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說”。
她那張小白花臉越長越濃墨重彩,極具攻擊性。
隻有雛鳥才靠可愛博取照顧,臨近成年的鳳凰隻會愈發豔麗。
卿淺一閉關,江如練就性情大變。一身弟子常服換了紅衣,似笑非笑的時總帶著三分譏誚。
起初隻是一次煉丹課。
坐她隔壁的男弟子遞了根柴上來,態度輕慢:“那個什麼……江如練?來打個火。”
江如練百無聊賴地盯著丹爐打哈欠,連個眼神都欠奉。
旁邊有地火不取用,怎麼偏偏來找她。
“哎哎!你怎麼回事,師兄和你說話呢!”
男子很是不滿,那根柴不管不顧地往前送,眼看就要懟臉上,被江如練一手抓住。
瞬間,鳳凰火順著木材以極快的速度燃燒,然後轟然炸開,火舌順勢卷上他的頭發。
男子驚恐萬分,拿手去拍被燙了個正著。掐水訣從頭澆到腳,全身濕透了那火甚至更加旺盛。
短短幾秒,他的頭發就被燒得一乾二淨,火苗當著他的麵蹦蹦噠噠地回到江如練手上,十分囂張。
“還缺火嗎?”江如練勾起唇,笑靨如花:“彆客氣,我有的是。”
“江如練!”授課的長老氣得滿臉通紅:“擾亂課堂紀律,你給我去訓誡堂受罰!”
“是。”
江如練滿不在乎地收拾東西走人,從這以後就成了訓誡堂的常客。
逃課、打架、私自下山,有一次還放走了蘅蕪峰抓的三青鳥。
蘅蕪峰的峰主得知消息後當著江如練的麵捏碎了茶盞:“混賬!你給我滾出停雲山!”
江如練漫不經心道:“嚴格來說我不算停雲山的弟子,頂多是青蘿峰的妖,你要趕我出去得等白雲歇回來定奪。”
“你!”他一拳拍桌子上,還沒發作就被身邊幾個人拉住。
眾人七嘴八舌地勸:“小白說了不能趕她走,有用處。”
“哎呀,小孩子心性你彆氣……”
“三青鳥又不是什麼珍貴的妖,比不上她。”
江如練覺得好笑:“沒事我就先走了。”
說走就走,這地方她真沒興趣呆。
她如此自我了三年,混到停雲山人儘皆知的地步,也不準備再收斂。
等到卿淺出關那天,更是早早地守在門口,身後一乾人等隻敢候在十米開外的地方,生怕觸她黴頭被燒掉頭發。
石門緩緩被推開,久不見天日,卿淺剛抬手遮擋了一下太陽,麵前就驀然覆上了一層陰影。
她抬眸,燦爛的春光下,江如練一襲紅衣灼灼如焰,撐著傘朝她一笑,竟又讓卿淺挪開了目光。
太刺眼。
江如練伸出手,手掌從自己頭頂緩緩平移到卿淺額頭前,有些得意道:“我和師姐一樣高了。”
卿淺垂眸,有些不適應地往後退了一步:“嗯。”
“這麼久沒見,師姐有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江如練試圖朝卿淺討一句好話。
隨後就見自己的師姐蹙眉,緩緩開口:“學堂的功課寫完了嗎?”
*
心臟猛地一跳,江如練直接被嚇醒了。頭還撞上棺材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聽著就疼。
她齜牙咧嘴地仰倒,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還能夢見上學時候的事?
棺材裡很悶,才開機的大腦很懵。
她一時忘了之前發生過什麼,直接把棺材板掀開,坐起身透氣。
四周都是水,水上還浮著層白霧,風一吹,流雲漫卷,晨光熹微,好似不在人間。
對哦,她還真有可能不在了。
江如練抬起手臂,果真沒找到那條黑線。
她左右打量,朦朧的霧氣遮擋了視線,隻岸邊上隱約可見一道人影,白發挽起,那雙琉璃瞳像是蒙了層薄紙,空落落的。
看上去很難過。
江如練盯了幾秒,又躺回棺材裡,雙手握著當初那塊紅翡翠,交疊在%e8%83%b8`前,特彆安詳。
忘川河邊居然還能看見師姐的幻象,焯,這也太幸福了吧。
第16章
風越來越大,水麵上起了浪,吵。
水霧漫至棺材裡,除了涼意,還有潮濕厚重的空氣,悶。
雲層厚度不均,連帶著太陽光也時有時無,如同大號的短路燈泡,影響睡眠。
江如練躺不下去了。
她覺得有點子不對勁。
代表死亡與輪回的酆都城,畫風怎會如此小清新?
不知道是不是空氣太潮,江如練的手心居然沁出了冷汗。
連帶著心跳也在加快,也就就比強%e5%90%bb師姐那晚好上一點。
她收好紅翡翠,顫巍巍地摸出自己的陪葬品之一,手機。
得益於人類發達的科技,能夠超長待機的手機不僅有電,甚至還有信號。
雖然隻有一格,可那是信號哎!
……酆都也有基站嗎?
江如練突然坐起身,盯著手機上的日期陷入了沉思。
今天正好是被咬的第八天。
水浪撞向棺材,碎成了細小的水珠。
其中一顆濺到江如練的手上,是溼潤的觸?感。
她嗅到了山林的草木香,耳邊響起細微的踩水聲,她動作僵硬地轉過頭——
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煙波浩渺之中,她的師姐淩水而來,白發被風揉亂了,絲絲縷縷地搭在鬥篷的兜帽上。
美好得如同一場幻夢。
她在江如練呆滯的注視裡,一步一漣漪,最後停在了棺材邊。
湖麵上倒映出兩道的身影,一坐一立,誰都沒開口。
江如練不說,是因為已經逐漸意識到了事情的真相。
蠱說不定是假的,但眼前人肯定是真的。
卿淺的沉默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表麵平靜,隻有眼底沉得照不進光,讓江如練窺見了驚濤駭浪的一角。
卿淺突然抬腳踏進了棺材裡。
江如練削的棺材很粗糙,空間狹窄,裝自己剛剛好,再多個卿淺就有些難以承受。
此刻棺材因為受力不均,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吃水變深,還差點翻過去。
湖水湧進來浸濕了江如練的衣服,她努力縮起腳讓出空間,卻不想下一秒卿淺直接跨坐到她身上。
江如練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卿淺揪住了衣領,猛地一拽。
脖頸被勒出窒息感,性命好像被攥在了卿淺手上,莫名的讓她緊張。
她感受著卿淺的重量,不自覺地吸氣、收腹。
有濕熱的氣息拂過耳垂,驚起一陣酥|麻,江如練嚇得大氣不敢出。
卿淺語速不算快,手攥得卻緊,壓著明顯的怒意:“江如練,你逞夠英雄沒有?”
相伴那麼多年,江如練清楚卿淺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情緒少有外露。
今天突然來這麼一遭,江如練腦袋空空,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什……麼?”
“你為什麼要獨自行動?”卿淺根本不給江如練回答的機會,一連串追問緊接而來:“為什麼不事先做好準備?為什麼受傷後不找人治療?你就這麼相信自己的判斷嗎?!”
江如練一言不發,她沒有答案。
她做出的決定全是性格使然,陰差陽錯之下造成現在的後果,她擁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真正擊懵她的不是詰問,而是卿淺緊到顫唞的手。
劍修的手向來很穩,她的師姐更是其中翹楚,哪怕半身染血,劍尖都不會抖一下。
可眼下氣息淩亂的也是師姐,壓抑到極致的情緒崩裂後,又被濃濃的疲倦席卷。
她垂眸,聲音輕如羽毛:“你若不想和人族合作,又為什麼要進妖管局?”`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當然是為了留在你身邊。江如練不動聲色地想。
話到了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地吞回去,變成了一個充滿歉疚的道歉:“對不起。”
自己在師姐心裡的份量,似乎比想象中要重得多。
可江如練看見師姐如此失態,實在是高興不起來。她不想讓師姐難過。
卿淺鬆開衣領,手頹然地垂落。呼吸悠長卻重,似乎在平複心情。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江如練的眼睛,開口滿是哀切:“江如練。”
她皮膚薄,眼尾紅起來也快,好像揉一揉還能再暈開。
眼眶是溼潤的,那一滴淚卻無論如何也落不下來。
江如練頓時手足無措,第一反應是不管那麼多了,先抱抱她。
隻是她還沒動,卿淺就早有預料般往前傾,主動倚進懷裡,手摟著腰,渾身軟得不像話。
她將臉埋在江如練的前襟上,悶聲道:“我不能失去你……”
衣服被淚水濡濕,江如練的一顆心也被拋進了水裡,被卿淺深切的悲愴淹沒,咕咚咕咚地往下沉。
她是飛鳥,沒辦法在卿淺的淚裡呼吸。
這一切可能是夢境,這個夢甚至真實到讓她有些害怕,唯有給自己來上一刀才能清醒。
江如練不想醒。
她小心翼翼地回抱過去,不敢用力,就這麼虛攬著:“對不起,讓師姐擔心了。”
湖麵恢複了平靜。
小時候她總想與師姐貼貼,成年後反倒因為那不可言說的愛慕不敢伸手。
直到今天,江如練第一次將師姐抱了個滿懷。
她感受著懷裡另一顆跳動的心臟,溫熱的體溫,連躁動的鳳凰火都被安撫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以至於半截身子泡水裡都可以忍受。
等等,江如練卡殼的大腦開始緩慢運行,為什麼她會在水裡?
“師姐,師姐快起來!”江如練手忙腳亂,想起身又被卿淺壓著,隻能拍拍她的背提醒道:“棺材在漏水!”
由於長時間超載和泡水裡,江如練做的三毛錢棺材終於不堪重負,直接裂開。
再這樣下去,她們就會一起沉水裡。
卿淺緩緩站起身,淌著水來到一邊,棺材下沉的速度卻沒有絲毫延緩。
她根本就沒有動用靈氣,此時垂眸攏著鬥篷,安安靜靜,就像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人。
江如練沒想太多,跳到水麵上,疊聲催促:“師姐我背你走。”
卿淺搭著江如練的肩膀,略微用力往上攀,被穩穩接住。
她很自然地把手上的水全擦江如練衣服上,鳳凰的肩背雖然單薄,卻暖和得教人安心。
於是卿淺索性貼著不放了。
江如練沒有在意卿淺的小動作,她隻覺得背上的人好輕。
連人帶鬥篷都輕,何況鬥篷還沾了不少水。
好奇怪,明明師姐坐自己身上時那麼重。
卿淺揪她衣領的模樣在腦子裡閃過一瞬,被江如練強行按下。
正事要緊,師姐的衣服還濕著。
等走到湖岸邊,那副棺材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成為了幾塊隨波逐流的木板。
她找了塊平整的石頭把人放下,又隨便撿了幾根木柴點起篝火。
鳳凰火在濕木柴上燃燒,發出劈啪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