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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演好一個普通的小鎮女孩兒,難度是不一樣的。

在鏡頭下,程程飾演的少女到成年時期的周虹,展現出了...展現出了驚人的‘平庸’。失去了良好的儀態, 沒有了自信的氣度,舉止瑟縮, 小動作不斷——程程甚至不需要化妝師特彆用心把她‘扮醜’,就能讓人相信,她不是光芒萬丈的那種人。

事實上, ‘周虹’也不適合扮醜,因為她確實是個美女。後麵很多故事的發聲,都是基於這一點才有的。

程程這種‘平庸’並不是失去了吸引力,作為《周虹》這部戲當之無愧的主演,她必須保持著強烈的吸引力,吸引觀眾不斷地看下去...文藝片,可不等於冗長的、無焦點的、無法關注的。

‘周虹’這個角色很有質感,特彆是由程程演來,特彆有一種站在萬丈深淵前的感覺。觀眾總覺得她下一步就可能踏進深淵裡,這是危險的,也就是吸引人的,大家很容易注意到即將毀滅而尚未毀滅的東西,為之懸心。

這其實是程程將當下的狀態,不小心帶入了‘周虹’這個角色前半部分的人生。這本來是不對的,但出來的效果很好,奠定了這部電影的基調,製造出了強大地張力,也就這樣了。

但這種順利,也就到此為止了。從昨天起,程程一直在摳一場戲,李海倫這裡總沒法讓她過。

是一場強奸戲,周虹被強的那場。

這場戲當然不會直播全場,有的人或許會覺得這是藝術的一部分,必須得突破大眾的偏見,將這一幕呈現出來。但李海倫和程程都覺得沒必要——有的場景沒必要就是沒必要,不必為了所謂的‘藝術性’強行去做。

周虹被強,這隻是一場犯罪,一次對她人生影響極大的災難,這個過程呈現出來,出了嘩眾取寵,對這部戲本身並沒有所謂的完善。

所以這個戲重點是程程的表情,惡心、拒絕、激烈的反抗、絕望,事前事後的表情程程要給出來。

與其說程程是在和演對手戲的演員交互,還不如說她是在和鏡頭交互。

以程程的基本功,控製表情是基本的,按照李海倫的要求做出種種表情,那沒問題。但拍出來總是缺了那麼一點‘分量感’,讓人覺得差了點意思。而按照這一場戲的作用,程程演出來應該更有衝擊力一些,也更虛無一些。

衝擊力與虛無結合。

這是沒法精確指揮的東西,隻能靠演員自己演,這也是演員的價值所在了。

然而演來演去出不來狀態,今天演到中午還是不行。李海倫沒法等程程自己悟了,停了機器,將程程叫到一邊去,直接就是一句:“你還想不想演?我發現你的性格有毛病,非要彆人推你一下,你才能動嗎?”

“演戲你還端著?那你演戲做什麼?”

“長得這麼漂亮,去演偶像劇,輕鬆又賺錢,觀眾也喜歡——現在跟著我,整天把自己弄得瘋魔了,這很有意思嗎?”李海倫一直是一個很嚴厲的人,隻是程程幾乎沒見過他這一麵。

程程想到了上輩子的事,那個時候她是經常被導演罵的...有的人被導演罵,久了就習慣了,事後一點不臉紅,還能嘻嘻哈哈。但程程不行,她是真的喜歡演戲,每次因為自己的原因耽誤了大家的進度,然後被罵,她就會窘迫的無地自容。

這輩子,她都沒有遇過這種事了,所有遇到的導演、演對手戲的演員,都對她稱讚有加。大家覺得,以她的年紀,展現出這樣的演技,真的是不錯,未來可期!這樣,她好像就真的演的不錯了,有些鬆懈了。

關哲怕李海倫罵的太狠,把關係搞僵了,女主角跑掉(這個可能不大,但每年片場總有幾個類似的),或者之後更不在狀態。所以就在劇組所有人的希冀下過來看一看、勸一勸,緩和一下。

他來的時候,正聽到李海倫聲音平穩:“知道該怎麼演了嗎?”

李海倫並沒有逮著人大罵不止的習慣,演員做的不夠好,他會指出來,但也僅此而已了。如果不是程程正當紅,人又年輕、臉皮薄,關哲甚至不會有他把人氣跑的擔心——這個時候聽到李海倫還能‘心平氣和’地說話,心裡就一鬆。

程程臉通紅,抿了抿嘴唇:“給我點兒時間,幾分鐘...”

化妝師上前重新替她整理了頭發、衣服什麼的,程程重新回到了鏡頭前。她對周圍的工作人員,演對手戲的演員鞠躬道歉,然後才閉上眼睛沉澱心情、找感覺。大概過了有兩分鐘,她重新睜開了眼睛,示意可以開始了。

大概是因為攝影師出身,李海倫就算做了導演,也很喜歡自己掌鏡。這一場就是這樣,他控製著攝影機,一點一點推近...為了讓這一幕更加真實,刻意製造搖晃感,用的是手持攝影機。

程程這個時候其實不是看向對手戲演員,而是看向鏡頭,也就是鏡頭後的李海倫。

她在想什麼?她想了很多。她受到了李海倫的點醒,終於放下了端著的那點東西,義無反顧地放開了自己。她將自己投入到了一個被強奸的女孩子身上,惡心、恐懼、屈辱、絕望。

她當這一幕是真的,特彆是李海倫看著這一幕發生,更加深了她的心理壓力。

她是想要向他求救的,但理智與感性拉扯——理智上,她清楚他現在不可能救她,他得和其他人一起看著她被傷害、被摧毀。

‘周虹’在掙紮,用儘全身的力氣,眼神從恐懼到絕望,瞳孔微微放大。她是想要求救的,但舉目望去,沒有可以求救的人...這個時候,坐在監控器後麵的是關哲,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這是這部戲拍到現在,女主角最美的時候。

之前程程在演繹這個角色的平庸,她的魅力被後麵的很多東西掩蓋、束縛,就像是一層風化的岩殼。沒有打磨掉的話,看起來就和普通的石頭差不多。但現在不同了,一個女孩子絕望的時候是無所謂‘平庸’的。

她就像是一朵花,掉進了泥地裡,被碾過...這個時候的她從形象上來說,絕對不美。但從藝術的角度來說,足夠讓任何一個詩人駐足。

李海倫也做得很好,他竟然真的以完全客觀的角度記錄下了這一幕。他的鏡頭完全冷靜,完全的陰冷,既不為這個女孩兒惋惜,也沒有一點兒快樂——這種程度的冷漠,讓觀眾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生理性不適。

而這樣,攝影師,或者說導演,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結束這一場戲,所有工作人員都鼓掌,當演員有了超乎尋常的優異表現的時候,這才有這種待遇。

如果是過去,程程會為了這樣的認可而心情愉悅,但今天,她不行了。慢慢走到旁邊自己的椅子,她一下坐了下來,像是失去了最後一點兒支撐。

程程的腦子裡很亂,這個時候她分不清楚自己是周虹還是程程,腦子裡殘留了太多屬於周虹的東西了。

“程程姐?程程姐?”文棋太擔心了,當他發現程程神情恍惚,嘴巴張著都不知道合上的時候,立刻叫她推她。

程程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他在叫自己,剛剛的她真的就是一個剛剛經曆了人生巨大變故的人。腦袋飛速運轉,又或者是停止了運轉,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想,腦袋空空。

“...啊...啊?”程程甚至過了一秒鐘左右,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看向文棋。然後‘唰’的一下,眼淚就流了下來。

文棋也忍不住哭了,拉著程程的手:“程程姐,我們不要拍了,我們不要拍了!這部戲不拍了...”

他想直接帶程程離開,至於什麼合約,他替她付違約金,今後她在圈子裡的發展,他通通負責——他做投資人,所有的戲都請她做女主角!│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程程輕輕搖頭,終於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在無邊的海洋裡沉溺。徹底不去用理智去拉扯自己之後,竟然出奇地輕鬆...之前駕馭著失控的車子一樣,駕馭周虹這個角色,說是不去嘗試駕馭了,事實還是有一絲理智,‘氣若遊絲’一樣地拉扯著她呢。

她這個狀態很危險,程程很清楚,但她已經沒有辦法了。她不想像上輩子一樣,麵對表演無能無力,她已經下定決心要走上這條路了。

下午的拍攝依舊是有條不紊的,程程好像沒有受到上午的影響。

直到結束拍攝,程程回到自己的房間,才像是被抽空最後一絲力氣一樣,癱倒在房間的地板上。冰涼的地板貼著身體,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爬起來,扶著一路能扶的東西,一點一點挪到了浴室。

將自己泡到熱水裡,得益於浴缸的防滑設計,程程可以躺著而不會因為渾身發軟溺水。

仰頭看著平平無奇的天花板,直到浴缸裡的水都涼了,她打了個寒噤,才慢慢起身——之後的事他其實就記不太清了,好像是穿了睡衣、吹了頭發,然後就去睡了。

直到第二天起床,程程罕見地沒有立刻去做早課,而是躺在床上發呆。這種反常讓徐甜和文棋以為她出事了,立刻過來看她。

“我沒事、沒事的...就是有點累了,昨天的戲太累了。”程程抿了抿嘴唇,表情有點兒茫然,有點兒脆弱。

徐甜和文棋互相看了一眼,顯然也想到了‘昨天’的戲。文棋不好說這個,還是徐甜開口:“你也彆把自己逼的太緊了,這種戲確實不好拍,李導的要求又嚴...昨天沒過不要緊的,今天過了就行。今天過不了,還有明天。拍電影麼,一些比較難的戲,一場磨個幾天算什麼呢......”

徐甜絮絮叨叨說著,程程有一搭沒一搭聽著,一開始聽的很隨意,後麵越聽越覺得不對...其實她應該早覺得不對的,隻是她的狀態實在太差了,以至於沒有發現很多非常明顯的細節。

比如她穿的睡衣好像不是昨晚那一件,徐甜和文棋好像和昨天一模一樣,一樣的衣服鞋子、一樣的頭發......

程程從床邊拿過自己的手機,摁亮了一下,看到了上麵顯示的日期,然後就什麼都明白了。

“我沒事兒,沒事兒,你們去吃早飯吧,我換個衣服也要下去了。”

程程的精神一瞬間變好了,徐甜和文棋也挑不出問題來,隻能出去吃早飯。程程這邊,迅速換了衣服,打了一輛車跑掉了——在跑掉的那一刻,程程大笑出生!

對於她來說,過去很多天折磨她的劇組就像一個魔窟。過去她那麼多天無法逃離,今天終於逃出來了!

她沒有去管劇組的事,發了一條信息,說自己沒有出事,是自己出來的就完了。之後的電話轟炸她通通沒管,甚至把手機關機了!

之後她就獲得了長久的安寧,快樂地壓馬路、喂流浪貓、參觀博物館,遊樂場裡玩跳樓機、過山車、蹦迪,以及摩天輪。

這樣一想,人與這個社會的聯係真的好脆弱啊,手機一關,就能誰都不愛了。夜幕降臨的時候,程程坐在摩天輪上,續了一圈又一圈,思維發散,一不留神就想到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