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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來之後奔波累著了身子,這些日子好歹調理回來,竟趕在年三十來了。

不過也幸好她將人全部遣走,否則這種突發倩況還真不好應對。

陸書瑾洗淨了身體,拿出很久之前就備好的棉條墊,換上乾淨衣裳,又順手將沾血的褲子洗了,忙活了好一番才坐下來休息。

她喝了些煮開的水,隻覺得小腹不大舒服,便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晌午的時候,忽而有人敲門。

陸書瑾披衣起身,穿過院子去開了門,就見有十日沒見的葉芹站在門外。

她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裙,頭上梳著兩個丸子垂下來兩條細長的小辮,鼻尖被凍得通紅,看起來極為喜氣洋洋。

她手裡還提著一個大錦盒,遞給陸書瑾:“陸書瑾,你在做什麼呀?”

“你怎麼這時候來了?”陸書瑾怎麼也沒想到她回來這裡,畢竟今兒是年三十,合該在家裡等著吃年夜飯才是。

葉芹說道:“我想你應該是一個人在這裡,就偷偷跑出來找你了。”

“你爹不會怪罪你嗎?”陸書瑾將錦盒接過,“這是什麼?”

“不會,我在晚膳之前回去就是了。”葉芹說:“這是我問哥哥要的,上次咱們去春風樓喝的那個。”

葉府有很多葉芹不喜歡的人,父親對她漠不關心,她腦子又呆傻,不會有人在意她的去處,也不會有人跟她計較這些,所以她提了桃花釀,跑來找陸書瑾。

陸書瑾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她沒有家人,獨自一人在這冷清的地方,雖麵上沒什麼表現,但心裡到底還是孤獨的。

葉芹卻特地跑過來找她,這份貼心和關懷怎能不讓她動容。

她用手背蹭了蹭葉芹凍得冰涼的臉頰,柔聲道:“多謝,辛苦你了,先進來坐吧。”

“不不不,”葉芹拉了一把她的手,說:“今日的寧歡寺是最熱鬨的時候,有廟會呢,咱們去寧歡寺玩兒。”

陸書瑾想著反正宅中也冷清,倒不如去湊一湊熱鬨,也好有個過年的氣息。

她回去將酒放在桌上,取了厚披風坐上了葉家的馬車,前往寧歡寺。

雲城從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這段期間是整個一年裡最熱鬨的日子。百姓忙活了一年,就為在這段時日裡過得開開心心,是以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城中的繁華之街皆是滿滿的人。

寧歡寺就更不必說,自出了城之後行個一刻鐘,就開始看到路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鋪子,有人挑著擔子買些零碎的小玩意兒,從前走到後地吆喝。還有些賣花燈,賣各種各樣的麵具彩繩,以及能將願望帶到天上去的天燈。

密集的攤子一直延續到山腳下,其中有衙門的捕快鎮守在此維持來往的人流。

再往上就是排著隊往上行駛的馬車了。

由於今日的人太多,馬車比平時要慢許多,半個時辰之後才到達山頂的寧歡寺。

葉芹與陸書瑾下了馬車,歡笑嬉鬨的喧聲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大雪飄搖,十足的年味瞬間將兩人包圍。

先前在宅院之中完全感受不到,此刻站在這裡,陸書瑾才恍惚明白,舊年要翻過了。

寧歡寺的屋頂覆上一層潔白的雪,比前些日子來時更多了一番彆樣的韻味。寺內人山人海,像多年前陸書瑾來時的那樣,幾乎達到了擁擠的狀態,來往皆是滿麵笑意的人。

葉芹害怕走丟,緊緊挨著陸書瑾。

陸書瑾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儘量帶著她往人少的地方而去,行過門口那一處最擁擠的地方之後,周圍就稍稍顯得寬敞些。

跟上次來的時候大不相同,現在的寧歡寺處處充滿人氣,煙的氣息在空中亂飄,簷下的鈴聲響個不停。

陸書瑾與葉芹順著人群的方向走著,每行過一個屋子,葉芹都要雙手合十在門口彎腰拜上一拜,也不進去。

“葉姑娘在拜佛的時候,會想什麼呢?”陸書瑾與她閒聊。

“我在想今夜的桌上能有我喜歡吃的菜。”葉芹說。

是意料之中的,陸書瑾笑了笑,“還有嗎?”

“我還想哥哥能多陪陪我,他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忙。”陸書瑾掰著手指頭說:“我還想能一直與陸書瑾做朋友,一直與喜歡的人在一起。”

陸書瑾說:“你這些願望這麼簡單,神佛一定會幫你實現的。”

葉芹聽了這話很開心,臉上一直掛著笑容。

行至岔路口,陸書瑾帶她去了另一條人少的路,憑借著記憶,她又來到了曾經那個搖下上上簽的地方。

這屋中供的神像不多,大約不是什麼受歡迎的神,屋裡還是一如既往的人少。

陸書瑾抬步跨過門檻,來到那尊神像之前,看到一個小沙彌站在神像旁邊。

她轉身朝門看去,光影在這一瞬間似發生了變化,她看到一個身體乾瘦皮膚黝黑,身上穿著灰色布衣的小姑娘扶著門跨過門檻,慢慢走到神像麵前來,站定之後盯著神像看。

她站了許久,神像旁的小沙彌就主動對她說道:“施主有何祈願,可向神明稟明,再搖一簽,方能得到答案。”

於是她接過了簽筒,用稚嫩的雙手開始搖晃。起初力道太小,沒搖下來,後來又加大了些力氣,剛搖幾下,忽而有人從身後撞了一下她的肩側,一根簽子從筒中掉下來。

她正想要彎腰去撿,卻見撞到她的那人先一步將簽子撿起,遞到了她麵前。

她抬眼看去,就見那是一個身著靛藍色錦衣的小少年,頭上還戴著小巧銀冠,頸間帶著金絲瓔珞,腰間掛著銅板大的小玉佩。他麵容還尚為稚嫩,一雙稍淺的眸色仿佛映了這滿堂光影,漂亮得驚人。

他臉上有一個很隨意的笑,用小男孩獨有的脆聲說:“抱歉啊……”

“蕭矜!快走!你爹派的人追過來抓你了!”門外傳來另一人的聲音。

那小少年就立馬轉頭跑了,隻餘下一個風風火火的背影。

小姑娘看著他跑出了屋子消失不見,再一低頭,手中的簽子上正是兩個紅色的字體:大吉。

“蕭矜……”她低聲呢喃著。

在遇到蕭矜之前,陸書瑾從不知這世上會有一個人像熾熱的朝陽,可以散發出如此耀眼的光。他的笑好像是能給萬物枯竭帶來生機的春風,讓陸書瑾明白,這世上是有人可以活得燦爛而熱烈,並非隻是在陰暗潮濕的房中,吃著寡淡的涼菜,穿著單薄的布衣,麵對著一日又一日的黑暗。

最後她帶走了那根上上簽。

回去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陸書瑾都坐在門檻上接著天光用燒過的炭塊在紙上寫字,去猜測“蕭矜”是哪兩個字。

她寫了很多,最終也沒能猜中。

那破舊的小院之中還是一如既往的潮濕孤僻,天一黑就沒有半點光亮,陸書瑾摳摳搜搜大半年,攢下的第一筆錢就是拿去買了燭燈,為她的黑夜帶來光明。

她在燈下寫字,看書,堅信隻要堅持如此,將來的她一定也能有更燦爛的活法。

多年過去,身邊的許多東西都全都換過一遍,在寧歡寺遇到的小少年也早就記不清麵容,唯有那根上上簽還是一直被她好好珍藏。

直到她逃出了姨母家,逃離了楊鎮來到雲城,來到海舟學府的門口,被那一個軟軟的包子砸中了後腦勺。

當她回頭看到站在朝陽下的少年時,記憶中那張臉便瞬間變得清晰無比。

她看到了彆人寫下他的名字,心想:啊,原來不是肖金,霄今,驍津。

而是蕭矜。

至今陸書瑾已經分不清楚當初來雲城是因為雲城繁華,還是因為那個讓她遇見上上簽的地方就在雲城。

陸書瑾將上上簽在身邊珍藏多年,並不是因為她對小少年蕭矜念念不忘,而是她永遠無法忘懷那日轉頭時所看見的耀眼而熾熱的光芒。

她奢望,向往,追逐,想要抓住光。

然後站在光裡。□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蕭矜就是她的上上簽。

幸運的是如今她已經長大成人飽讀詩書追趕上了光,不幸的是那個小少年還是撞進了她的心裡,蠻橫地攪亂了她的心房,又瀟灑離去。

陸書瑾關上了心門,對滿屋的狼藉不知所措。

葉芹已經在佛像前磕完了三個頭,起身對陸書瑾道:“該你了。”

陸書瑾卻搖頭,“不了,我有一個上上簽就足夠了。”

她從來都不是貪x心的人。

兩人又從屋中離開,順著人群轉了一圈,來到了後麵那棵掛滿了紅繩和紅綢帶的大樹前,那裡圍滿了人,都在忙著往樹上掛東西,陸書瑾和葉芹擠不進去,就站在遠處看著。

轉了一圈後,她們出了寧歡寺。

又在山腳下轉悠了許久,葉芹買了很多東西,直到後麵跟著的隨從雙手都拿不下了,才回到馬車裡啟程回家。

回到雲城之後天色漸暮,葉芹沒有多留就回了家,陸書瑾也早早將門掛上鎖,回去換了下棉花墊,開始準備要吃的年夜飯。

春桂和寒梅在離開的之前就已經將飯食備好,陸書瑾要做的隻是將菜放在篦子上熱一遍而已。

她一個人吃,沒讓做太多,簡簡單單一盤魚一盤排骨一盤素菜湯。

她將葉芹帶來的桃花釀也放進去一壺溫著,在旁邊等了一刻鐘,就將所有菜熱好。

到底是過年,陸書瑾把家中的燈籠都換成了紅燈籠,光芒落在桌上那些熱氣騰騰的菜上,倒有幾分味道。

陸書瑾擺了五副碗筷,自己坐在下席,也不說話,就安安靜靜地吃著飯菜,時不時喝上一口香香甜甜的桃花釀。

其實還好,她也不覺得自己多可憐,至少比起往年的年夜,今年已經好上很多倍了。

陸書瑾慢慢地吃著喝著,心裡想著事情,沒注意又喝多了,站起來時有些暈乎乎的。

趁著酒勁兒還沒上來,陸書瑾先去洗漱了一番,穿上厚棉衣坐在房外的簷下,仰頭看著一朵朵炸開在空中的煙花,還有那密密麻麻如銀河彙聚,飄往看不見的夜空的天燈。

她縮著脖子,窩在棉衣裡,有些冷,但不願回房,想守歲到新的一年。

就這麼抱著這個固執的念頭,陸書瑾在椅子上睡著了。

蕭矜是翻牆進來的。

宅中的前院一片漆黑,但是後院的燈籠全在亮著,沒走幾步去,蕭矜就看到陸書瑾坐在簷下歪著腦袋睡著了。

整個宅院無比寂靜,隻有不斷炸響的炮竹和煙花聲,除了陸書瑾之外,沒有第二個人。

蕭矜猝不及防心中一陣酸楚,他立馬就能想象到陸書瑾搬了椅子自己坐在簷下看煙花的場景。

那酸楚幾乎將他淹沒,心尖被扯得又痛又難受,他再也顧不得這些日子的顧忌,抬步走去了簷下,來到陸書瑾的身邊。

雪還在下,地上覆了一片茫茫的白色,大紅的燈籠灑下的光將陸書瑾籠罩,她歪著頭,半個臉埋進棉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