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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是逢魔時刻,天沉日暮。

寺門前亮著蓮燈,淨喜慈眉善目地等在門口,見了三人合掌道:

“陛下、二位施主,隨貧僧來吧。”

寧如深吸了口氣,叫上孫少永,“走吧。”

一行人穿過前院到了後山,抬頭,又是那間栽著千年菩提的小院。

高大繁茂的菩提頂著夜幕,紅布翩舞。

淨喜停在院門口,“一會兒孫施主隨貧僧進來便好,諸位還有什麼話,就在此處說了。”

這就是臨彆的意思了。

小沙彌在一旁打著燈籠,寧如深看向跟前的孫少永,心潮翻湧,替人高興而又難免不舍,“孫孫……”

“如深…”孫少永也看著他,輕歎安慰,“還是那句話,知道你在這裡過得很好,我就很安心了。”

寧如深眼眶一熱,“嗯。”

孫少永看了他幾息,又轉向默然陪在一旁的李無廷:萬人之上的帝王就在跟前,他先是暗歎了一聲自己這趟家回得真是排麵——

隨後仗著要走,肥著膽子叫了聲,“那個,弟夫啊……”

還沒等到人回應,就被寧如深噗通一踹,“亂叫什麼!”

寧如深不落下風,“要叫哥夫。”

他光顧著占輩分,絲毫沒覺出彆的意味。

身側,李無廷倏然看向他。

耳根映著近處燈籠的暖光,似透出難以抑製的薄紅。

孫少永被踹得一嘶,“哥、哥夫。”

李無廷抿住唇角,應了聲,“嗯。”

孫少永直起身看向他,“哥夫,你要照顧好如深。我…我們如深就托付給你了。”

他說的“我們”不止是他自己。

也是他們那個世界裡寧如深所有的親友。

李無廷認真,“我會的。”

寧如深本就發熱的眼眶一下更紅了,他看著跟前的李無廷,又望向孫少永,“孫孫。”

孫少永鄭重,“嗯。”

“如果你能順利回去,照顧好我的…殼。”寧如深泛著淚光叮囑,“彆再給我磕了。”

“……”孫少永,“好。”

對視片刻,孫少永終究還是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同寧如深抱了下,“…睜眼再見。”

寧如深拍了拍他,“睜眼見。”

孫少永便鬆手,轉頭走入了院中。

·

淨喜帶著小沙彌一道進了院裡。

寧如深和李無廷按照叮囑,遠遠站在離院子十步以外的地方。

從這裡看去,見不到院中情形。

唯有那棵高大的菩提融入暮色中,夜風一吹,林葉窸窣。

寧如深正屏息看過去,肩頭忽而被攬住。

李無廷並未在意身後隨行的侍衛,隻輕輕攬住了身側的臣子。裹在人肩頭的大掌微微收緊,像是在給人安定。

寧如深便呼出口氣,朝他靠了下。

不知是從哪一處開始的。

繁茂的菩提間,翩然翻動的紅布條忽而燃了明火,呼啦——

躍動的火舌%e8%88%94過枝葉,金紅乍現!

這棵千年菩提如焚過業火涅槃,耗儘最後的年歲化為一絲機緣,送人離去。

衝天的火光陡然映亮了山寺上方的夜幕。

明光遠遠映在寧如深麵上。

他清明的眼底晃動出一片曜光,李無廷扭頭看向他暖玉般的麵容,默了默忽而問:

“寧卿的家鄉,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寧如深眼前是交織的明火和飛舞的塵燼,他開口:

“是個自由、平等、文明的盛世。”

握在他肩頭的手一緊。

李無廷將人看了幾息,又轉向前方明烈的熾火,紅巾在夜風中化為齏粉。良久,他輕聲道:

“若是百姓所願…那便由朕來開創。”

雖然不知要曆經多少年歲。

但星火既燃,立命蒼生。或許終有一日,他的大承會成為寧如深口中的“盛世”。

寧如深心頭猛然一震,看向李無廷認真的側顏。半晌,他在火光中反握住李無廷的手,“是。”

千年菩提果然在年前耗儘了壽命。

寧如深和李無廷一道出了山門,他下山前又回望了一眼重新安寧下來的山寺,呼出口氣:

回家了,孫孫也會有自己的幸福。

下了山,他們重新坐回馬車上。

寧如深靠在金窩窩裡,馬車一動走出一截,他忽然想起來,摸出那顆菩提珠:

“這下還真的增值了。”

正在給他剝核桃的李無廷動作一頓,“這是什麼?”

“就是那棵千年菩提的子。”寧如深說,“第一次去韶覺寺的時候,淨喜大師給我的。”

千年菩提的子,淨喜給的。

李無廷指節驟然一緊。

那棵菩提將人送走的一幕還近在眼前,帝王向來理智沉靜的心緒忽而無端慌亂:

千年菩提能送人離開,那它的子呢?

會不會有哪一天,如深突然就被……

思緒一瞬紛亂湧入,核桃堅硬不平的邊緣硌入他掌心,他竟也一動不動。

寧如深說完發覺身側有些沉默,將菩提子一收轉頭湊去,“怎麼了,陛下?”

他忙去扒拉,“核桃紮著手了嗎?”

“沒有…”李無廷啞聲。

他將手中核桃一鬆,突然長臂伸來,將寧如深一把摟進懷裡,埋入人肩窩——

寧如深驚了跳,“…陛下?”

李無廷雙臂牢牢錮著他的腰身,高大的身軀俯下來,急而重的心跳貼在他%e8%83%b8口,像是要確認他存在般閉眼緊抱。

寧如深感覺自己被牢靠地圈住了。

他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指尖沿著李無廷脊椎節節撫下,“怎麼了嗎?”

“沒事。”肩窩裡悶聲,“抱一下。”

寧如深小臉一紅:唉呀,怎麼突然這麼纏他?

·

索求般的擁抱並沒有持續太久。

然而回去的一路上,李無廷都一直扣著他的手,一刻也沒鬆。

寧如深覷著剝了一半的小核桃:

吃不成了啊……

算了,李無廷想牽手,那就牽手吧。

在宮門下匙前,馬車終於停在門口。

兩人下了馬車,這才將手鬆開。

寧如深看了眼時刻,“陛下快回吧,臣自己回府就是了。”

他說著剛要轉身,手腕卻又被拉住。

這會兒還在宮門前,寧如深驚了一跳,轉頭看向李無廷。卻見那張沉靜冷俊的麵容上浮出一絲緊張。

“……等一下。”

寧如深就頓住了。

他本來以為李無廷一路牽著他,是想要安慰他。但現在看來,更像是離不開他。

幾步外的宮門馬上就要下匙了。

他靠近了點,“陛下…不想讓臣回去?”

李無廷拉緊了他,深深看來,“嗯。還記得你問過朕的問題嗎?”

寧如深反應了一下:什麼問題?

“隻要你點頭,朕都告訴你……”

李無廷心潮推湧,扣著他不願鬆手,“這些,是不是還沒同你說過?”

第90章 坦白局

寧如深驀地一拍腦袋:啊!他忘了!

李無廷還低眼將他看著, “要聽嗎。”

這會兒宮門馬上就要下匙。如果跟著人回去,就代表著要留宿宮中。

寧如深琢磨了會兒,終究還是沒抵住“大秘密”和“睡龍窩”的雙重誘惑, 朝李無廷暗搓搓一貼, “…要。”

李無廷指節微一攏, “好。”

從宮門進去,一路靜默。

李無廷眸光沉澱, 像在醞釀些什麼。

直到回了寢宮,他屏退宮人,靜謐寬敞的寢殿內一時隻剩下寧如深。

殿中燃了一豆燈火。ω思ω兔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線ω上ω閱ω讀ω

燈台梁柱皆雕刻祥雲盤龍。

床具是結實的楠木, 掛著明黃的帳衾, 一看便知是天子榻臥。

寧如深有點緊張, 又有點期待。

李無廷在床沿坐下, 朝他拍了拍身側。他便蹭過去:

“陛下要說什麼秘密?”

燭火幽微,李無廷目光深重而又專注,薄唇一動剛要開口——

寧如深忽而警惕, “應該不是指甲蓋之類的秘密?”

“……”李無廷一口氣哽住,“不是。”

寧如深看他憋得不上不下,忙奉上自己的小耳朵, “那,那陛下說吧。”

李無廷默了默, 隨即捏上他的耳朵:

“知道為什麼朕會‘未卜先知’?”

粗糙的指腹擦過敏[gǎn]的耳廓。

寧如深被激得一抖,耳尖迅速染紅,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 就聽跟前落下一聲:

“這不是朕的第一世了。”

…轟!腦中驟然空白了一瞬。

寧如深睜大眼, 有好片刻連耳廓的酥|麻都被忽略了, 他沒反應過來, “…什麼?”

李無廷認真看來,“朕重活了一次。”

重活…寧如深心頭猛然震動:

意思是,李無廷是重生的?

他心臟在%e8%83%b8腔裡噗通直撞,愣愣地看向李無廷俊美沉穩的麵容,過往的片段在他腦中閃過,如一道亮線:難怪——

似是要印證他的猜測。

李無廷接著說,“所以,那些‘未卜先知’,還有你的事……”

“都是因為朕重活過一次。”

寧如深終於緩緩回神,“嗯…”

很快他又想起另一個問題,緊張看去,“那陛下上一世是怎麼…怎麼重來的?”

他說得委婉,李無廷卻聽懂了:

“隻是一覺醒來,就回到了登基這天。”

寧如深頓時鬆了口氣,沒忍住撲進人懷裡,抱住李無廷的腰身,“我還以為,陛下是掛了,涅槃回來的。”

李無廷成功意會,低頭:“……”

片刻,他抬掌輕撫寧如深清瘦的背脊,“朕好好的。”頓了頓補充,“沒掛掉。”

“……”寧如深便安心埋著,“那就好,其實臣也是在陛下登基那天穿來的。”

這麼想想,他們還是一起著陸的。

這不就是天造地設!

他美滋滋地想著,卻聽頭頂說,“朕知道。”

“嗯?”寧如深拱起來:這又是怎麼知道的?

李無廷似是笑了,“那天宮人說你磕壞了腦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寧如深倏地睜大眼。

等等,什麼叫磕壞腦子,變了個人?敢情他本尊是個腦子壞掉的人!

“那‘臣’本來是什麼樣的人?”

李無廷看了他會兒,神色輕描淡寫般,捏了下他耳垂,“是個大奸臣。”

………草???

寧如深震驚地反應了會兒,忽而恍然:

難怪當時在朝堂之上,李無廷想一巴掌給他呼掉。

李無廷似也想了起來,摟在他身後的胳膊驀然收緊——

“唔。”寧如深一瞬被緊擁在懷。

他幾乎能聽見跟前怦怦直撞的心跳聲,灼熱的呼吸微亂地落在他耳邊,帶著一絲後怕和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