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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4325 字 6個月前

有人了,一個都沒有,她在淪陷腹地,一個人生活著。

看守的到了日子,總覺得不是味兒,從前宋先生是按時來的,扶桑總是在等。

今天等不到了,什麼也無,他街上買了一包油炸糕。

裡麵是豆沙餡兒的,巴掌大一個,金燦燦的能看到裡麵的玫瑰鹵子,薄薄的熱氣騰騰的,帶著油煎的香味兒。

到扶桑門口,路過窗戶的時候,她在看書。

一本嶄新的書,是之前宋暘穀帶來的,他看不明白,全外文的。

“舒先生,這個給您——”

稱呼宋太太總覺得不合適,舒小姐也覺得小氣,“街上買的零嘴兒,您彆嫌棄,宋先生沒來,我怕您一個人落單。”

扶桑接過來,翠綠的荷葉包裹著的,看她吃著,閒聊一般的,院子裡熱得很,太陽金燦燦的一池子,大家夥都在午休,院子裡安靜的能聽見遠處的蟬叫,還有樹葉嘩啦啦乾燥地碰撞聲。

靜坐在陰涼地裡,都覺得熱氣蒸騰,汗流浹背。

扶桑悶的臉都是紅的,這樣的房子,不是磚土的,夏天熱的很,冬天冷得很,這些年來,她沒有跟家裡人說過一聲條件不好。

兩個人異地且情況複雜,到底怎麼樣才能相守呢。

外麵的世界遼源廣闊,裡麵的日子漫長而無聊,該如何消磨才能祛除恐懼跟不安呢。

有時候也會想,他會不會遇見更好的,會遇見更喜歡的,會想法不一樣了。

或者是,我在裡麵這樣長的時間,這樣在裡麵活著,等出去的時候,我還會跟以前一樣,能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嗎?

能一如既往地勢均力敵嗎?

很偶爾地,很不頻繁卻像是世界崩塌一樣地,會這樣無奈地想一下。

這樣的想法,誰也不會講,她甚至自己都會搞不清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的生活,剝奪了她太多太多了,會讓人敏[gǎn]而不自信。

她察覺到了,這不是一種好的心態好的現象,繼續深入想下去,對她沒有任何好處,隻會越來越差,越來越累罷了。

那就不要去想,去換個彆的事情做一做,這是宋暘穀來的那個晚上。

她輾轉反側,把自己跟他的未來,挨個想了一遍之後的結論。

恐懼,焦慮,擔憂,以及自信的缺乏以及惶恐,更多的是無力。

她挖掘出來,然後對視了一晚上。

最後她還是覺得自己贏了,所以她現在能很安靜地一邊吃油炸糕,一邊能安然地聽看守提起這個話題,以至於不會讓自己臉色大變。

扶桑的人生,她從不覺得坎坷,包括現在的狀態下都沒有抱怨過一句自x己命運不夠給力,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很幸福。

如果對現狀不是很滿意的話,那就去努力。

如果努力沒有方向的話,那就對著自己使勁,讓自己更好一點,更優秀一點。

她這個人,跟自己很較勁兒,現在也是。

這本書是講什麼的?

講邏輯的。

這個東西枯燥難懂,世界上最無趣的是哲學跟邏輯。

但是她現在就喜歡做數推跟邏輯,她覺得有時候邏輯的結果,很出乎意料,有一種意料之外的驚喜感,很新奇。

開始看,也看不下去,看不懂,邏輯的語句解釋起來,都是非常的拗口且長,但是它要表達的意思是短小精悍的。

看一會兒,就得站起來走走,因為煩躁,因為看不懂。

但是還得給自己打氣兒,所以她現在就指著這本書跟看守講話,“您彆擔心我,也彆安慰我,你看我真的很好是不是,我沒有太大的感覺,也沒有太多的失落跟難過。”

太陽偏移到晾衣繩上,影子下來在地上像是一根繃緊的鋼絲,無趣又無聊,她收回視線,“我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我心裡都有規劃,也許從今天開始,我就得忙起來了,您看,我在研究一門新的學問,我看不下去的時候就得起來走走,跟自己說這個東西還可以再研究研究,它畢竟很有意思,讀不懂的地方就再讀。”

但是有時候讀三五遍還是不可以,她就得屏住呼吸,平心靜氣地再來三五個,“這個東西沒有什麼用的,對我們的生活沒有用,我們用不到它。”

“但是我覺得學會它的這個過程,我得到了很多。”

她講話講的深奧,看守的笑著聽,“您是有大學問的人,之前宋先生跟我說過,當年在北平,是數一數二的算盤手,您打個算盤給我看看吧。”

扶桑就拿出來算盤,她每日都要打,算盤一個月不打,手就會生很多,她打的很隨意,依舊沒有錯一個,“我現在這個年紀,每天都要至少半個小時的。”

人說琵琶聲音好聽,大珠小珠落玉盤。

扶桑隻覺得算盤子聲音好聽,嘈嘈切切,每一下都是實打實的力道,實打實的數兒。

十指翻飛,打了一盤,她有心賣弄一下,打的更是漂亮。

看守的總是閒聊,“您還有這樣的絕學,雙手打算盤兒,我這些年頭一回見,您真是個奇女子。”

他有時候也琢磨,“這世界上的漂亮女子多了去了,有錢的,有才學的,還有跟林黛玉一樣的,哪個類型的都不缺,怎麼單單宋先生總惦記著您呢。”

那樣好的人才家業,那樣能乾又冷傲的人,到底是上什麼癮頭的。

你總會想這個女的憑什麼?

她漂亮嗎?

漂亮也有,但是不是很年輕了,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更有朝氣且靈活。

她會拿捏男人嗎?

也不太會,她畢竟在裡麵什麼也做不了。

那她到底憑什麼?

看守的今日才有點明白,“山人自有岫玉開,今兒我才知道,您是城隍廟的旗杆兒,獨一份兒的!”

他看守這麼多的人,接觸過的人不算少,有的性格一看就很好,有的脾氣一看就急躁。

扶桑她呢,慢。

脾氣慢,性格慢,不溫不火地,給人看不太出來什麼,平庸至極。

性格不是最熱烈的,不是最平易近人的,但是她就很穩。

一個字,穩。

占進了,現在還能穩得住,還能去研究一門學問,還能笑著雙手打算盤兒。

這樣的隱忍個性,自我消化情緒的能力,自己跟自己玩兒的這個精神頭,難得。

她不寂寞。

她自己無論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什麼處境,她自己的人生,自己很得趣兒。

日本人要吃西瓜,在外麵喊,看守的小跑著去,推著板兒車,去城外買西瓜去。

扶桑又安靜地坐在桌子前,靠著木窗。

她自己一會兒趴著看雲,一會兒撐起來下巴看光影,什麼也不想做,絕大多數時候在發呆。

她比之前變得更沉靜,她覺得得變化一點兒,既然要打攻堅戰,改變不了環境,就改變自己。

她試著接觸任何可以接觸到的人跟事物,這樣一個淺淺地想法在心裡閃現。

這裡彆的沒有,獄友很多。

自古真誠交朋友,她認識很多朋友。

並善於學習各種長處,比如說一個獄友學狗叫很像。

幾個人會跟著學,她才知道這個是有發音技巧的。

每個人,優缺點在仔細思考的時候,都會出來。

扶桑很善於安靜地觀察人,也很善於學習。

她開始微妙地打磨自己,一天又一天,甚至夜裡還要研究學習到十一點十二點鐘。=思=兔=網=

宋暘穀給留很多很多錢,他的工資都搭在扶桑這裡,看守的每個月都是一封信,裡麵帶著彙款。

她甚至學會了繡花織毛衣,大把空閒的時間,在這裡,她度過了人生最悠閒,心裡事情最少的五年。

五年的時間,她剛好三十歲。

三十歲而已,她覺得這個年紀很好。

宋暘穀在前兩年的時間裡每周都從上海到南京,整整兩年。

後麵三年的時間,他在香港,她在南京,再也沒有見過。

他有時候來書信,有時候沒有書信,全世界都在打仗,全世界都是硝煙,整個土地都打起來了,他跨越不了火線,也無法再進入淪陷區。

如果四十歲出去的話,四十歲也很不錯。

雖然日本人不會讓他們吃這麼久的閒飯,可能因為負擔太重直接埋了。

她有點想不起宋暘穀的樣子來了,很遺憾,沒有一個照片留念一下。

她看著日本人的報紙,南京在日化,日本人的電台,日本人發行的報紙,日本人的西圖瀾婭餐廳,還有日本人收養的戰爭遺孤,日本人也漸漸得出來一些坐天下的心得。

她在那個圓潤的書桌前,甚至能聽到槍聲。

夜裡能感受到地麵的震動,城外在打仗。

國內現在在混戰,跟日本人終於,打成一片了。

前麵十年,我們不斷地丟盔卸甲,慢慢地變為殖民地半殖民地,然後又慢慢地開始丟城讓土,因為打不過,打不過,隻能被人家搶走。

那麼剩餘的部隊,隻能圍繞著城市轉悠,不定時打打,或者聯合起來出出氣,打不回去也漲漲士氣。

隨著國內半數以上的特大城市都被攻占之後,我們的人幾乎都被擠出了城市,大家開始很氣,很沮喪。

但是打了十年的經驗教訓,也慢慢地摸索出來了,現在你們在裡麵守城,我們反攻了,當初你們有炮有坦克,現在我們也有了,而且我們城內有很多內應,那我們是不是更好操作一點了呢?

十年之後的現在,形勢就開始慢慢地扭轉了,敵強我弱,丟盔棄甲,到現在勢均力敵,攻堅持久戰,看誰熬得過去。

日本就熬不太下去了,為什麼?

他不是一家在打,他好幾個戰場,遠東是一個,他還很出鬼地跟德國聯手,倆人想著天下無敵的,所以把蘇聯人得罪的很夠嗆。

因為侵犯我們的時候,蘇日之間有約定,隻打中國,不打蘇聯,友好的關係。

但是日本跟德國聯手了,德國當年在打英國的時候,反水去打了蘇聯,導致了全世界範圍的內戰開始。

蘇聯才意識到日本的野心,意識到南邊日本的威脅,不願意日本在遠東地區占儘便宜,一家獨大。

宋暘穀很關注時政,每個人現在都很關注,他看見蘇聯出兵打日本了,自己就笑了笑,二太太在一邊吃早點,他這兩年變得孝順許多,會跟她講,“蘇聯出兵,那麼日本人就會怕,他們打不過蘇聯人的,東北的形勢就會穩定下來,但是穩定下來之後,蘇聯人要怎麼辦呢?”

隻怕請神容易送神難。

他進行了合理的揣測,世界上永遠沒有好鄰居,隻有好的利益共同體,二太太搞不懂,“打完走就是了。”

宋暘穀解釋,“空著手走嗎?當初英國跟蘇聯關係很差,但是最後英國跟蘇聯還有美國聯盟了,一起打德國。”

因為什麼?

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