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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又抽了條巾帕扔過去,轉頭去案邊點燈。

乾燥的巾帕落在身上。

寧如深趕緊接過來擦了擦頭發。

袖口滑落堆疊在肘彎,濕發都裹進了衣襟裡。他正抬手擦著頭,前方光線一亮,交疊的衣襟前便落下了晃動的陰影。

他擦著頭看向李無廷,“陛下怎麼來了?”

李無廷背對著他,微偏過頭,“景煜說,寧卿泡在水裡,沒了回應。”

寧如深,“……”

說得好,再說兩句就能把他送走了。

李無廷緩聲,“哪曉得寧卿是泡得睡著了,小和尚拍門都叫不醒。”

寧如深心虛地往床裡一縮,“臣太累了。”

“怎麼累了?”

“臣爬了山,還遍地祈福。”

“……”李無廷,“喔,祈什麼福?”

“為陛下祈福。”

李無廷默了下,終於轉過身看他。

寧如深衣裳已經拉好了,隻有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肩頭和背後,脖頸沾著水光。

他說完,隻見跟前光影一晃。

李無廷走過來坐到了榻邊,冷硬的輪廓被暖光籠得柔和:

“是嗎,朕就當寧卿是真有這份心了。”

什麼叫當他是真有?

寧如深探頭,“臣本來就有。”

他伸長的脖子上還掛著水痕。

李無廷一掃,抬手將他腦袋按了回去,“把頭發擦乾,彆沾朕一身的水。”

寧如深下意識說,“不是已經……”

他話一出口,自己就刹住了。

剛才狀況一片混亂,他醒來時又正處於現實與夢境之間,好多事沒來得及細想。這會兒想想:他泡在水裡時,是李無廷推門走了進來。

還伸手將他撈了起來。

他那兒會兒,什麼都沒……

草。寧如深腰身一顫,整個人轟地熱了!

他坐在床邊怔怔出神。

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從耳根到鎖骨都透著淡淡的緋紅。

完了,他不純潔了。

啊不對,他們都是男子,那他還是保留了幾分純潔性的。

正想著,突然就聽李無廷問:

“說來,朕還沒追究,寧卿可知罪?”

寧如深回神,低頭認罪,“是…臣冒犯陛下的眼睛了。”

“……”

李無廷眉心一動,忍了忍,“朕是指,寧卿直呼朕名字的事。”

寧如深愣了下,陡然驚覺——

他剛醒那瞬,好像是叫了李無廷的名字。

李無廷看著他,“叫得挺順?”

寧如深一顆心提起來,“主要是起得順。”

兩人一上一下地對視。

半晌,李無廷說了聲“罷了”,又伸手按在他腦後,嫻熟地晃著聽響兒:

“朕就當是寧卿腦子剛泡了水,不清醒。下次若當眾再這麼胡言,朕就替你開脫不了了。帝王之名可不是隨便叫的,明白了?”

寧如深頭昏腦脹,“是……”

李無廷看著他暈頭轉向的樣子,似笑了聲。

隨後收回被沾濕的手起身。

“最多喚個字。”

寧如深沒反應過來:什麼?

李無廷說完已經轉身走向門外,挺拔的背影繞過半開的屏風,推門而出:

“著人收拾。”

外麵傳來德全一聲飄揚的,“是。”

一行宮人很快湧進來收拾浴桶屏風。

寧如深坐在床上,看著跟前低頭不語的一幫宮人,在莫名微妙的既視感中回想:

……李無廷是說,可以喚他的字?

·

在韶覺寺裡歇了一晚。

翌日,寧如深起床去用了齋飯。

出家人修行從簡,即使是聖駕親臨也並不講究太大的排場。

所有人都在齋堂用早膳。

寧如深去時,正碰到李無廷、淑太妃和淨喜大師從齋堂裡出來。三人走在前方,後麵跟著德全和幾名侍衛。

他遠遠看過去,望了兩秒。

李無廷似有所感,忽然朝他這邊一轉,深邃的目光落了過來。

兩人視線相撞。

寧如深下意識呼吸一屏。

李無廷依舊麵色冷淡,但他總覺得對方笑了下,然後轉開目光走遠了。

“……”

大早上沒睡醒,錯覺吧。

寧如深晃了晃腦袋,揣著袖子進了齋堂。

齋堂裡,李景煜還沒吃完飯。

見他進來,李景煜招招手,“寧大人,這邊!”

寧如深走過去見了聲禮,從旁拿了盤饅頭、素菜豆腐湯,坐到人身邊,“小殿下。”

兩人打過招呼,“啊——”地塞了口饅頭一起嚼吧。寧如深嚼著饅頭,腦中又浮出昨天李無廷離開時丟下的那句話:

說是可以喚他字。但他的字是什麼?

寧如深看了眼身旁的小短腿。

頓了頓,他問道,“小殿下,你知道陛下的表字是什麼嗎?”

李景煜咽下饅頭,“寧大人想知道?”

寧如深點點頭。

李景煜便揮手遣散跟隨的宮人。

四下無人,他湊近了寧如深小聲說,“說來話長…你應該知道,皇兄的名不太好。而這個名,是當年父皇起的。”

寧如深想了想:確實不太好。

“廷”代表著朝堂、權力、公正,前麵卻加了個“無”字,好像從一開始就否認了李無廷登基稱帝的可能性。

“先帝為何……”

李景煜諱莫如深,“這就要牽扯到一段皇室秘辛了。”

又是秘辛???

寧如深緊張,“嗯。”

李景煜,“聽說父皇最開始給皇兄取的名字,叫‘元廷’。元,是初始的意思。但因為寫得太草率,母妃當場就念道:無廷。”

“……”

“父皇不好承認是自己字跡草率,就點頭說:沒錯,正是‘無廷’。於是皇兄就叫無廷了。”

“………”

寧如深猛吸一口氣。

那確實是有點草率了——

而且為什麼又是一段毫無營養的皇室秘辛!

“寧大人,怎麼了?”李景煜湊來。

寧如深平複心情,“沒什麼。”

李無廷果然是命苦,一出生就這麼怨種。

他繼續問,“那後來呢?”

李景煜說,“後來等皇兄及冠,父皇已經駕崩。那會兒正遇上爭奪皇位,沒人替皇兄行冠禮。皇兄便自己取了‘朝君’這個字。”

——朝君。

雖有“無廷”在前,但依舊心向端方公正,踐君子之行。

寧如深在心頭默念了一遍:朝君。

覺得的確適合李無廷。

一頓早膳吃完,聽了段離譜的秘辛。

寧如深正要起身離開,忽然想到了小王爺說話的尿性——這事兒到他嘴裡多半又成了:

自己在偷偷打聽李無廷的表字。

他想了想,叫道,“小殿下。”

李景煜抬頭,“嗯?”

寧如深揣著心事,“不要告訴陛下,臣在偷偷打聽他的表字。”

話一出口,他就默了下。

下一秒果然,“原來寧大人是在偷偷打聽。”

“………”不!

李景煜像是得了什麼秘密,飛快地炫走。隻留寧如深在原處沉痛地閉了閉眼:

他一定是被拾一下了降頭。

·

離開齋堂,寧如深覺得自己有必要散個步,清醒一下昏聵的頭腦。

他就四下轉了起來。

韶覺寺很大,他穿庭過院,不知怎麼走到了西邊一處庭院裡。

清幽的院中並無他人。

院中一角栽了棵蒼翠的菩提,枝丫間掛滿了用於祈福的紅布條。

寧如深走過去,攏著一襲緋袖在樹下仰頭望著。

一陣林風穿庭而過,紅布緋袖在這翠意盎然的山中小院裡齊齊翩動。

一片靜謐悠遠中,忽聽身後傳來聲://思//兔//網//

“施主可是迷了路?”

寧如深轉頭,就看淨喜大師正站在院門口,帶著一臉祥和的笑意朝他看來。

“沒有,隻是隨便逛逛。”

他頓了下,“我是不是來了不該來的地方?”

淨喜道,“世上哪有什麼不該來的地方,既然來了,那便是緣分牽引。”

寧如深點頭,“大師這話說的好。”

想必成天在他府裡肆意翻來爬去的拾一,軒王,耿犬……聽了,都得狠狠讚同。

他看淨喜還笑眯眯地站在那裡。

“大師來這裡是不是有事?那我先走了,不打擾大師。”

“無事。隻是剛同陛下論完經路過,看施主徘徊此間,便來詢問一二。”

寧如深心說他哪有徘徊,又不是魂……

噗通,他心頭忽而猛地一跳。

方才那幾句話在心頭搗轉了一番。

寧如深倏地抬眼看向淨喜,心底隱隱浮出一道震驚的猜想:

“大師指的是……”

淨喜依舊笑問,“施主可是迷了路?”

遠方的鐘罄聲悠悠穿過山林,寧如深頓覺魂魄一震,半晌道,“…是。”

淨喜平和,“施主還有所掛念。”

這是當然。前二十幾年的人生,怎麼可能說忘就忘了,偶爾他也會夢回那個世界的生活。

就像昨天,他還夢到自己在宿舍。

夢到三個爾康了。

“施主可是想回去?”

“我……”

寧如深其實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向來隨遇而安,但陡然聽淨喜這麼一問,還是下意識問道:

“我還能回去?”

淨喜沒說話,一時隻有風過院堂。

紅巾翩翻如浪,菩提沙沙作響。

院門外,德全和隨行的侍衛都低著頭,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李無廷駐足在一步之外。

他默然垂眼,指節在身側蜷了蜷。

第42章 金窩窩

庭院內, 淨喜依舊笑而不語。

寧如深等了會兒沒等到回應,開始懷疑:難不成就是同他隨便嘮嘮?

也是,哪有那麼玄的事。

他朝淨喜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

他說著朝院門外走去, 同淨喜擦肩而過時, 卻忽然被叫住:

“施主稍等。”

淨喜從袖中摸出顆瑩潤的菩提珠。

寧如深心頭一驚,小聲問, “送我回去的?”

淨喜忙擺手,“啊…不是不是。此乃千年菩提子,經貧僧開光誦經, 又在佛前供奉了九百九十九日……現隻需五十功德, 施主要不要求一個?”

寧如深, “……”

原來是搞推銷的。

他看向淨喜笑容可掬的臉, 片刻難言地掏出五十錢,“那我就求一個好了。”

淨喜合掌,“阿彌陀佛~”

得了菩提子, 寧如深走出院門。

院外靜謐無人。

放眼望去,隻有穿庭過院的道上落了幾片樹葉,留下風過的淺痕。

他在原地駐足兩息, 又揣起袖子往前殿走去。

前殿的庭院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