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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4233 字 6個月前

打坐在車轅上,看著倦鳥歸林。

“叔叔,我知道你要乾什麼,你不要去行不行?”她看見王乃寧塞在車底下白布纏著的大刀了。

王乃寧拉開桑姐兒的手,這店裡的人都睡了,她不敢驚動,隻死死的拉著王乃寧的袖子,“我們上路去,自然請鏢師護送,叔叔我勸你不住,你要萬事小心。”

她的語速又急又重,“今晚他必定要慶功,我早前聽酒坊說給他送酒,他的臥房在三樓最裡麵一間,前後門有當差的護衛,你從西北牆下的下水口能鑽進去,樓門鎖著你得從窗台爬進去,樓後窗戶不鎖。”

“出來的時候你記得跑快點來找我,要是人發現了,你就就近躲起來,頂樓有個閣樓裡麵放雜物,叔叔,我等你。”

她站在後門那裡,頭發剪成了小子頭,毛茸茸的一顆腦袋像是刺蝟,洗漱過換了一身藍布長衫,影影綽綽像是鳥籠上的藍布罩子,筒狀的,殷殷地看著王乃寧,“二叔,我怎麼著都在這裡等你的!”

王乃寧牽起騾子,“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桑姐兒抿著唇,“你現在想做的,我未必沒有想過。”

人想要複仇起來,事無巨細,又膽大包天,想出來各種各樣的主意來,教堂先前為了引誘孩子去,時常邀請他們去參觀,大人還有忌諱,小孩心思單純為了糖就去了,還有膽子大的,曾經爬到樓上去偷糖過。

“桑姐兒,你出生之前,老太太找人看相,人人都說是個男孩兒。”

沒想到是個女孩兒,但是這個女孩兒跟彆的女孩兒不一樣,果敢聰慧,又勇毅過人,她還多思善謀,比十二三的孩子都要懂事,他騎跨上去,看月滿人間,未必沒有幾分自豪,“如今看來,你比男孩兒強。桑姐兒,我要是沒回來,你就雇個人趕車,不要留在這裡,去山西去,太穀元盛德。”

山西巨富,據說那裡全部是高宅深院,傭工不計,資材數以億計。山西幫走南闖北做買賣,青縣當鋪就是山西人開的,天下當鋪,長江以南是徽州人,以北是山西人。青縣當鋪的總號便在晉中太穀——元盛德!

她追出去幾步,又停下來,回到門裡去,插上鎖,肥大的長衫略顯臃腫,像是一直吃胖的貓。

漏夜等更,不肯再睡,隻在院裡靜坐,她看天看地,一遍一遍地掐著指頭算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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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成謀國

又枯坐一個時辰,王乃寧終於回來了,袖口沾滿了血,臉上擦乾淨了,桑姐兒指了指桌子上的換洗衣服,一模一樣的青色短打,這一身裡麵縫著東西的。

“我去買早點去——”她跑到大堂裡麵去,先問夥計,“有什麼吃的?”

開門做生意當人夥計的,沒有平白放過一個銅板的道理,“您吃什麼,後廚都有,細麵菜粥燒餅饅頭。”

“一鍋米粥,再要一筐燒餅,鹹菜配著!”

“送房裡?”

“送,我長身體餓的很,去舅家不知道要幾時呢。”

三人圍桌吃飯,少有的安寧,王乃寧先吃四五個燒餅,燒餅烤得兩麵焦黃,芝麻撒的多,卷著鹹菜絲兒,幾口他便能吃一個,餓的很,“我摸進去的時候,趕巧了他注定命喪我手,他房門沒關喝的大醉。”

掄起胳膊來就是一刀,多麼地暢快,“洋鬼子床軟,他還在床上滾了幾下,不然立刻就要他腦袋滾地!”

大奶奶睜大了眼睛,捂著嘴小聲驚呼,元熊還睡著,她是萬萬沒想到膽子大成這樣,“要是給人知道了——”

“所以我們得快走,吃完這頓就走,媽——你得多吃飯,腳放開了以後,給弟弟也多吃飯!”

桑姐兒給她添粥,又把剩下的燒餅包起來路上吃,剩下的一點粥她不忍心撂下了,王乃寧回頭看她的時候正刮著鍋裡最後一口喝了,一抹嘴,“叔叔,咱們走!”

旭日初升,騾馬累了一夜,這會兒吃飽喝足趕路,桑姐兒抓了糖給它吃,“好牲口,你給我叔叔帶回來了,你是家裡的功臣!”

一路西去,風餐露宿卻滿足,她給大奶奶買了新鞋,“媽,你穿著舒服嗎?”

大奶奶是纏足的,腳放開了以後,在鞋子裡麵空蕩蕩的,隻覺得那鞋子大的很,大的羞人,聽桑姐兒說,“學校裡老師說了,不能纏足,纏足是要人致殘,腳是用來走路的,大腳才能走四方。”

大奶奶原本也不信,她是活在二門裡麵的女人,也未曾想到自己也有趕路的那一天,可是看著人家走路健步如飛的,小腳確實不趕趟了,多走幾步便不行。

夏雨驟急,桑姐兒跟王乃寧在外麵水淋淋的,就是這樣也不肯進車裡,她必不要王乃寧一個人趕路在外麵的。

跟大奶奶背後嘀咕說,“叔叔身上的是千斤擔,他心裡事兒也多,我陪著他說說心裡話,解解悶,路上也好觀望。”

越往西走,臨近京畿地區,就越來越繁華熱鬨,一路上也算平靜,她臉色曬黑了一些,灰撲撲的衣服穿著跟小子沒什麼兩樣,進店先洗漱,又拿來王乃寧的衣服去洗。

他的衣服,洗完第二天必定是要繼續再穿在身上的。

因此擰的極乾,雨天潮濕,她便拿著去灶台上烘乾,聽著前麵廳堂裡麵王乃寧跟人吃酒說話。

他這時候能歇歇,燒火的不大,是掌櫃的兒子,極其的伶俐,問桑姐兒,“你爸爸呢?”

“死了。”

“怎麼死的?”

桑姐兒沒說話,火光映地她滿臉橘紅,碎發窩在脖子上,下麵的皮膚極白,主動換個話題,“這離京城近嗎?”

“近,你來,”他引著她到城門口,“看見了沒有,那就是永定門,進去了就是南城,好吃好玩兒的多了去了,還有賣小金魚兒的。”

雨幕成串的暮色裡隱隱看見零星的火把,勾勒出一個龐大而陰黯的輪廓,她踮著腳張望,從沒見過的高大城門,威武不凡!

夜裡做夢,夢見南城賣豆花兒的,羊肉豆花,裡麵放了口蘑跟羊雜澆頭,又鮮又嫩!

等王乃寧一把把她拽起來的時候,她還是沒醒神過來,“快,桑姐兒,出大亂子了,穿衣服我們走!”

話音剛落,跨院裡麵便進了人,她一下翻身坐起,拽過來衣裳穿好,伸手摸了下王乃寧的後腰硬邦邦的,大奶奶捂著元熊的嘴怕他哭,“彆出聲,彆出聲!”

院子裡一下亮起來了,火把一支一支進來,x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來不及跑了,等火光湊近看清楚臉,“沒有——”

桑姐兒心跳如擂鼓,看著通緝文書上的畫像,有名有姓氏,魯南道青城人氏王乃寧!

院子裡的人很快就散出去了,等很久,大家才回魂,掌櫃的在院子裡解釋,“好家夥,山東兩道追過來通緝要犯的,大刀砍了個洋人,巡撫大人親自下的緝拿文書,跟咱們啊沒關係。他們專門殺洋人的,前些日子就聽人說魯東跟魯南道出亂子,沒成想這麼快就到逃到城牆根下了,人人手裡舉著大刀呢。”

正說著,就聽轟隆一聲,掌櫃的兒子跑進來,“爸爸——城門開了!點兵出城呢!說是德國大人動了怒,要打咱們呢,朝廷增派人手拿人的!”

做買賣的最怕亂子,尤其是戰亂,掌櫃的悄悄跟王乃寧打聽,“爺們,你們那邊怎麼樣,說說!這德國人要是打起來,能打到咱們京畿地區嗎?”◎思◎兔◎在◎線◎閱◎讀◎

想是不能,息事寧人般地自言自語,“還是儘快把人捉拿了吧,頂風作案呢,殺個洋鬼子做什麼,我看啊都是好日子過夠了的。”

王乃寧糊弄兩句,無非就是洋人橫行霸道,屋子裡麵元熊嚇得直哭,他身子弱,在家裡的時候老太太從來愛惜他,不肯讓他哭一聲,要什麼給什麼。

這會兒就有些哄不住了,他兩歲多一點兒已經知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了,憋的臉通紅的。

桑姐兒舉著那個草螞蚱逗他玩,草色已經枯黃,根須也斷了幾截子,看王乃寧進來惴惴不安的問,“他們要找的人,是你嗎?可是那畫像一點也不像。”

興許不是呢,王乃寧看的清楚,是他,“掌櫃的試探問我幾句,我不敢多說什麼,此地怕是不宜久留。”

拖兒帶女的,最後還是給人追上來了,他知道前路渺茫,這會兒也不願意拖累家裡人,牽了騾子馬車來,不敢再打聽車夫,“我教過你趕車,你趕的很好,桑姐兒,來,你拿著鞭子——”

他把桑姐兒一把抱上去,桑姐兒搖著頭,一下子跳下來,解開套子,“叔叔,你走,你快走,你騎著騾子一路南下,從河南繞道山西去,去元盛德等我們。”

擦擦眼淚,“是我們拖累了你,不然你不至於給人追上,你先去安頓好,我們隨後就到。”

王乃寧怎麼肯,婦孺人家怎麼上路,桑姐兒隻催著他上去,“等你走了,我進城裡去,京城多鏢局商行,我給足銀錢,跟車隊一起走。”

大奶奶抱著元熊,也不肯再跟著王乃寧,這是要砍頭的大罪,“快走,快走吧,不要再耽擱了。”

回頭看一眼,掌櫃的梗著脖子看著呢,隻怕是盯上了,他的文書掌櫃的看過。

王乃寧無奈上去,桑姐兒竭力一拍,騾子受驚便跑開了,她不敢回頭,就地拉著大奶奶往永定門去。

不敢抬頭,眼淚啪嗒啪嗒的落,過城門的時候,有巡城守衛笑問,“哭什麼?”

桑姐兒眼淚止不住,人生最難過的事兒她小小年紀都經曆了,一為死彆,二為生離,看著城門四處張貼的逮捕文書,抽噎著答話,“媽打我。”

“爺們兒,哭什麼,慫包樣兒,進城多少好玩好吃的不夠你看,”周圍人都笑,這年頭,哪裡有不打孩子的媽,都打!

他們且不知道自己多幸運,為著王乃寧殺了雷天生,這是鄉裡的義士,消息傳開後鄉勇們掩護,要謝老師畫像,他故意作對畫的潦草四不像,族老們指認的時候閉著眼睛說像。

山東巡撫梁大人早聽宋遵循回話兒,對魯南道情形了解甚多,因此聽到消息的時候沒有把王乃寧一竿子打死,他向來是拖字決,追兵們慢了一些,因此王乃寧才能攜家帶口一路跑到京畿地帶才給追上。

梁大人每逢議事不決,便請人去請宋遵循,商人有商道,他們跑商的消息,甚至比官府還要靈通,見解也跟那些衙門裡麵的老油條不一樣,所謂站位不一樣,見解也新鮮。

“可是拿到人了?”

“未曾,隻是山東地界上我說了算,到了京畿一帶,我便插不上手了,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梁士典也有愛才惜才之心,他執掌一方政務,在山東主政三年,自然知道這裡是出梁山好漢的地方,又是孔孟多禮之地,因此對山東民眾,心裡更禮遇敬重三分。

宋遵循含笑,一挹到地,“多謝大人周全,給他一條生路,大人恩德,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