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1 / 1)

目光,崔樾垂下眼,將他這些天憋在心中的話一股腦全說了出來:“殿下,沈姑娘這件事並不是您的錯,您何必自苦至此呢?”

他自小跟在謝忱身邊這麼些年,這半個月來崔樾也看出來了,謝忱為國事勞心不假,但殿下這般心神不屬,卻是為了那名農女。

東宮尋人已半月有餘,就連岷州附近州郡高門大戶的後宅都被他們暗中調查了一遍,仍是遍尋不著,但沈蜜兒這人總不可能憑空消失,僅剩下的一種可能,眾人都心知肚明,隻是不敢明說——

那便是沈姑娘已經沒了。

他們底下人能想到的,殿下焉能想不到?崔樾就算是再愚鈍也瞧出來了,殿下這是在跟他自己過不去,試圖用身體上的苦痛來抵消殿下心中的難受呢!

“什麼都比不上殿下的身體重要,沈姑娘的事本就是屬下的錯!若當時屬下能叮囑底下人一句,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崔樾伏地,冷汗涔涔道:“殿下千萬彆再苛責自身,請殿下責罰屬下吧!”

趙醫工算好時間替謝忱收針,方才崔樾所言,令他在一旁聽得是瞠目結舌,出於良好的職業素養,他眼觀鼻鼻觀心隻作什麼都沒聽見,借故開藥方,趕在謝忱的臉色越來越黑之前腳底抹油溜了出去,隻留他們主仆二人在內。

聽完崔樾的一番慷慨陳詞,謝忱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他因為沈蜜兒苛責自己?

簡直笑話。

“平日裡看不出你有這麼大的本事。”

謝忱冷笑了聲,他壓下方才收針後喉間湧起的一陣腥甜,難得失態,眼角眉梢儘是鋒銳,瞥向崔樾道:“你也滾。”

“殿下彆生氣,”崔樾肅聲道:“屬下這就去找沈姑娘。”

他深知自己不應當擅自揣度殿下的心思,但他仍不後悔自己方才所說的話。

崔樾領命而去,東宮的書房內徒留謝忱一人,內侍宮人皆遠遠侍立在殿外,屏息凝神,無人敢在這時去打擾太子殿下。

謝忱在案前看了幾眼戶部新呈上來的奏疏,心緒卻不由自主地飄遠。

他重傷流落岷州荒僻村落,是沈蜜兒救了他,頭幾夜他高燒不退,是沈蜜兒衣不解帶地照顧他,還替他守夜,若不是沈蜜兒,他可能早就已經死了。

他欠沈蜜兒的已經還不清了。

謝忱不禁想,如果當初他將沈蜜兒一起帶回長安,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了?

沈蜜兒那麼喜歡他,她應當是樂意的。

謝忱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會將沈蜜兒找到的,也會回報沈蜜兒對他的恩情。

謝忱合上奏疏,腦海中忽然浮現起沈蜜兒懷中抱著錢舉人家的雞,在屋簷下仰著頭朝他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

謝忱也不由地隨之勾了勾唇角,腦中密密匝匝的刺痛緩解了半刻。

他已經想好了,無論沈蜜兒怎麼樣,他都會養著她,她提出的要求隻要他能辦到的,他都會滿足她。

正當他浮想間,眼角忽然瞥見一道窈窕纖細的身影現身在書房門口。

時至正午,來人逆光而立,模糊了一圈光暈。

謝忱呼吸凝滯了一下,一聲“蜜兒”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來人又猶豫著往前走了一步,走出了簷下的那片光暈,她姿態婀娜,懷中抱著琵琶,眼瞼低垂,原不敢直視殿內之人,隻因太過緊張,不小心踩住裙擺,踉蹌了下,視線在太子殿下俊美臉上一掃而過,當即愣在原地。

“你是…蜜兒的…”馮香秀睜大了雙眼,她實在太過驚訝,眼前之人……眼前之人她曾經見過,分明是沈蜜兒的未婚夫啊。

香秀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想起了來之前被教過的規矩,恭敬柔%e5%aa%9a地跪下,頭埋地老低。

也不知是何緣故,她方才被宮人帶到的屋室恰與謝忱的書房一牆之隔,方才太子殿下與旁人的對話有斷斷續續地傳到她那邊,香秀已經儘量不去聽,卻還是被他們言語中偶然間提到的“沈蜜兒”三個字攫取了注意力。

沒見到謝忱之前,她尚能安慰自己忽略這些話,但她已認出眼前的謝忱便是蜜兒從前的未婚夫葉澄,馮香秀心蕩神搖地問出了口:

“太子殿下……蜜兒她,沒了?”

第28章

眼前的太子殿下居然是沈蜜兒曾經的未婚夫,這讓馮香秀震驚不已。

但更令她難以置信的是,若按方才太子身邊之人口中所說,蜜兒她不見了,甚至還有可能沒了?

一想到這裡,馮香秀不禁心神搖晃,指甲深深地嵌進懷中琵琶,一陣鑽心的刺痛傳來,才使她霎時回過神。

一陣急促卻又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從書房廊前傳來,東宮內侍副總管束德領著手底下兩個小內侍從廊下匆匆小跑著趕來,束德膽戰心驚地向書房內的太子殿下欠身行禮,眼角餘光瞥見還愣杵在殿門口的馮香秀,壓低了嗓子嗬斥道:

“誰準你進殿下書房的?”

束德又向身邊兩個小內侍罵道:“殿下已吩咐了要將此女原路送回,咱家早前就讓你們將她看住了,怎生又讓人跑到殿下眼皮子底下?”

方才他瞥見書房前突然出現了道婀娜倩影,就陡然一驚,那心跳快得簡直快要從喉嚨口蹦出來。

束德的乾爹原是自小伴著太子的太監副總管,太子殿□□恤他乾爹年事已高,許他回鄉安享晚年,束德才接了乾爹的班不久,原本在這位置上就乾得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誰想到他不過是稍一不察,就出了這等紕漏。

束德他乾爹早就提醒過他,東宮書房,除了太子殿下的親信死士以外,素來無人可進去,就連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內侍宮人也隻得遠遠候立。

“還不快將人帶出去!”束德生怕太子殿下怪罪,忙向兩個小內侍道。

馮香秀還未來得及反應,隻覺胳膊一痛,就要被兩個小太監一左一右架著拖出去,她瞳孔圓睜了一瞬,心中霎時被對未來的恐懼所填滿。

她本被父母賣進如意樓,如意樓的鴇母見她年歲小,學東西又快,便將她作為人情送進了岷州的縣尉府中,也不知縣尉聽到了什麼風聲,她又被一路送往長安。

馮香秀原本以為自己會被送給大腹便便的權貴隨意賞玩,她本已心如死灰,沒成想,竟被輾轉送到了太子東宮,又叫她瞧見些渺茫的希望。

她也管不了許多,她隻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再被送回去。

若這次真的被送回去,迎接她的還不知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殿下,求您彆送妾走,求您發發善心,妾不能回去!”

馮香秀跪地磕頭,鬢發散亂,額頭和眼圈都紅紅的,瞧著可憐極了,就連那兩個小內侍瞧了都有些不忍。

束德不敢去看謝忱的臉色,見狀心急不已,尖著嗓子催促道:

“還不快些將人拖走!什麼下作東西都能進東宮了,彆汙了殿下的眼。”

束德話音剛落,隻覺自己被太子殿下冷冽的眼風剜了一眼,他也不知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隻得猶猶豫豫地請示道:“殿下,您看這…”

謝忱往圈椅後輕輕一靠,隻覺被殿外這場鬨劇吵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抬手隨意地按了按太陽%e7%a9%b4,想到了方才他會莫名其妙地將眼前人錯認成沈蜜兒的原因。

他想起來了,眼前的這名女子是沈蜜兒從前在小溪村的密友。

“鬆開她。”謝忱嗓音冷冷,如碎玉相擊。

此言一出,在場幾人都愣了愣,束德反應很快,即刻便向那兩個小內侍使了個眼色,帶著兩人輕手輕腳地退下去了。

馮香秀隻覺自己身上的桎梏陡然一鬆,聽了謝忱的話,隻覺如聽仙樂。

“你是馮香秀。”謝忱疏淡的聲音又從書案前傳來。

“是,殿下。”馮香秀見謝忱還記得她,不由微微鬆了一口氣,又有些無所適從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尖。

她語帶羞愧:“殿下還是叫我蕊娘吧。”

直到現在,她都還沒完全從沈蜜兒的未婚夫居然是當朝太子這件事帶給她的衝擊中回神,攝於上位者身份的威壓,香秀唇瓣動了動,到底沒敢問,隻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思∞兔∞網∞

“殿下,請您告訴妾,蜜兒她到底怎麼了?”

殿內寂靜了片刻,這份寂靜這讓馮香秀局促不安地揪緊了懷中的琵琶。

她並不愚鈍,也大概能猜到,謝忱應當不是沈蜜兒那個自小定下的娃娃親對象,隻是沈蜜兒在陰差陽錯間認錯了。

方才謝忱與手下人的對話聲傳到隔壁,她隱隱約約間拚湊出了對話中的大致內容,東宮遣人在找沈蜜兒,隻不過一直都沒有找到。

馮香秀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個念頭,謝忱是太子,那沈蜜兒會是太子妃嗎?

這個念頭一出,很快就被她否定,沈蜜兒與太子殿下的身份堪稱懸殊,但見太子的舉動,說明他對沈蜜兒仍是在意的。

香秀在心中祈禱,沈蜜兒一定要平安無事。

馮香秀這幾個月來經曆了不少人情世故,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卻是打死也不該說的。

她方才就問了個傻問題。

眼前的人是太子殿下,而她隻是一名官妓,她憑什麼請人回答她的問題呢?

而謝忱沒有追究,甚至還沒有趕她出去,馮香秀不由感到,太子殿下真是一個大好人。

因此她隻挑好聽的說,她聽見自己繃著聲音輕道:“殿下,蜜兒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果然書案前的人微微撩起眼皮,朝她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僅僅是這一眼,就看得馮香秀倒抽一口涼氣,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曉得沈蜜兒的未婚夫相貌好看,跟沈蜜兒很是般配,卻從沒發現他原來生得這麼好看。

配上謝忱身上那一股久居高位的威壓,金尊玉貴,不像是凡間人,讓人不忍褻瀆。

馮香秀就站在書房進門的那一塊方磚上,太子書房擺設並不顯奢華,卻處處透著名貴,她一手抱著懷中琵琶,一手絞著裙擺,隻覺與此地格格不入。

謝忱手指修長,正往案上的纏枝紋餾金香爐中加入香料,香爐中緩緩吐出清冽香氣,應和了香秀心中思緒。

太子殿下方才庡?幫了她,她有心想為謝忱做點什麼。

她雖抱著琵琶,但她隻學了幾個月,實在學藝不精,本隻是因為那些%e5%90%9f風弄月之輩愛看,隨意撥弄兩下來附庸風雅的。

讓她彈奏給謝忱聽,怕是拿不出手,可她實在想不出如何才能儘己所能回報些許。

香秀忽然想到了什麼,她道:

“殿下,妾來給您講講蜜兒小時候的事吧。”

殿內香爐吐出幽幽香氣,散發出令人心神安寧的味道。

香秀的聲音緩緩響起:“蜜兒她自小就善良仗義,村子裡與她年紀相仿的都喜歡同她一起玩……”

窗外雨聲瀝瀝,謝忱指尖掠過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