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1 / 1)

:“不曉得嘞,應當是有的吧,義莊都放不下了。”

陸書瑾疑惑問:“這麼大的事,何以城中一點風聲都沒有?”

“燒了唄。”老郎中道:“死了就燒了,剩一把灰,能有什麼風聲?”

陸書瑾的心涼一大截,沒再繼續問,轉身出了醫館。

這若真的是瘟疫,傳染性強烈的話,恐怕雲城將要遭受滅頂之災。

陸書瑾心神恍惚,回到肉鋪的時候就看見孫大洪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倒著她買來的酒喝得正興,一邊喝一邊齜牙咧嘴大讚好酒。

“洪哥。”陸書瑾走進去,喊了一聲。

陸書瑾買的是醇厚的烈酒,再加上孫大洪本身就半醉,現在已喝得相當迷糊了,不知把陸書瑾認成了誰,口齒不清道:“小吳回來了?”

陸書瑾沒有糾正,隨意應了一聲就去了台後,翻出賬簿開始謄抄,孫大洪在那頭一邊喝一邊說話,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什麼,倒酒的手都開始晃個不停。

“小吳啊。”他突然喊了一聲,長長地歎氣。

“小吳是何人啊?”陸書瑾頭也不抬,接話問他。

“記賬的!”孫大洪答。

“怎麼了呢?”陸書瑾又問。

“死了!”孫大洪道:“被亂棍打死,手骨全敲碎了!”

陸書瑾筆尖猛地一頓,墨跡在紙上暈染開,她穩了穩心神,佯裝鎮定道:“被誰打死的?”

“還能有誰?”孫大洪不肯說了,重複著一句話,“還能有誰,還能有誰……”

還能有誰?少東家唄。

上一個賬房先生是少東家安排來的,如今死了卻說是辭工,顯然是被齊銘給處理了。

陸書瑾發覺自己的手有些顫唞,一時抄不了字,便擱下筆緩和情緒。

這時候孫大洪搖搖晃晃站起來,扶著櫃台慢慢走著,嘴裡唱著不成調的曲兒,從陸書瑾的身後繞過來往躺椅上一歪,閉著眼睛哼唧。

沒一會兒,他就又打起呼嚕來。

陸書瑾先是耐著性子等了好一會兒,然後出聲喊道:“洪哥,洪哥?”

連喊幾下,孫大洪沒應聲,呼嚕聲絲毫沒有減弱,陸書瑾就從袖中拿出帕子包好的麵團,麵團已然不再軟和,呈一種半乾的狀態,不用力則完全捏不動。

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放低了呼吸聲,蹲在躺椅旁,輕輕撩起孫大洪的上衣衣擺,腰間掛著的那三個鑰匙就露了出來。

孫大洪忽然一個高昂的呼嚕聲,將陸書瑾嚇了一大跳,暗道男人為何打呼的聲音這麼大?她竟不合時宜地想起蕭矜睡著時的呼吸,綿長穩健,有一種彆樣的安靜。

陸書瑾抬眼見他完全沒有要醒的跡象,便手上動作飛快,將鑰匙往半乾麵塊往上使勁一摁,當即拓印出形狀來。

麵團被她分為三個,三把鑰匙各印了一下,做完這些她趕忙拿著麵團退離,小心包好之後放入袖中,再坐回自己的位置將剩下的一些賬目抄完差不多天黑。她留了張字條給睡得天昏地暗的孫大洪,自個坐拉車回去了。

麵團放在窗邊吹了一夜,第二日早起一看,已經硬邦邦的,上頭拓印的鑰匙痕跡極為清晰沒有變形,這樣就算是成了。

她一早趕著天蒙蒙亮就出了學府,城中人大多早起做生意,陸書瑾尋去鎖店,將麵團遞給老板,要他按照拓印打三把一模一樣的鑰匙出來。

這不是個難活,但老板見陸書瑾細皮嫩肉長得稚嫩,獅子大開口要了她一兩銀子,左右還不掉價錢,又要趕回去上早課,陸書瑾隻得咬牙給了,心裡滴血,走時瞪了這家店鋪的牌子一眼。

好,記下了,老五賣鎖。

結果早課還是去遲了,趕到門口的時候,丁字堂的人皆盯著她看。

陸書瑾路上走得急,停在門口是呼吸急促,白皙的臉上帶著一層紅潤,院服都沒來得及換,身上穿著深灰色的布衣袍。

這幾日蕭矜與她在學堂之中一句話的交集都沒有,學堂中的人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先前還以為她會尋著蕭矜和好,但知曉她去了齊家鋪子打閒工之後,便都認為陸書瑾已經沒有那個機會了。

這會兒見她著急忙慌地趕來,前排一個男子噘著嘴吹了一聲口哨,譏諷道:“大學子,你走錯地方了吧?”

陸書瑾腳步一停,疑惑地看向他,“我?”

那男子剛張嘴,約莫是要狠狠嘲諷陸書瑾一番的,但他麵色卻猛地一變,朝陸書瑾的身後望去,立即噤聲。

丁字堂的早課沒有夫子,先前聊得正熱鬨,但這會兒聲音一下小了許多。

陸書瑾有所察覺,轉頭看去,就見一襲赤紅衣袍的蕭矜站在門邊,正伸手將掛在門上的木牌拿起來看,語氣輕懶,“不是丁字堂嗎?這我還能走錯了?”

那男子嚇得一抖,趕忙站起來道:“蕭哥誤會,我方才說的不是你!”

蕭矜的目光掠過陸書瑾,直接看向那男子,凶氣盤上眉梢,“你方才喊的大學子,不是我?”

陸書瑾看了他一眼,暗道蕭矜莫不是早起喝醉了來的,什麼時候他也配被彆人喊作大學子?光是他那狗爬字體拎出來,就配不上“學子”二字。

她無心看熱鬨,轉身離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蕭矜幾句冷嘲熱諷,那人就嚇得不行了,連連求饒,自然也沒有動起手來。

丁字堂很快又恢複了吵鬨,陸書瑾摸出書,一行字看了三遍也沒能往腦子裡記,隻記得蕭矜方才眉梢輕揚的模樣。

她前往齊家豬肉店打閒工的事,蕭矜不可能不知,但他為何絲毫表示都沒有?

還是說蕭矜壓根不在意此事,所以覺得她就算是站於齊家陣營也無所謂了?

陸書瑾用手指摩挲著書麵,看了半頁之後放棄,抄寫起《戒女色》來,這能讓她慢慢靜下心。

一整天的時間,她抄了四頁紙,直到下學才停筆。

陸書瑾連舍房都沒回直接出的學府,先去取了鑰匙分彆用帕子包住擱在荷包裡,再去昨日的酒樓又買了一壺酒,提去肉店。

她一進門,孫大洪就聞到了酒香,咦了一聲道:“昨日的酒也是你帶來的?”

陸書瑾點頭,笑了笑說:“我昨日放下酒出去轉了圈回來,就見你喝得大醉躺著睡覺,還以為你是知道的。”

“這酒太香,我迷迷糊糊沒忍住就直接喝了。”孫大洪有點不好意思道,繼而又問:“你不是手上沒有餘錢,為何會買酒?”

“這酒不是我買的,是我學堂的同窗家中開酒館,我平日裡幫他學識上的難題,他便以好酒答謝,但我從不喝酒正好又見你喜歡喝,就想著拿來給你,”陸書瑾早就想好了說辭,撒謊半點不臉紅,“若是折在我手裡,隻能倒掉。”

孫大洪極其愛酒,一聽她說要倒掉,趕忙接過去抱在懷裡,“可不能倒,這可是天大的寶貝!”

他解開就蓋猛地吸了一口,露出如癡如醉的神色,也不知嘟囔句什麼,抱去旁邊櫃子上找酒杯。

陸書瑾估摸不好孫大洪的酒量,今日就多買了些,光是這幾日的花銷就去了快二十兩,若事情再沒有進展,陸書瑾今晚怕是睡不著了。

孫大洪抱著酒壇就不撒手了x,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並不著急,像不舍得似的細細品味,眼看著天黑下來,陸書瑾有些著急了,揚聲道:“洪哥你快些喝,這酒壇子我今晚帶回去,明兒讓我那同窗再打一壇給你喝!”

“噯!”孫大洪高興地應了一聲,連誇了陸書瑾好些句,果然開始大口喝起來。

夜幕降臨,陸書瑾點燃燭台,然後聚著燭台在店鋪四處轉了一圈,將燈籠點亮,瞥眼就見孫大洪已經醉死似的趴在桌上,呼嚕聲悶悶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陸書瑾擱下燭台,朝門外看了一眼,輕步走到櫃台後拿出分開包著的鑰匙,開始嘗試開鎖。

許是運氣不大好,前頭兩把鑰匙都不對,陸書瑾差點以為自己猜錯了時,第三把鑰匙果然將抽屜上掛的鎖打開了,她緊張得屏住呼吸,將抽屜拉開來。

隻見裡麵擺著一本賬簿,與她之前抄寫的那本封麵是一樣的,她拿了燭台,再謹慎地看一眼孫大洪,才趕忙蹲下來翻開看。

賬簿裡的字體與陸書瑾在另一本上看到的字體是一樣的,皆是出自上一個賬房先生之手,不過這本字體的墨跡和形態有著明顯分彆,能看出並非是一日所寫,應證了陸書瑾的猜測。

但讓她大為意外的是,賬本之中字體工整地記錄的並非是賬目,而是一些看著完全不沾邊的句子。

丁甲丙,周氏,落花,戊月。

丁甲丙,鄭氏,落花,辛月。

丁甲丙,陳氏,手絹,丁日。

陸書瑾滿目怔然,將賬本從前翻到後,發現通篇出現的字裡,反反複複都是這麼幾個,乍一看完全不像是記賬。

但她到底不是笨的,用極快的速度就反應過來,這並非是尋常賬本,上頭的字全都用了黑話。難怪藏得並不隱蔽,就算是被人找到了,估計也是完全看不懂的。

陸書瑾猛然想起昨夜桌上出現的那張紙,雖然她隻看了兩三遍,但她沉下心來認真一回憶,再低頭望去,方才看不懂的句子已然明了。

四月十二,周氏,瘟肉,五斤三十文,共一百五十文。

四月十二,鄭氏,瘟肉,八斤三十文,共二百四十文。

四月十二,陳氏,常肉,四斤四十文,共一百六十文。

陸書瑾斂著眸沉思片刻,將賬本翻到最後,倒著往前看,在其中找到一行字:癸乙,王氏,落花,庚月。

意為:十月初二,王氏,瘟肉,七斤三十文,共二百一十文。

時間對上了,昨日陸書瑾聽說的那一家患病的王氏,便是在蕭矜火燒豬場那日在這裡買的豬肉。

她閉了閉眼,記憶飛速旋轉,翻飛至那個月明風嘯的夜晚,蕭矜對著那燃起的大火舉杯時,說的一句話:“敬,雲城萬千百姓。”

陸書瑾遍體身寒,強烈的情緒翻湧而上,手抑製不住地抖了起來,她徹底明白了。

當日蕭矜燒死的那些齊家豬場的豬,根本全是瘟豬!

正常豬肉的價格是四十文一斤,但齊家將瘟豬拿出來售賣,降價至三十文。而宰殺出來的瘟肉被人吃了之後,並不如毒藥那般烈性,甚至有可能吃一頓兩頓並無大礙,但三頓五頓地吃瘟肉,必會染上怪病。

症狀便是發熱而畏寒,皮膚紅腫,脖子生瘡,正如陸書瑾那日在衙門看到的屍體一樣。

蕭矜一把火燒了所有瘟豬,城中豬肉價格瘋漲,窮人再買不起瘟豬肉,又不敢往富貴人家裡送瘟肉,所以他這個方法,在另一種程度上也是暫時阻止了城中人買瘟肉。

陸書瑾一時覺得渾身發軟,蹲不住了,整個人坐在地上,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小汗珠,極力壓抑著錯亂的呼吸。

齊家賣瘟豬發陰財,染病而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