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1 / 1)

薩拉熱窩狙擊手 江亭 4265 字 6個月前

肯定是守不住的,他一邊招呼醫療兵轉移犧牲人員一邊和貓鼬周旋,分身乏術。貝爾拉莫維奇跟上來,協調近處另一組士兵增援防點,但人員的損失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得多,周圍無法再分出更多的士兵增援。

上將隻好暫時自己抄起犧牲人員的槍,蹲在防點內。身邊的偵察兵被跳彈擦傷,痛呼一聲:“操!”他對接下來的戰局很不樂觀:“你沒告訴我們他們還有一支撤退部隊!火力太猛了!”

“我也不知道!”上將朝他吼:“他們應該去營救自己的直升機!”

偵察兵更想罵臟話:“我們他媽的才應該去營救我們的直升機!”

貝爾拉莫維奇根本沒有心情去想直升機,他還要說什麼,突然一枚子彈從後飛過來,剛剛還在罵人的偵察兵往前一撲,後頸向天空拉出一道狹長的紅線,鮮血將軍裝後背染紅,人倒在沙袋上。上將一怔,握著槍的手微微抖了抖,端著槍下意識朝子彈飛來的方向瞄準。

他們身後是空曠的停機坪,貓鼬在他們前麵,子彈不應該從後方飛過來。這枚子彈擊中了南斯拉夫人民軍上將心中的恐懼,他知道這意味著狙擊手在他們的身後。

運氣不好的是他手裡的PM-84是不帶瞄準鏡的,這意味著他根本看不清楚300米以外的任何目標。他狠狠地斥罵了一聲,仿佛想甩掉恐懼,但被人在暗處扼住脖子的感覺並不好掙脫。

他大聲呼喊士兵給他一支帶瞄準鏡的槍,但周圍沒有人,這個防點隻剩下他一個了。他下意識地%e8%88%94了%e8%88%94嘴唇,想緩解一下嘴裡焦渴的感覺,舌頭立刻品嘗到一股硝煙和人血混合的腥苦味道——他的嘴唇像兩片放了一個星期的腐壞的魚肉,硫磺略帶刺激的酸味在舌尖上化開,比任何他吃過的藥片都要令人作嘔且難以消化。

這就是戰爭的味道,戰爭就是一個難以讓人消化的東西。

貝爾拉莫維奇閉了閉眼,一股奇怪的冷靜降臨在他身上,他體會到人類臨終之前的“頓悟時刻”——一個人在要死之前是會出現預感的,在這一刻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氣數已儘,到了生命的終點,恐懼於是立刻從他身體裡褪了個乾淨,剩下僵硬的、冰冷的哀默。

他幾乎靜止在原地有半分鐘,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林奈正好扣動扳機。他們之間的距離留給子彈的時間隻有1秒鐘,彈頭正中貝爾拉莫維奇的喉嚨,在他鎖骨交彙處上方不到5公分的地方,刺破一個血洞。

貝爾拉莫維奇還舉著槍,維持著射擊的姿勢,他徒勞地張了張口,沒有聲音從嘴裡發出來,這時候他的喉嚨完全被金屬子彈攪破,如果剖開他的脖子能看到組織、脂肪、肉和破碎的骨頭黏連成一鍋粥,整塊喉骨完全粉碎,他能聽到腦顱裡不斷地回響著骨頭斷裂崩潰的“卡啦”聲,就像一隻小老鼠住在他的喉嚨裡卡茲卡茲地啃噬。

這把聲音讓上將想起他的幼年,那還是一窮二白的年代,他出生在塞爾維亞偏僻的農場裡,那裡有很多老鼠,瘦得皮包骨頭的老鼠,雜毛粗糲,瞪著紅色的充血的眼睛,幼年的他就和那老鼠一樣瘦、一樣小、一樣疲勞充血。母親常常抱怨老鼠偷東西吃,把冬天儲存的食物啃壞,她費儘心思地除鼠,可這些生命力強韌的動物從來不讓她安心。

有一天,她累了,她倒在了農地裡,老鼠們終於有機會欺負她。那是個冬天,巴爾乾半島的冬天總是窮凶極惡,他和兄長在地裡找到母親的時候,她的臉都被老鼠啃掉了一半,他想,那也不能怪這些動物,它們隻是餓,它們隻是為了活下去。

炮擊和槍響仿佛停止了,他睜著眼睛躺倒在地上,老鼠咬他的脖子和臉,但這時候他對疼痛的感知能力已經基本上失去了,從心底感受到由衷的釋然。

——媽媽,你看,這裡什麼都沒有變。

他悲哀地想。

林奈在瞄準鏡裡確認死亡的貝爾拉莫維奇,收槍聯係雷托:“他死了。”

雷托在門口和塞族武裝進行最後的抵抗:“收到。”他沒有立刻關閉通訊器:“你還好嗎?”

林奈其實也筋疲力儘,他傷得不輕,這時候說話都有點虛:“你會帶我回家的,對嗎?”

一個溫暖的、如家般的聲音在他耳邊:“對。我們一起回家。”

雷托掛了通訊器作出一個釋懷的表情。瓦爾特在他身邊終於展露笑顏,他能讀出上校臉上“結束了”的意思,這意味著這場戰爭終於要結束了。

小勤務兵總算有了點活力,他的傷口被醫療兵妥帖地處理過,雖然耳朵仍然聽不太清楚,但是醫生告訴他沒有大礙,聽力是可以恢複的。他這時候有了信心,決定要站完最後一班崗。

“我去支援老馬丁他們,看看他們還需不需要什麼幫助。”他帶著剩餘的彈藥裝備往外麵走。

大樓前仍然是塞族武裝的悍馬車隊,隻是民兵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先鋒部隊的彈藥基本上耗空了,老兵們卻一刻不敢鬆懈地持續開槍。瓦爾特跑前跑後地運輸彈藥、搬送傷員並給醫療兵做支援,他忙得馬不停蹄,哪裡有需要就能在哪裡看到他。

實際上他們後麵沒能持續打多久,而且後麵事情變得越來越簡單容易——來自小羚羊的掃射最大程度地幫他們解決了很多問題,飛機狂烈的掃射覆蓋了敵人占領的每一寸地盤,快速高效地清理掉苟延殘喘的私人武裝份子,仿佛一泓暴雨將大地上所有的臟汙衝刷乾淨。

山貓在空中用擴音器號召投降:“桑切斯·貝爾拉莫維奇已死,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殺。桑切斯·貝爾拉莫維奇已死,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殺……”

到八點半,撤退部隊壓著投降的民兵、雇傭兵抵達貨運大樓門口。

瓦爾特負責清點人數和雷托報備:“一共有57名克羅地亞人和21名塞爾維亞人投降,上校。讓他們跟著車子在後麵跑吧,優先把我們的傷員全部搬運到車上,不然我怕車子不夠。”

“我們自己還剩多少人?讓貓鼬負責押解投降人員。”雷托招呼著特種兵。

“不到50個。”勤務兵搖頭歎氣,看到出入的擔架帶來炸得沒了一條腿的傷員:“真他媽的操蛋,我真不敢相信他要怎麼回家見他母親。”

一般情況下,雷托不喜歡身邊的人說臟話,但現在他隻能點頭表示讚同。

貓鼬傷亡的情況也不容樂觀,瓦爾特和幾名老兵跟著幫忙押解俘虜。他們要先給這些人搜身繳械,然後綁住他們的手,用繩子拖著牽在悍馬的後麵,以防這些人逃跑。好消息是這次俘虜的人數很可觀,俘虜越多,在和塞爾維亞談判的桌子上雷托的主動權就會越大。

小勤務兵忙著給俘虜搜身,那是一名塞爾維亞民兵,他手指都斷了兩根,血流得手掌裡到處都是,把掌心淋了個透濕。瓦爾特從上到下在他身上搜出一把機槍、兩把手槍和一掛子彈,正要掏他的靴子,不妨這個塞爾維亞人猛地站起來往他身前一湊,大喊一句:“去死吧!”

瓦爾特腦袋裡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被人從旁邊推了一把,直接推倒在地上,隻見旁邊的老兵代替了他的位置,被那個塞爾維亞人以一隻匕首捅進了脖子。瓦爾特人躺在地上,本能抄著槍對著行刺的俘虜連續射擊七下,直到彈匣打空!

周圍已經停戰,所以他這幾聲槍擊格外響亮。那俘虜被打得渾身抽搐,至死兩隻眼睛還睜著仇恨地看向瓦爾特。瓦爾特丟了槍爬起來就朝老兵撲過去——

“不、不、不……”他抱著老兵的身體呼叫:“醫療兵!醫療兵!有人受傷了!這裡需要急救!”

醫療兵趕來查看,匕首深深地紮進老兵的脖子,劃開一道又長又深的裂口,動脈肯定是被割破了,血液呈直線型飆射。瓦爾特剛剛那一抱,被滋了一頭一臉的血,他哇地一聲差點乾嘔出來,醫療兵從他手裡接過了老兵,讓他雙手按壓在老兵的傷口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壓住!壓緊!用力——”

瓦爾特嚇得雙手僵硬,他覺得自己再用力會把老兵的脖子給生生扭斷。這是那個告訴瓦爾特不要靠近牆邊、從RPG底下把他刨出來的老兵。撤退部隊離開後,他和瓦爾特留在防點一直堅持到林奈到達。瓦爾特和林奈第一次執行救援的槍也是他借的。

“咳……咳咳,”老兵伸手想握住小勤務兵,他發出艱難的吸氣聲,像是空氣無法進入他的身體。

瓦爾特雙手托著他的脖子:“你會好起來的,答應我,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真是……”他真想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我簡直蠢不可及!如果我先去掏了他的靴子……”他指的是給俘虜做繳械,但其實他已經按照程序在做了,誰也不會想到那隻靴子裡藏著一支小匕首。

很快,老兵就昏厥了。

瓦爾特的手在顫唞,他哀求醫療兵:“救他,救救他!一定有什麼辦法能救他……”

醫療兵也是一臉的血,他把老兵的腳抬高,想要讓老兵保持呼吸通暢,但效果不明顯:“他的動脈和氣管都破了,他現在大腦一側血流供應不足,這也是他昏厥的原因。我不好判斷血管有沒有破,如果血管和氣管同時割破,會導致血液流進氣管,很快他就會窒息。”他們的傷員太多了,所有能夠用來止血的藥都已經用完了,甚至紗布都沒有了,醫療兵滿臉絕望。

瓦爾特的手已經滑膩地握都握不住老兵的脖子了,大量濃稠的液體從他指縫間無可挽回地流失,很快他的褲子、衣袖全都泡在血水裡,他能感覺到老兵的生命力也是這麼在他指縫間流掉的。等醫療兵終於找來可憐的剩餘的止血紗布的時候,老兵脖子上的脈搏都已經停了。

瓦爾特大慟。這整個過程大概也就是兩、三分鐘,事情發生得太快讓人毫無準備。醫療兵還要做心肺複蘇,瓦爾特不讓,將老兵緊緊摟在懷裡,他大喊:“不要動他了!”

他們要把屍體從他手裡帶走裝進屍體袋,瓦爾特表現出強烈的抵抗情緒,沒人能把這個絕望的小勤務兵和屍體分開。最後醫療兵隻好去請雷托出麵,雷托扶著受傷的林奈撥開人群走過來,看到的是含淚的、痛苦的瓦爾特。

林奈蹲下來拍了拍瓦爾特的肩膀:“我很抱歉,瓦爾特。”

瓦爾特的眼淚流下來。他的嗓子顫唞:“如果我沒有這麼沒用……都是我的錯……”

“沒有如果,”林奈打斷他,強行抬起他的臉逼迫他正視自己:“看著我,瓦爾特。這是一個意外,誰也不能想到俘虜偷襲,誰也不知道他會把匕首藏在什麼地方,要暗算一個人你永遠也防不住。你在履行自己的職責,搜身、繳械,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

“我應該做到更多!我應該……我應該……”瓦爾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你以為你是誰?”林奈嚴厲地幾乎冷血:“你既不是行動隊長,也不是指揮官,你沒有責任也沒有能力對其他人負責。要負責任也應該你們上校,還輪不到你來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