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也許已經被下水道的大火燒成灰燼了,桑覺低下腦袋——幸好,他還沒有來得及和科林交朋友,不然他就又失去一個朋友了。
不是朋友,就談不上失去。
一隻手落在他的頭頂,很輕地揉了下,便吝嗇地收了回去。
霍延己就要離開,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很輕的疑問:“我們不是朋友嗎,你為什麼要那麼凶我?”
霍延己步伐一頓。
或許霍延己是桑覺的朋友,但軍隊中將不是,監管者最高執行官也不是——肩上的責任高於一切。
桑覺沒等到回答,他目送著霍延己的背影遠去,不消一會兒,外麵就傳來冰冷的命令:“清消開始。”
“是!”
簾子外的人類氣息瞬間少了一半。
桑覺很快明白什麼是“清消”了——寂靜的街道漸漸響起槍聲,本已被暴雨衝散的血腥氣再次升起。
他想了想,問007:“我是怎麼變回人類的?”
“您在石橋下昏迷過去,或許是嗅到霍中將的氣息,在他接近之前及時變回了人類的樣子。”
“我昏迷了嗎?”
007:“是的。”
桑覺抬了抬酸痛的胳膊,不止是胳膊,全身上下,甚至是手指腳趾都透著酸澀——或許是因為綠色黏菌的基因序列與他本身差異太大,所以演變後付出的代價也更大。
他問起最關心的問題:“飛行器怎麼樣了?”
“行器的動力裝置與推進結構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損,修複起來需要一定的時間,我已和飛行器主機取得了遠程連接權限,就算您回到主城,飛行器也可以繼續自我修繕。”
那就好。
博士還在母星等他回家。
今晚的雨太大,烏雲也很沉,一顆星星都看不到。
桑覺拖著酸痛的身體坐在窗邊看雨,過了會兒,身後傳來聽到一陣腳步聲,他沒有回頭——這是今晚第三個來問他科林行蹤的人了,或許還會有更多。
知道桑覺醒了,風塵仆仆的衛藍趕了回來:“你怎麼樣?”
桑覺歪頭:“我還好。”
衛藍很漂亮,比桑覺見過的所有人都漂亮,像個精靈。
但她的氣場太銳利,掩去了五官的精致。
衛藍似乎不喜歡在彆人麵前表現出虛弱的樣子,即便桑覺已經嗅到濃濃的疲憊氣息,她麵上依舊從容乾練。
桑覺說:“你需要休息。”
衛藍搖頭:“我沒事,坐會兒就好。”
桑覺抱著腿,下巴搭在膝蓋中間,疑問道:“你不想問我科林的情況嗎?”
“我不是你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言下之意,如果桑覺知道科林的行蹤,根本不需要她再問一遍。
桑覺暗暗想,可你還是來了。
為什麼呢?
“我來是想親自確認一下,科林上校——他死了嗎?”
衛藍沒有哭,眼眶也沒有紅,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她的心在下雨。
桑覺聽見了。
他第一次有些明白,為什麼人類都恐懼死亡。
甚至有時候,人類恐懼他人的死亡,更勝於自己的死亡。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留在監管局的幸存者們慢慢開始抱怨:“都檢查完了,怎麼還不放我們走?”
“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要麼站著要麼坐地上,我這把老腰怎麼受得了,誒。”
“喂!還要在這鬼地方擠多久?”
“你們收斂點吧,沒聽見外麵的槍聲嗎?殺著人呢。”
“誒……這次帶隊支援的是霍延己中將,還是監管者最高執行官呢,聽說死在他手上的人沒有上萬也有大千,而且他對清消標準特彆嚴格。”
“今晚不知道要空多少間房子出來……”
大家不約而同看向不遠處的出口,那裡的男人已經苦苦央求了一個小時:“我老婆還在外麵!你們讓我回家看一眼,我去找找她,我保證一找到就和她回來——”
麵無表情的監管者們像一尊尊機器:“清消期間禁止在外遊蕩,請你配合。”
男人跪了下來,赤紅著眼哀求:“算我求求你們,拜托了!隻要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我一定帶著她回來!”
監管者無動於衷,沒有放行:“請你配合。”
注意到這一幕的居民開始竊竊私語:“真狠心啊……輪到他們自己家人的時候還能這麼冷靜嗎?”
“他們沒有心,你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怎麼訓練出來的啊……有些人都還有理智,他們也能毫不猶豫地下手。”
嘈雜的抱怨止於監管者們突如其來的敬語:“長官!”
霍延己來了。
眾人瞬間消聲,遠遠就能看見霍延己風衣外套上深一塊淺一塊的顏色——都是血。
和他一同到來的還有常年駐紮七區的林書易司令。
雖然年紀大了一輪,軍銜也高一級,但林書易看起來並不古板嚴厲:“我怎麼記得你從來都是槍不離手的,今天怎麼沒見你的配槍?”
霍延己淡道:“被人弄丟了。”
桑覺連衣服都沒帶出下水道,自然也沒能帶出霍延己的槍。
林書易詭異一頓:“那人還好吧?”
挺好,就是他還沒提槍的事,小東西已經委屈得不行了,仿佛再多說一句就要哭給他看。
滴滴兩聲,霍延己的通訊器響了起來。
他按下接聽,那邊傳來希爾的聲音:“你讓我幫忙注意的老卡爾半小時前離世了。”
霍延己腳步一頓:“離世?”
比起離世,研究員更常用‘失序’來形容感染者的狀態。
“是的。”希爾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在沒有失序,沒有出現畸變特征,也沒人擊殺的情況下自然離世了。”
“最奇怪的是,卡爾先生死之後的半小時裡,屍體陸續長出了十來顆靈芝。”
霍延己驀然抬眸,想起不久前桑覺和他說的那個夢。
當時的桑覺說,‘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株靈芝,長在土裡,怎麼都動不了,你不僅沒有認出我,還想把我摘回去煲湯’。
第21章 尾巴
【007日記十】
【當初安婭博士花了近一年的時間, 才讓小惡龍重新對人類產生信任,願意變回人類的模樣——但相處沒幾天的002號,卻這麼快就能讓小惡龍產生不自知的依賴。
或許, 這不失為一件好事。】
·
桑覺也接到了同樣的電話。
希爾溫和地安撫道:“很少有感染者能撐過三天, 卡爾先生已經儘力了。”
桑覺悶悶地嗯了聲:“他死的時候難受嗎?”
“和其他感染者相比要好很多, 卡爾先生沒有出現畸變過程,所以走得還算安詳。”
“那就好。”
雖然知道能救老卡爾的可能性不大,但桑覺還是有些失望。
希爾沒說老卡爾死後屍體長出靈芝的事:“卡爾先生在離世之前留了書麵遺囑, 將此前珍藏一半酒水無條件贈予你。”
桑覺一愣:“……我嗎?”
希爾嗯了聲:“等你回到主城,就可以去逝者遺物管理處申領了。”
人類真的好奇怪。
有人拿刀抵住朋友的脖子,有人會把生前珍藏的心愛之物, 送給才認識不到一周的朋友。
哼。
桑覺憋起一口氣,臉頰像河豚一樣鼓起來,一鬆氣,臉又會變回去,再鼓起來——和栽花瓣一個道理。
原諒,不原諒,原諒, 不原諒……
嗯?
又一道腳步朝他的方向走來了,是嗅過的氣息。
包滄掀開隔斷簾進來了:“桑覺, 你還好嗎?”§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被打斷數數的小惡龍歎了口氣:“您應該先敲門再進來的。”
“……”包滄左右看看簡陋的隔斷簾,無奈地退出去, 敲了敲不存在的門, “叩叩——我可以進來嗎?”
桑覺說:“不可以。”
包滄:“……”
桑覺是開玩笑的。他要學習一下人類的行為模式,免得總被霍延己懷疑不是人。
人類是喜歡開玩笑的生物, 他還需要多努力。
桑覺問:“你也是來問科林上校的事嗎?”
包滄走進來,拉過凳子坐下, 否定了來意:“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那種情況下,科林上校基本不可能活下來……你能平安已經很讓人震驚了。”
桑覺疑惑道:“那你是有其他什麼事嗎?”
“來看看你。”包滄猶豫了下,“安德被抓起來了,你知道嗎?”
桑覺搖搖頭,霍延己沒告訴他這件事。
“以什麼罪名?”
“侮辱誹謗軍人罪,言語侮辱性騷擾居民罪。”
“性騷擾?”
這三個字桑覺還是明白的,他擰起眉頭,仔細回憶安德說過的話,突然明白了:“他以為我是霍延己的,的……”
的了半天,桑覺也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他以為你是霍中將的——床伴。”包滄找了個委婉的詞。
“可我和霍延己都是雄性。”桑覺真誠發問,“安德腦子沒有問題嗎?”
包滄抓抓膝蓋,呃了聲:“你沒見過兩個男人在一起的情況?”
桑覺確實沒見過,雖然母星的研究所很大,但也隻是很小的一方天地而已。
他的研究員朋友們每天都很忙,沒空發散春天的氣息。
桑覺陷入沉思:“那麼,兩隻雄性要怎麼交配呢?”
包滄:“……”
桑覺的用詞有些奇怪,但他也沒有多想。
在包滄眼裡,桑覺隻是個奇奇怪怪、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漂亮小孩。
桑覺決定等某人回來,問問他。
“你來是為了安德嗎?我不會幫他說話的,霍延己也不會聽我的。”桑覺添油加醋地補充道,“他一點都不喜歡我,對我超級超級凶。”
包滄說:“我主要是來和軍官報備傭兵傷亡的事。”
然後順道來看看桑覺怎麼樣了,如果能幫安德一把就更好了。
他開玩笑道:“他這麼凶,你乾嘛還跟著他,跟我走吧?”
桑覺想了想:“因為他好看,還很香。”
包滄:“不能光看臉啊。”
“臉很重要的。”桑覺認真道,“如果是不好看的人那樣凶我,我已經和他絕交了。”
“……”包滄摸摸自己的臉,哂笑道,“不管怎麼樣,再次替安德跟你道個歉。你們以後大概率不會再有交際了,彆太在意他說的話,他是個好人,沒什麼壞心,就是嘴太臭了。”
他有點擔心那些羞辱的言語給桑覺留下陰影。
桑覺反駁:“安德才不是好人。”
包滄一愣:“嗯?”
“我七歲就明白戰爭會死人的道理了,安德卻不明白。”桑覺說,“他的朋友和配偶都是都怪物殺死的,監管者隻是提前結束了他們的痛苦,他卻恩將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