揉發燙的臉:“那不是應該更感激嗎,為什麼還要憤怒責罵?”

包滄:“?”

“你說殺人會有負擔,監管者的存在剛好避免了你們有這種負擔呀。”

包滄一愣。

桑覺總是說‘你們’,好像把自己剝奪在外了。

可也許正是遊離在外,才能一眼看出當局者永遠想不明白的問題。

“你這個說法讓我很難反駁。”包滄把煙掐了,笑了笑,“不過有憤怒,是好事。”

桑覺聽不懂,他現在很不舒服。

他決定送客了:“你走吧,我想睡覺了。”

對著桑覺這張臉,被趕了也生不起氣。

包滄起身笑了笑:“我也確實該走了,以後可能沒機會再見……希望我們都能好好活到壽終正寢。”

他掀開簾子,腳步聲逐漸遠去。

桑覺抱住膝蓋,人類真的是很怕死的生物。就算告彆,說的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也許是人類的生命太脆弱,就像老卡爾和科林。

桑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悶,他擦擦額頭的汗,猶豫地給霍延己撥了個通訊。

那邊很快接通,背景音裡還有陣陣嘈雜的槍響:“桑覺?”

桑覺嗯了聲:“老卡爾死了。”

“我已經知道了。”

桑覺哦了聲。

“還有其他事嗎?”

“包滄大叔剛剛來了,還聊了很多我聽不懂的話。”

霍延己的聲音一頓,誤會了:“他想和你……交朋友?”

“沒有。”桑覺說,“他給安德找了很多罵人的理由。”

“那就彆理他,保持距離。”

“嗯,我讓他走了。”桑覺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生氣了?”

“還是有點生氣,但你是我最好,”桑覺頭暈了下,慢吞吞地說,“——最好看的朋友,有個成語怎麼說的……事不過三,這次就先原諒你了。”

霍延己凶他也不完全是錯的,畢竟他確實不是人。

“事不過三?”霍延己抓住漏洞,淡道,“這麼說,我還可以再凶兩次?”

“……”

這個邏輯好像沒問題,但又好像有點問題。

腦門越來越燙,桑覺昏昏沉沉的,胡言亂語道:“再凶我,我就去找新的王子,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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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覺意識不清地嘟囔道:“你什麼時候回來……好燙,我的腦漿要被燒開了,身上好酸,哪裡都酸,胳膊和尾巴都抬不起來,肚子也好餓。”

尾巴?

霍延己驟然一頓,話還沒出口,就聽到桑覺那邊傳來沉悶的一聲:“砰咚——”

像是什麼東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一陣風吹來,桑覺渾身舒暢。

他想展開翅膀,翹起尾巴,露出惡龍的犄角,卻發現身體不能動了。

他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但應該很矮很矮,矮到周圍野花的花瓣紋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隻龐然大物降落在麵前,遮去了所有陽光。

他努力抬頭去看——原來是隻惡龍,一隻威風凜凜,全身都被冰冷鱗片包裹的惡龍。

惡龍叼起了他,飛向高空,卻又突然半途鬆口……

“哈——”

失重的心悸感讓桑覺驚醒了。

他想起來了。

惡龍才是他消化掉的第一個物種基因……後來他才被研究員米莉帶回實驗室,然後吃掉了米莉孩子的基因,以人類嬰兒的形態長大。

可無論他怎麼叫媽媽,米莉博士都對他那樣惡劣。

所以六歲那年的‘意外’之後,他不想再做人了,才能在沒有消化任何基因的情況下,分化成一隻惡龍。

他的本體真的不是一隻惡龍。

那他真實的本體到底是什麼呢?

桑覺有點苦惱……想得頭疼。

頭確實疼。

桑覺摸摸疼的地方,嚇得一驚——他怎麼頭上長包了!

“醒了?”

窗外依舊大雨磅礴,霍延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就在幾米之外。

他這會兒的形象並不完美,頭發淩亂,幾縷發絲濕漉地貼在額頭,外衣交織著諸多血痕。

賽亞走來,將托盤放到桌上:“長官,您要的熱水和雞蛋。”

霍延己脫下沾滿感染者血液的外衣,裡麵隻有一件微濕的白色襯衫,雨水將襯衫滲得有些透明,緊貼在霍延己有力的腰線上。

有點好看——桑覺悄悄摸摸地,又瞄一眼。

賽亞目不斜視,接過外衣就要退開,卻被霍延己叫住:“找一雙小碼的鞋子來。”

桑覺看看自己的腳,連襪子都沒穿,更彆說鞋子了。

賽亞有些為難:“最小碼也有43。”

桑覺:“43碼也可以的……是你們太大隻了,不是我太小。”

賽亞:“……”

小東西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霍延己拿過一旁的毛巾放水裡打濕後,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和脖子,然後又換了一條乾淨毛巾泡進另一盆熱水。

一彎腰,霍延己襯衫下透出的肉色更明顯了,明明腰帶以下十分整潔莊重,而腰帶以上,半濕襯衫襯得他格外的,格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