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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4277 字 6個月前

扶桑最近看他順眼許多,很友善地提醒,不是不生氣,是這個時候真沒有生氣的心思了,對自己身體真的熬不住,“你可以現在給我找一壺熱水,廚房可能有,然後找個乾淨的碗。”

宋暘穀猶豫,他沒進過廚房,但是宋姨的話還在自己耳朵旁,問的很直白,“你想我去嗎?”

扶桑定定地看著他,“你說呢?”

宋暘穀去了。

廚房就是查家大姑娘一直在,她在也隻是洗菜幫忙兒的,所有事情人家廚房有總管,主家說了不算,迎來往送有禮櫃,喪葬流程有管事,這些事情都隻需要主家照著辦就好了,不需要你發表任何意見。

因此她隻是兩頭忙著打雜兒,看宋暘穀進來很詫異,“您找什麼?”

“熱水。”

查家大姑娘剛從窗戶看這倆人一直說話x兒的,低著頭笑了笑,給他倒水,“拿去吧,有些熱。”

扶桑給他一條紅繩兒,“你屬相犯衝,紅繩裝在口袋裡,明天來帶著。”

屬豬、牛、羊的都不行,按理應該避諱的,舒充和的時辰跟這些人不太配,但是用紅繩也可以。

宋暘穀點點頭。

他臨走的時候,非常上道,他看見查家大姑娘從大鍋裡麵舀水,他自己去給扶桑倒了一碗,放在磨盤上,“一會兒冷冷喝,嘴上乾破了,多喝水。”

扶桑看他眼光就有點不一樣。

這人有點行。

自己等著涼一點兒,咕咚咕咚全喝了。

喝完就睡覺去了,她晚上還得後半夜。

上午就得睡。

主事兒的留意很久了,你說這個到底算不算女婿呢,你如果是女婿的話,女兒是要做祭的。

站在門口外邊兒背著人問,“您是?”

宋暘穀這人從來不接地氣,還沒小時候有童心愛說話兒,承恩迎上去,“您有什麼安排?”

“是這樣的,明兒出殯,上午七點到九點就得拜祭,要是女婿的話,就得準備祭台,雞鴨魚肉都得準備好,還得有點心兩樣兒。論規矩的話,我得給孝巾,到時候最後一趟漿水的時候,女婿得叩首供點心,所以——”

承恩多尖啊,“這個啊,我看行,不知道祭品什麼說法呢,不瞞著您說,這雖然是還沒有成事兒,但是昨天您也聽見了,我們也儘心,不然我們爺們也不能天天往這邊來。”

說完看宋暘穀,就看宋暘穀聽得很認真,他把這個事情當做很重要的事情記下來,“魚要什麼魚?是生的?要鯉魚還是草魚,要不要整魚?”

主事兒的看他上道,也願意多說幾句,“這些事情,您彆怪我事情多,其他人家我也不說了,絕對不是給您找事兒的人,可是這舒家您看看,家裡雖然說三個孩子,可是實在是人丁單薄,兩個女兒都沒成家,到時候明天人人來看著拜祭,人死一輩子,到時候連個女兒的祭台都吃不上,實在是不好看。”

從來是有女兒的女兒做祭台,女婿叩首供點心,沒有女兒的,隔房的侄女兒也得做,不能讓人這樣就走了。

所以先問問宋暘穀,“您要是不願意的話,我得跟那些侄女兒說說,或者就難看點,不辦了。”

這樣的主事兒的,最有章程跟主意的,他們說話兒很會講,宋暘穀也不端著,“您隻管講,後麵的我安排,往好的安排。”

主事兒最喜歡給主家辦場麵事兒,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得主家一句誇,說辦事兒漂亮,得鄉親們一句好,就值得了。

因此看他上道兒,很是一番囑咐。

好買不好買的,先說了,“咱們啊,也為你們考慮,省錢一點兒,不能全為了這樣的場麵事情,叫活著的難受,鯉魚您買個兩斤的就行,不好找換成整雞也行,全是整的,人家會盤活兒,用開水一燙就可以了,算是給那邊的人吃的。”

宋暘穀記得清清楚楚。

到了家裡去,他就自己先去廚房,大力家的在呢,說了一氣兒,大力家的才明白,“這個啊,我知道,您交給我。”

宋暘穀還不放心,“我帶你一起去買。”

肉得買五花三層的,得是方的,不能太小了,方肉才能當祭品。

這個魚得三五斤新鮮水靈的,讓魚脖子昂起來,樣樣都得要好的。

買完回來裝盤子,然後全部放在傳盤裡麵去,他仔細認真的很。

這人,上心。

就是關於扶桑一切的事情,他有個好處,我不做就不做,我做了就不敷衍,他辦的板板正正漂漂亮亮的。

糕點都是買最好的,人問做什麼的,就有推薦的,“您看看,這兩樣兒,大家夥都是買這樣的,算是好的了,一般說實話不用太好的,因為放外麵,香煙紙灰都有,好點心也得落臟了,這樣的您看看,很體麵了。”

宋暘穀不願意,“不要京果兒,要看果。”

人家笑了笑,你願意,你有錢,還得誇,“您真是個敞亮人,行,那就買看果,這客真排場啊,您看看這兩品看果兒。”

抽屜裡麵拿出來一盒子,真的是好看,做的惟妙惟肖的。

就一個缺點,不能吃,隻能看。

適合死人,不適合活人。

因此活人為了錢的事兒,一般不買,都換成小果子,用完了還能吃。

宋暘穀這會兒可有錢了,他花錢不眨眼,不是精打細算的樣子。

等著晚上吃飯的時候,才安頓好,承恩想著外麵吃的,被他一下攔住了,“稱一斤麵條兒,回家吃去。”

承恩就去切麵店稱了一斤麵條,家裡家外都得跟著他喝麵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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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堆屍如海

一早起來就買報紙去了, 早報夜裡就出來了,會館門口兒都有報刊攤販,天色還漆黑, 隻有零星兩三顆點綴。

承恩早起不覺得寒涼, 紋絲無風, “說是生前疼孩子的人,死的時候也不折磨人, 都是好日子好天氣,真遇上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就是凍死了也得哭啊。”

話音剛落, 就聽見有人悲嚎,“上海告急!疼殺我也!”

在寂靜的日子裡麵, 淩晨瑣碎的開始之前,有的人已經在黑暗中摸行很久,再也看不見光亮了。

日軍的大部隊終於在南下的征途中, 選擇了第一個會戰的大城市,沿著淞滬線路直達上海, 登陸之後開啟了他們的野心之旅, 他們最尖銳的老兵王牌部隊糾結在上海城外,開始一場一場地攻堅。

上海的防禦軍事牢固,裡麵的各大部隊從內陸集合, 開始了地獄場一樣的絞殺平原戰,史稱“上海會戰”。

宋暘穀撿起來地上的報紙, 他的腳步很輕,現如今更輕。

後麵最後兩行寫道, “因軍費不足, 川渝地區步兵草鞋入滬, 晝夜奔襲,原定漢口配備裝置,因物資短缺修整計劃變更,匆匆乘船東去,白日行軍,夜編草鞋,風儀極差然不擾民生……”△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先至滬南前線第一道防線外城阻擊,其第十九軍團原為川東南鄉親,旗招有川東南支援會贈予出川橫幅,書馬革裹屍還,壯士不複還,川軍人人精神振奮,倍受鼓舞。”

“雖裝備極差,軍風儀容不整,常言雙槍草鞋兵,川渝兵多手持煙槍,著草鞋,多年未有軍餉,入滬時政府發三月餉銀,川兵欣然受之,言保衛上海,保衛家國,屆時擊退日軍入城過年。”

“正麵阻擊驍勇而勇猛,然阻敵不支,於城外三百公裡滬東南力戰兩日一晝夜,第十九軍團兩員少將陣亡,為抗擊日寇以來最高陣亡將領,其川軍團第十九集 團軍,傷亡一萬四千三百一十七人,剩餘七百人撤退至蘇州一線,待兵員補給。”

這樣的報道,幾乎充斥在這些年的每一天的日子裡,你永遠不知道今天淩晨的消息,比昨天比哪個更壞一點兒,老袁大人是被日本軍醫殺害的,可是至今沒有說法解釋。

這些年,跟強盜講道理,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

隻有打,你打到這個惡犬服氣了,把他的五臟六腑都搗碎了,他才會趴在那裡奄奄一息地,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更不可能對你有覬覦的眼光。

如果把國家比喻成很多動物,有的的的確確是惡犬,討好你的時候搖尾乞憐,看你虛弱的時候,最先撲上來,和平時期不是它不想吃你的肉,而是它害怕吃不到反而被打死,它隻是在伺機而動一樣。

有一個這樣的惡犬鄰居,不能宣傳好戰主義把它一把摁死,但是它在你的身邊,世世代代都挺膈應人的,如鯁在喉。

“惟願吾輩華夏兒女多自強,積極報名參軍,多事生產多納稅!”宋暘穀在車上讀完,然後把這份報紙抽出來,單獨放在了車上,他不能給扶桑看這份報紙。

她能在地上跳起來,她對日本人的恨,就比如扶然的那條胳膊,是整個家族的世代延續下去的。

她憎恨一切的侵略跟掠奪。

但是她覺得自己能做的太少,所以她努力地學習洋文,學著去轉外彙,學著去做很多我們跟不上人家的事情。

一些好東西,就得拿來用,就得學。

他神色如常,路過川渝火鍋店的時候,他跟扶桑來這裡吃過一次火鍋,已經看到老板在門口,把紅燈籠換成白幡。

車窗的風呼呼地往裡麵灌著,承恩從裡麵探頭,“老板,生意不做了?”

“做,怎麼不做?多多賺錢入國庫,我們兵娃才能好好打仗。”老板人不高,還是去年差不多的樣子,青黑色的圍裙在身上,矮搓搓卻精乾地身高,眼圈兒紅紅地。

講話帶著家鄉口音的圓潤乾脆,如今卻有些哽咽,“都是十五六歲的娃娃兒,我聽說走的時候穿的都是單衣單褲,如今我們都穿夾襖了,不曉得上海冷x不冷。”

擦擦眼淚,手上粗糙而帶著細微地皴裂,“他們出川去打國戰,我怪高興,老家裡後援會捐款,我捐了五百元,他們也高高興興打仗去了,我老家就是那裡的,如今家家戶戶隻怕都掛白布,我好好兒地跑出來找活路做個小買賣,以後我還要捐軍費,我娃兒還小,我送他到老家裡講武堂裡去,學兩年就參軍去。”

“從前說我們川人慫包耙耳朵,隻知道打內戰,打的西南民不聊生地,我們都沒臉見祖宗,隻知道窩裡橫,如今我們打的是國戰,全國人民都看著呢,我們驕傲。”

承恩吸了吸鼻子,“是,打的很猛,打的很勇,大家都知道川軍團。”

老漢兒笑了笑,“忙去,忙去,都做事去。”

他小娃子站在一邊兒,還不如門板兒高呢,抿著唇挽著袖子洗菜,頭頂還編著小辮子呢。

承恩去接小榮,宋暘穀神色如常,整個北平的胡同都還是安靜的樣子,就像是在煙筒裡麵剛吹出來的一縷青煙,嫋嫋地祥和著。

小榮一概不知政治,報紙放在那裡也不會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