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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肆虐,他手裡提的燈飛晃著,聽見響動之後便徐徐抬起眉眼看來,露出個溫眷的笑容,喚道:“父親。”

虎符是黃金打造的,上麵雕刻著極為精細的紋理,一個手掌的大小。

這玩意兒若是隻有一半,則也就值個幾斤兩的黃金價錢,但若是合二為一,則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力。

兵權即王權。

此時那一半被爭得頭破血流的虎符,正擱在桌子上,靜靜地放著。

燈火並不亮堂,落在葉洵的臉上,將他溫文爾雅的麵容襯得有幾分寒冷,他喝了一口茶,說道:“今日風真大啊。”

他並不是在自言自語,屋中還有一人,被吊起雙手緊緊捆住,整個人墊著腳尖蕩在房梁下,他目眥儘裂,刀子般狠毒的目光剜在葉洵身上,嘴上拴著綢布,將發出的聲音捂得死死的,發不出任何聲響。

葉洵又道:“在城門外等了大半時辰,在側門又等了一刻鐘,手都凍僵了。”

“不過無妨,等待恰恰是我最擅長的事情。”葉洵看著麵前的人,說:“父親,你知道我等著一天等了多久嗎?”

葉鼎氣得仿佛隨時都會暈死過去,%e8%83%b8膛劇烈地起伏著。

葉鼎並不是什麼高貴出身,他是葉家的旁係庶出,學問也不好,連個舉人都中不了,葉洵和葉芹的母親,是他的發妻。後來得聶相賞識提拔,他才走上仕途,一晃多年過去,葉鼎早就忘記被人欺辱的滋味,卻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自己最器重的兒子吊在房梁之下。

葉洵喝了幾口熱茶,身體漸漸回溫,僵了的手指舒緩,他緩緩說道:“你當然不會知道,你的眼裡哪有什麼妻兒?不過都是可以利用拋棄的工具罷了。九歲那年,我曾親眼看見你將母親這樣吊在屋中,一碗毒藥殺死了她,從那時起,我便開始了等待。”

桌上正擺了一個碗,碗中隻剩下些許烏色的湯水底子,與當年葉鼎灌在發妻口中的那碗無異,已經被灌入葉鼎的口中。

他激動地劇烈掙紮,發出無力的嘶喊,想說我是你父親,又想說你這是大逆不道,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年芹芹才五歲,剛摔壞了腦袋,那麼小那麼可憐,就沒了娘,你也從不曾正眼看她,甚至還想在她生命垂危之際直接放棄。”葉洵抬起手,比劃了一下,想起當年,“她就這麼高,像隻小狗一樣一個勁兒地往我懷裡鑽,問我,娘什麼時候回來?”

“我出了這個門走在街上,我的脊梁骨根本直不起來,你知道我有多羨慕蕭矜和季朔廷生於忠良之家嗎?我曾設想過一萬次,哪怕我生在商農之戶,也比生在葉家好過萬倍,葉家的孩子從一出生起,身上就是臟的,無論如何都洗刷不淨。”葉洵站起身,走到葉鼎的麵前,漠然的眼眸盯著他看,“為官,你殘害百姓;為夫,你毒殺發妻;為父,你不聞不問,若非這些年我爭做你的爪牙,為你辦事,恐怕芹芹早就不知道死在某個角落之中,或是隨意被你當做利用的工具嫁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葉洵覺得這句話頗為可笑,“這種屁話他們都相信,我比誰都盼望著葉家的滅亡,你這種人怎麼能再往上爬呢?若真叫你依附的六皇子登基,賜你高位,你還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葉洵笑了笑,說:“你死了不要緊,芹芹絕不能背負著罪臣之女的罵名活著,我要讓她堂堂正正地活在光明之下,脊梁骨不再受人指戳,徹底從這灘肮臟的汙泥之中脫身而出。”

葉鼎拚命掙紮,晃動著繩子發出悶悶的聲響,但所有掙紮都是徒勞,他眼看著兒子近在咫尺,什麼都做不到。

在他沒有察覺到的時候,這個聽話得像傀儡一樣,隻需稍稍提一嘴葉芹便什麼事都願意做的兒子,已經羽翼豐滿到如斯地步。

那張溫雅俊秀的皮下,包裹著是一身的瘋魔白骨,他想用整個葉家,去換葉芹的一身雪白乾淨。

葉洵像往常一樣,斂著眸低著頭,於是誰也看不透他心中到底盤算著什麼。

房中安靜下來,葉洵許久沒有說話。他等這一日實在等得太久太久,本應該有很多話想說,但話到了嘴邊卻又飄散。

想了想,他好像也沒有資格去責罵葉鼎如何,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是一個六親不認,將至親都趕儘殺絕的瘋子。

“哥哥。”門外響起少女輕靈的聲音。

葉洵眸光一抬,轉頭望向門,聲音溫和道:“芹芹又做噩夢了?睡不著?”

葉芹說:“就是想來找哥哥。”

葉洵看了葉鼎一眼,哄道:“那芹芹先回房去,哥哥忙完了這點事,就去找你。”

他知道葉芹一定會聽話回去,因為每次他這樣說,總會在晚些時候去找葉芹,從未食言。

葉洵答應了葉芹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如此,葉芹才會是個聽話的孩子。

果然,葉芹的聲音染上喜色:“好啊,那我等著哥哥。”

葉洵應了一聲,本以為她馬上就會回去,卻沒想到過了片刻之後,她又出口問道:“哥哥,你知道父親在哪裡嗎?”

葉洵身子一僵,頓了頓才道:“應當已經在房中歇息了,你找父親什麼事?”

葉芹站在房門外幾步遠,看x見潔白的門窗上映出的兩個人影,一個負手而立,一個雙手被吊在梁下。葉芹能夠通過人影辨彆出來,那個負手而立的是兄長,那個吊起來的人留著一把胡子,父親也留著同樣的胡子。

葉芹看著影子,過了一會兒說:“無事呀,我就是隨口問問,哥哥你一定要快點忙完哦,我等著你。”

“好。”一門之隔,葉洵在裡麵應道。

葉芹回房去了,她一個人很是無趣,便坐在門檻上,抬頭往天上看,眼睛在漫天繁星之間打轉。

夜間風涼,不一會兒就吹得她手臉都是冰的,葉洵趕過來的時候見狀,對她的爪子打了兩下,低低斥責她不在房中好生呆著,跑出來吹風。

打完又揣懷裡捂著,偏生葉芹的爪子不安生,一下就從他懷裡摸出了虎符。

“這是什麼?”葉芹稀奇道:“哥哥有孩子了嗎?”

“媳婦都沒有,哪來的孩子,蠢丫頭。”葉洵說完,目光變得軟和,對她道:“芹芹想不想當大英雄?”

“大英雄能乾什麼?”

“能救很多很多人。”

“救人?救誰?”葉芹問。

“你想救誰?”

“我想救哥哥。”葉芹不假思索地回答。

葉洵眸光稍怔,停頓並沒有太久,他將視線撇開,笑著說:“芹芹想救誰救誰,你隻需記住,你拿了這個東西,便能夠救雲城千千萬萬的人,能夠救下陸書瑾,季朔廷,蕭矜,乃至全天下很多很多人。”

能救很多人,但是救不了葉家人。

葉洵很熟練地欺騙著葉芹,將她帶出了葉府送上馬車,摸了摸她的頭說:“親手交給季朔廷,知道了嗎?”

葉芹被委以重任,整張小臉上充滿了認真,用力地點了點頭。

葉洵笑了,對隨從命令道:“去季府。”

【寅時過半】

又是一個難眠的深夜,陸書瑾被滿腔的焦灼折磨得輾轉反側,乾脆從床上爬起來。

她不知道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不知道蕭矜那邊的計劃如何,提心吊膽大半宿。

正當她穿衣之時,外麵忽然傳來打鬥的聲音,刀劍相撞的尖銳聲響劃破夜色,傳進陸書瑾的耳朵裡。

這庭院一直都是季朔廷的侍衛在守著,發生戰鬥就說明有人硬闖,來者不善。

陸書瑾立即加快動作,穿好衣裳後就將桌上的燭燈拿上,而後從蕭矜先前來的那個地道鑽下去。

地磚打開便是往下的一段階梯,她小心翼翼往下走了一段,才掏出火折子點亮了燈盞,先是走下階梯將燈盞放在地上,又上去將沉重的地磚給重新蓋上,整個地道變得黑暗幽閉。⊥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陸書瑾的腳才落地,就聽見上頭傳來“砰”地一聲巨響,像是門被大力踹開,緊跟著許多腳步聲錯落,發出悶響。

她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趕忙用手圈住了燭光,以免光源外泄被發現。

蕭府已經不安全了,她絕不能繼續呆在這裡,但是外麵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她打算乾脆在地道裡躲著。

陸書瑾往前走了幾步,倏爾在空中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並不明顯,很像是過年時炮竹炸了之後留下的氣味。

她疑惑地繼續往前走,小小的光影照亮狹長的地道,很快就行到一處分叉口,那股味道越發濃烈,從另一條岔路口傳來,裡麵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她心中一凜,醍醐灌頂。

蕭矜將蕭府所有的人撤走,其一是為了保護蕭府的人,其二恐怕是因為蕭府本身就是個巨大的陷阱。

這地底下不知道掏空了多少處,挖了多少地道,裡麵埋的全是火藥!

若是一把火點了這裡,整個蕭府就會炸翻天,化作衝天火海,無一人能夠活著走出。

陸書瑾嚇得脊背全是冷汗,意識到自己手裡的這盞燈在這裡是多麼危險的東西,她不敢再留在這裡,想著萬一誰點了這些火藥,第一個炸死的就是她。

她捂著燭燈,不知所措,麵前就是岔路口,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若是走錯了路,她手裡這盞燈很有可能就是讓她喪命的元凶。

陸書瑾緊張地四處張望,昏暗的光影落在牆壁上,忽然在一處地方發現了一個圖案。

那圖案隻有巴掌大小,像是一個月亮,很明顯是被人畫上去的。

陸書瑾舉著燭台靠近,仔細一瞧,還真是個月牙的樣子,痕跡新鮮,不像是舊圖案。

她幾乎是立即想到了蕭矜,揣測之中舉著燭台往前走,仔細留心牆壁。

走了沒多久,果然又在牆上看見了那個月牙的圖案,她眼眶一熱,知道這是蕭矜給她留的記號。

他應當是從這條地道離開的時候,考慮到陸書瑾會遇到什麼危險被迫從這條地道離開,怕她不識路所以留下了這個記號做指引。

陸書瑾的心腔湧上一股暖意,泡得心臟都發軟,順著這一個個月牙的圖案往前走著,行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感受到了一陣清風。

地道的儘頭,是一處窄小的廢棄巷子,陸書瑾從地下鑽上來之後就將燈留在了下麵,透過巷口隱隱看到街上亮著微弱的燈籠,月色也皎潔。

她在腦中設想了一下現在所在的位置,蹲在地上用手指去畫,發現這裡距離她的小宅院也沒有多遠,行上兩刻鐘的時間差不多能到。

那裡應當是安全的。

陸書瑾小心走到巷口,往外一看,發現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冷清孤寂。若是尋常,這裡應該會有幾個士兵站崗,但現在應當是出了事,所以看不見那些士兵。

她抓緊時間,低著頭貼著路邊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