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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4263 字 6個月前

這會兒不想吃吧。

剛咽下去最後一口,屋子裡麵人就喊了,碗筷放在磨盤上,扶桑大步就進去了,舒充和睜眼了,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他到處找人,不能說話兒,卻眼神清明。

邊上有人小聲說了,男怕清明女怕糊塗。

人老了,男老人怕頭腦清明,女老人怕頭腦糊塗,不是好兆頭兒。

太太拉著扶美,“快,扶美跟你爸爸說話兒。”

“這是扶美,你看,這是咱們扶美不是——”哭的難受,這關頭了,扶美隻能比劃,他連個爸爸都不會叫。

姑奶奶看他眼神不對,“扶然,找扶然是不是?這是你的大兒子,扶然啊。”

扶然從他頭前麵轉到眼前來,跪在地上喊爸爸。

結果舒充和還是看,眼神還往外看,他還在找人。

太太就明白了,“扶桑,找扶桑來——”

他等的人是扶桑,“往日他最疼扶桑,這個孩子他最喜歡。”

就那麼大一片兒地,扶然跟扶美起來到他腳邊去,扶桑從外麵進來就跪下來,在他跟前兒,拉著舒充和的手,舒充和手微微抬著。

周邊人也看出來了,“這是等她的,吊著氣等的。”

扶桑回來,前後腳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人就醒了。

舒充和隻看著扶桑,說不出話兒來了,%e8%83%b8膛起伏很大,心率高的不行,隻看著她一個勁點頭,姑奶奶哭的抑製不住,她疼啊,心疼啊。

心疼自己弟弟,就撕心裂肺的疼,躺在這裡他得多難受啊,說不出話兒來,他心裡得多急躁啊,扶桑一個一個口頭,“爸爸——”

她有時候就覺得老天爺不仁慈,如果一定要人死的話,那麼為什麼不給每一個人安排一個好的死亡狀態呢,為什麼就一定要每個人在痛苦跟病疼折磨裡死去呢,他們連遺言都交代不出來。

如果每個人可以在身體最健康的狀態下死去,哪怕隻有半個小時的,也好啊。

她多想舒充和現在能好好兒的,好好地說哪怕十分鐘的話,讓他說完,然後再死去。

非得這麼折磨他,讓他喘氣都不能大口呼吸,慢慢地憋死。

太太最懂他,“扶桑,你爸爸疼你,平時就最惦記你,三個孩子,你吃苦最多,打小送著你去當學徒,你最受累,又沒有成家立業,你爸爸覺得虧欠你。”

舒充和也哭了,眼淚順著眼角下來,他說不出來,但是眼裡麵一片晶瑩,扶桑哭著抹眼淚,呱嗒呱嗒掉在舒充和寶藍色壽衣上,上麵是團紋寶相,還是老樣式的衣服,裡外七層兒,頭頂戴帽子,腳踩著八字鞋。

陌生又熟悉,扶桑指著外麵,“爸爸,我有呢,我有,他在外麵呢,您彆記掛我,我好著呢,我們倆以後結婚好著呢。”

舒充和這會兒大概也糊塗了,人清醒之後,大概就是慢慢地糊塗,扶桑扯著嗓子對著外麵喊,“宋暘穀,宋暘穀——”

“你進來。”

話音剛落,宋暘穀聽見就進去了,一進門扶桑跪在那裡轉身就拉著他的袖子,“您瞧瞧——”

“先前認識的,去過家裡的,您大概沒見過,您看這人怎麼樣——”扶桑這時候,她那麼小,跟個四五歲的小孩子一樣兒的,拽著宋暘穀給舒充和看,怕他看不清楚,讓宋暘穀蹲下。

她自己沒發覺,姑奶奶看宋暘穀一下跪下了,她就心顫悠悠了一下,往旁邊挪地兒。

舒充和眼角又有淚出來,太太給他擦,“你看,你放心了吧,你彆操心了,您受累一輩子了。”

舒充和眼神平和了許多,又看著太太,再看看扶桑,“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跟她說,等著都安排好了,你交代我的事情啊,我都跟她說,不瞞著她,讓她回家裡去找,去老家找她那一家子親人去。”

舒充和閉上眼睛,再沒有睜開過,等下午兩點出頭,不到十分,人就去了。

扶桑哭的在地上打崩兒。

宋暘穀頭一回看她這樣,主事兒的有章程,人去了不要哭,驚擾亡魂,“拉出去哭,孝子擦臉正冠。”

扶然上前去,拿著棉花擦水,最後給舒充和淨麵,頭發已經在晌午給他修剪好了,“我爺,我給您擦擦臉,淨淨麵來您趕路,路上進了閻君殿,閻君見您——”

扶然念不下去,哽咽幾聲才念完,“閻君見您——笑%e5%90%9f%e5%90%9f。”

扶桑自己出去的,坐在磨盤上就開始哭,就這個地方人少偏僻,她對著西牆哭,哭的難過,她不耽誤裡麵入殮裝棺辦事兒,但是情緒有時候,控製不住。

宋暘穀站在一邊兒,看她抬眼,一副不大好惹的樣子,“我在呢。”

扶桑一肚子的委屈跟氣,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委屈,哪裡來的氣,一下子就紮破了,她替舒充和委屈難過,“宋暘穀,你說人這一輩子,圖什麼啊,早前我聽人說,吃一肚子穿一身x兒,現在想想,還真是就這麼兩件事兒。”

活著的時候吃一肚子,想吃什麼吃什麼彆虧待自己。

死的時候呢,裡外七層體麵壽衣,須發乾淨鞋履妥帖地去見老少爺們去了。

真就是這麼一點事情,沒意思的很。

宋暘穀個悶葫蘆鋸嘴一樣地,半句話也說不出,但是那句我還在,扶桑聽見了,這時候她記在心裡去了。

這種事情,不是要聽安慰的,她都想著這人開口說什麼她都擠兌的,朝著他撒撒氣的,結果這人就三個字給她。

她半天沒說什麼,哭完自己擦擦眼淚就起來了,去問主事兒的要單子,她得進城采買去,喊著宋暘穀,“走,給我開車去。”

宋暘穀也沒話說,起來就跟著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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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她說結婚

上車了, 扶桑看著這車子,是真的好,不由得心動, 現如今北平城裡汽車越來越多了, 歌舞廳還有國際飯店門口兒都有專門的小汽車租賃服務, “這個得多少錢啊?”

宋暘穀一愣,他不是很清楚價格, “差不多幾萬塊吧。”

加上進口關稅的,款型也不一樣,便宜的可能要十萬塊不到, 貴一點的幾十萬也是有可能的,扶桑就有點眼饞, 她這是遇上事兒了,才覺得這個東西比馬車好。

要快一點不是,不至於遇見急事兒了, 還要給馬套車,遇見泥窩地了崴泥還得人下來推一把, 放的東西也多, 最主要的坐著是真的舒服。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記在心裡去了,但是又覺得自己這樣的太突兀了,沒有身份地位的, 有這麼一個東西就跟惹禍一樣,宋暘穀有工作證, 他到城門口亮一下就可以了,跟查四爺進城排隊等著人盤查的時候不一樣。

“先去紙紮鋪子, 家裡鋪金蓋銀入福地的時候賣。”她對喪葬的流程, 也是了如指掌了, 這些東西人家一交待她都知道,不用來回掃聽。

還有燒的馬,紙紮鋪子門口兒,宋暘穀就不進去,你說你這時候跟著進去一起辦事兒啊,他真的是老實,讓他當司機,他是絕對不會司機以外的所有活兒,指望著他前麵給你跑腿兒辦事,這不太可能。

扶桑在裡麵跟人家磨嘴皮子呢,“我們要的急,今兒下午能不能出來呢,我們給加錢。”

紙紮鋪子的老板跟舒充和也是早先認識的,不大不小的四九城,大家老住戶都掃聽著呢,“喲,是原先住在倒簸萁胡同那一片兒是不是啊?你爺爺那會兒還是我爸爸給做的紙紮呢,那個馬眼睛特意到隆福寺裡麵開光的呢,這事兒北平裡麵好熱鬨的人都知道,體麵著呢。”

說的扶桑心塞,這可是一代不如一代,舒充和爸爸那一輩兒,興許家裡還有一些家底兒,“我爺爺大概是正藍祁下的一個驍騎校,那時候還能領兵呢。”

到了舒充和這兒,成了看城門的了,勉強能有個驢車了。

“什麼都甭說了,聽您的,您這事兒我給您辦好了,您看,下午我就讓夥計給您送過去,這一匹怎麼樣,這馬可真是好啊,您看這腿兒,全是勁兒啊,是內蒙來的馬,不是南洋的小腳馬,風來了都不倒。您燒的時候啊,那火頭看著是真好啊,這馬尾巴——”

他喋喋不休地說,紙紮鋪子向來是傳承有序的,有師傅必定有徒弟,有徒弟必定有絕學,有絕學必定是獨一份兒的,因此如今的鋪子,倒也不溫不火還算興旺,最起碼手藝是好。

光是一個過世人騎著的高頭大馬,眼睛鼻子尾巴都有其中的行道,有一番讓活著的人聽了覺得欣慰的話兒,所以扶桑願意往這裡跑,人家的活兒能講出上百個門道來,人家念的馬兒爺經聽得你覺得西方是個極樂的世界。

紙紮的金銀元寶蓮花盆兒,都撿著最體麵的買的,就連衣服也是個毛呢中山裝,這是明天要跟馬一起燒去的,死人不能上馬,但是壽衣鋪子有絕學,做的不大不小正正好好時髦兒的中山外套兒,把外套放在馬上麵,權當是人上去了。

等著下午家裡去了,正好趕上送漿水,扶然已經紮上麻繩兒了,頭上腳上都得覆白布,孝子當頭兒,人手一支香,他路過扶桑的時候有些踉蹌,孝子報喪都是跑著的,跪倒在地的時候,他爬起來的時候一個胳膊就不太好起來。

把扁擔放在肩膀上,扶桑跟扶美在最後,前麵是舒家的旁係侄兒媳婦孫媳婦,先男丁後媳婦兒,最後才是女兒們,世俗就是這樣兒的。

她囑咐承恩,“快家裡去吧,晚上我們還得守靈,家裡亂哄哄地,吃也吃不好,你們家裡去吃,等著事兒過了再說。”

承恩看著宋暘穀還站在磨盤那裡呢,心想你但凡機靈一點兒,這會兒不得要根香在後麵一起跟著啊,晌午那會兒扶桑拉著宋暘穀裡麵去,在舒充和麵前說的話他可都聽見了,這多好啊。

他最知道日子好過不好過的,這些日子,真的壓抑,宋暘穀自己情緒不太好,他就有本事讓身邊人情緒都很一般,他還不是那種聊天傾訴的性格,全靠自己調節。

如今也高升了,剛升了科長,往後是主任,部長,這世界上他反正一片光明璀璨的大路,後麵有二老爺托著,再不行有二少爺托著,再不行的話,大少爺宋眺穀還能頂立門戶,他當老小跟扶桑絕對沒法比。

扶桑就是挺操心挺受累的。

扶桑匆匆跟著哭喪隊伍走了,家裡一下子就冷清下來了,隻有廚房裡麵有幾個人切菜,承恩看看天色,“爺,咱們回去吧。”

宋暘穀點點頭,要他在這裡住或者再怎麼樣,他是不大可能的,上車就走了,車走到莊外的時候,看一片人跪在地上哭嚎,承恩不吭聲地開過去,等過去老遠,聽不見哭聲了,他才鬆口氣。

太教人難受的了,家裡宋姨身體也不好,這樣的事情都不會跟她說,“出去辦事兒去了,您早點歇著,吃藥了沒有?”

宋暘穀不進去,站在窗戶前問,宋姨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