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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已經來到了審訊室,隔著層玻璃,男人是肉眼可見的狀態差。

蓬頭垢麵,衣服上沾了泥,褲子也有好幾條劃拉出的口子。

而南枝坐在外麵的椅子上,動作拘謹地捧了杯茶水,肩都聳在一起,拚命地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旁的工作人員歎了口氣:“沒有,他身體裡完全找不到蠱蟲的影子,江隊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把人弄成這樣可是要被罰的。”

李絮蹲在椅子上點頭:“我也沒有聞到南枝說的香氣。”

南枝還沒開口,就聽她話音一轉:“這蠱針對的妖怪搞不好不是我們。蠱雕和兔妖實力低微,鬿雀沒有理智,都是容易失控的妖。”

隨後更是轉頭問:“隊長呢?聞到了沒?”

江如練滿臉嫌棄,恨不得再往卿淺旁邊走一點,以遠離這坨垃圾。

要表達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冷聲道:“抽他的血,拿去給小妖怪聞一聞。南枝,他這種情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南枝擰眉想了想:“大約兩周前,他出門見了一趟朋友。”

不用江如練多說,李絮自己就快步出了審訊室。

“打電話叫人回來乾活了,我要之前幾位受害人的行蹤和詳細資料。”萬惡的頂頭上司江如練發出了加班言論。

“可是——”工作人員剛想說,很多事情都還沒查清楚,甚至不能確定這件事和之前的傷人案有所關聯。

她的話被卿淺打斷:“此事需得儘快,若這種蠱蟲被下進了飲用水裡,後果不堪設想。”

卿淺的聲音雖然輕,但無論是語氣還是用詞都透著股不容置噲的威嚴。

她這麼一說,本來擁擠的審訊室頓時空了一半。

徒留更加不知道該乾什麼的南枝,她惶然地看向江如練,眼瞼因為哭得太多有些紅腫。

但得益於狐族的先天優勢,美貌未見分毫,反而更加楚楚可憐。

江如練皺眉:“你還想扇他巴掌?可以,但是要等一會兒,這裡有監控。”

“不、不是這個意思。”南枝磕磕絆絆地開口,手扯著腕上的紅繩:“我想問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江如練訕訕地“哦”了聲。

這男的被喂了鎮定的丹藥,不會再對外界有反應,想問話隻能用特殊手段。

她很自然地去揪卿淺的袖子。

伸出手摸了個空,她才想起現在的衣服哪來的廣袖給自己揪,而且師姐怎麼離自己這麼遠。

停雲山的大師姐擅劍擅陣,博學多才,出現解決不了的事,許多弟子都會找卿淺幫忙。

江如練也不例外。

“師姐。”她喚。

卿淺走到男人麵前,指尖貼上玻璃,剛要動手就被江如練按下了。

她煞有介事地說:“畫陣?那師姐彆用靈氣,可以手把手教我畫,我上我也行。”

卿淺斜她一眼,無動於衷地抽出自己的手,去桌上拿了隻馬克筆。

繁複糾纏的花紋自她筆下誕生,江如練本來就看得眼花繚亂,等自己上手更是一臉懵逼。

她指腹蹭上了馬克筆的墨跡:“往那邊畫?上麵還是下麵?”

“上。”

卿淺冰涼的聲音自她耳邊響起,江如練更緊張了,像被拎住了翅膀的小雞,撲騰不起來,隻能老老實實地聽她指揮。

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麵前的陣上。

最後還是不太成功,線條歪斜、靈氣不均勻,陣眼時亮時黯,就和江如練一樣不靠譜。

但經過卿淺判斷,勉強能用。

得到江如練示意後,南枝眼裡泛起盈盈淚花,還沒說一句話,淚珠子就先湧了出來。

“崔郎,你為什麼、要如此待我……”

聲聲悲切,恍若泣血。

片刻後,男子張了張嘴,如同鏽掉的機器被重新上了油,說話順暢起來。

“你腦子有問題,好騙還聽話。那天我灌了你三瓶酒,看見了你的尾巴……”

“嘿。”男人咧嘴一笑:“你居然不是人,那就意味著我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被懲罰。”

江如練勾起唇,譏諷道:“我看你連妖都不如,妖尚且有情,你不過空有副皮囊。”

男人立即收了笑,瑟縮著身體,眼睛四處亂瞟,恐懼的情緒掩都掩不住。

明顯是在怕。

江如練朝著男人的方向點了點,法陣隨之黯淡,徹底失去了效用。

“看見了嗎,他厭你欺你,是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沒把你當成人。”

她眼神中是不加掩飾地厭惡,欺軟怕硬的劣根性在這個男人身上展露無遺。

僅僅是因為南枝非人的身份,這種特性就被放大了無數倍。

南枝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失聲痛哭。

她仿佛是朝聖的旅者,一朝神山崩塌,徹底失去了方向和信仰。

江如練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扯了張紙巾遞給南枝:“收拾收拾,我帶你去登記身份。”

她還沒邁開腿,衣服上就傳來熟悉的牽扯力。

再一回頭,這股力道就消失了。

卿淺回以對視,神情還是同樣的古井無波:“正事要緊。”

“對哦。”江如練想起來了,追查蠱蟲來源的事不能拖,而眼下完全可以喊彆人代勞。

她給南枝指了個方向:“喏,從這下一樓,去找一個化形不全的小狐狸,她會帶著你登記。”

南枝愣愣地點頭,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儘頭。

再回過神來,那串帶了十幾年的紅繩鈴鐺已經被自己丟進了垃圾桶。

明亮的白熾燈下,江如練悄悄地走快了兩步,將自己和卿淺的距離縮短至十幾厘米。

“這種事情師姐怎麼看呢?”江如練裝作不經意地問,實際上手已經捏緊了。

“什麼事?”

“就是……明明之前有美好的回憶,最後卻傷透了心。”

江如練問得很小心,卿淺答得卻很乾脆。

“人與妖本就會走向陌路,壽命、能力、甚至是對一件事的看法都全然不同。強求隻會無疾而終。”

她太過平靜,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事實。

江如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回答。

但肯定不會是這樣的。

她覺得自己比朝聖者還要慘,至少神山不會動。

而卿淺是水邊的明月,她用力地劃著槳,眼看快要觸碰到了,一個浪打來,之前的努力就付之東流。

那是水中月,鏡中花,明知太過飄渺,卻還是想摘。

她舌頭抵過上顎,用力壓下心裡的煩躁。

“師姐還有傷,我叫人送你回去休息。這裡我來就好。”

“不必。”卿淺正要推開辦公室的門,身前就突然被一隻手臂攔住。

江如練扯出一抹笑,灼灼如焰,原本禮貌性的距離在此刻被縮小到了負數。

她偏頭,幾乎能看清卿淺小巧的耳垂。它在某些時候會染上漂亮的薄紅。

“要麼我和師姐一起睡,要麼師姐現在就回去睡。”

威脅性的言論傳到卿淺耳朵裡,讓她蹙了蹙眉。

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江如練那比人類高幾度的體溫。

她不適應地往後挪了一點,就又被迅速跟上,明顯在逼她做選擇。

從前她能當場拔劍,和江如練過上幾招,可現在……

卿淺的手指微顫,低聲道:“好,我走。”

*

江如練又是一整晚沒睡。

顧曉妝進來時,她還在站在投影屏前,屏幕上是一張非常精細的城市地圖。

其他人有的臉上蓋了本書,補眠,有的在瘋狂噸噸咖啡,明顯也熬了一宿。

隻有少數妖能活蹦亂跳地打招呼:“早呀。”¤思¤兔¤在¤線¤閱¤讀¤

“絮姐早!”顧曉妝笑得眼睛彎彎:“你們昨天這是加班了?”

“害呀,要是加班有效就算了。”

李絮手臂一揮,畫了個誇張的圓,表情更誇張。

“問題是查出來的範圍有這麼大,關鍵的畫麵不是莫名雪花屏就是直接找不到。”

顧曉妝滿頭霧水:“啊?找什麼?”

猛地想起這姑娘隻是個代班的,作為對人類友好、對女性人類更加友好的修狗,李絮開始繪聲繪色地講昨天發生的事。

故事說完她喝了口茶,顧曉妝已經憤憤不平地拍了好幾下桌子。

“這對狐狸太不公平了!憑什麼物種歧視!”

她拍完才意識到有人在睡覺,趕緊捂住嘴,壓低聲:“我今早來還遇到了張天師,正在和另一個道長聊天。”

“大概是說,等他死了這些大妖還活著,他不放心,要上麵儘快給出辦法。”

李絮無比配合地豎著耳朵聽,很認真的樣子。

顧曉妝抱怨道:“我不明白,為什麼老一輩的人對妖怪有這麼大的偏見。”

“因為他們確實與妖有深仇大恨。”

驟然響起的清亮聲音把顧曉妝嚇得一抖。

她顫顫巍巍回頭,江如練正倚著桌子喝茶,眼簾半垂,要是不注意看還以為是閉著的。

沒有什麼比上班摸魚被當場逮住更恐怖的事了,那一刻顧曉妝人都要裂開了。

幸而江如練不在意,自顧自地在講。

“你應該知道,曆史書上記載的特大瘟疫,其實是蜚帶來的。死了一座城的地震,罪魁禍首是隻窮奇。”

“哪怕靈氣衰竭,妖與修真者不得不蟄伏,也總有意外出現。”

江如練望向窗外,此時正是朝陽初升、雲蒸霞蔚。

壯闊無比的雲霞鋪開,像是波濤浩蕩的海。

這該是讓人心神一震的景象,江如練卻好像有些走神:“你問為什麼會對妖有那麼大的偏見,曾經我也和師姐爭論過,結局是我負氣出走。”

“之後九嬰襲擊了停雲山下的村莊,我來遲了一步,村莊兩百多口人無一幸免,師姐也中了妖毒。”

顧曉妝抿唇:“意思是,那次爭論其實是你錯了?”

江如練輕笑了一下。

“這種事哪分得出對錯,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

她將沒喝完的竹葉茶放下,伸了個懶腰,站到落地窗前。

“可是人類現在的科技並不弱,為什麼他們還會焦慮?”顧曉妝追問。

每每長輩催她修行,都有一種緊迫感,好像覺得下一輩稍微弱一丟丟,人族都會被妖怪團滅。

柳砌扒拉下臉上的書,懶洋洋地開口。

“唉……小顧你的妖怪理論課是不是掛了?你猜大妖為什麼叫大妖?隔壁市兩千歲的蛇妖都算不上,我們隊長比他小一半呢。”

顧曉妝被問了個啞口無言。

反倒是李絮替她答道:“因為大妖能引動天地之力。”

她笑眯眯地指著江如練,顧曉妝隨即看過去。

彼時江如練抬起手,晨曦的一束光正好落下,她隻是將五指一攏——

刹那,靈氣濃鬱到讓人眩暈,時間為之一滯。

鳳凰巨大的虛影掠過城市上空,長長的尾羽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