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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施主,此為上上簽。”

陸書瑾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有福氣的人,她自打出生起就沒見過自己爹娘長什麼樣。

據說是夫妻倆一起上山采藥,遇上了泥石滑坡,就再也沒回來,留下了三個月大的陸書瑾和祖母。

那時候的她還沒斷奶,連名字都沒有。

祖母擦乾了眼淚,用麵糊糊一口一口把她喂到四歲,經常將她抱在臂彎裡坐在門檻邊,用蒼老的聲音緩緩念叨著:“財也滿滿,福也滿滿,咱們滿滿日後長大了呀,定是個有福氣的人呢。”

小小x的陸書瑾並不知道這些話的含義,也看不懂祖母臉上日益增多的皺紋和蒼老,直到後來祖母躺進了棺材,陸書瑾就被帶到那個雜草叢生的小院裡,一個自稱是姨母的人站在她麵前冷淡地說:“以後你就住在這裡了。”

自那日起,她有了名字,叫陸瑾。

瑾,美玉之意。

但她稍微懂事一點,就知道她名字裡的那個“瑾”字,應當是謹慎的謹,提醒她時時刻刻循規蹈矩,仔細行事,一刻也不能忘卻自己仰他人鼻息生活。

她的吃穿用度雖然寒酸但好賴能安然長大,十年如一日地在宅中生活,但她始終明白,這裡不是她的家。

表姐妹的那些漂亮衣裙和珠石首飾她也從不多看一眼,若不小心惹上了事,也要趕緊老老實實低頭認錯,否則就被罰跪餓肚子。她越乖巧,姨母責罵她的次數就會越少,麻煩也會越少。

長至十六歲,姨母就開始急於把她嫁出去,並未與她有過商量就定下了城中靠賣玉發財的王家庶長子,是個年過三十還未娶妻的瘸子,模樣醜陋而生性好色,在城中名聲極差,但王家承諾聘禮給兩間商鋪和白銀百兩。

如此豐厚的聘禮,這門親事幾乎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

陸書瑾心裡明白,即便是說破了嘴也改變不了姨母的決定,於是姨母來通知她的時候,她沒說半句不願,一如往日那乖順的模樣。

兩家人便開始合兩人的生辰八字,挑選婚期,準備婚前事宜,正當忙得熱火朝天時,陸書瑾卻背起了自己小小的行囊,在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的時候,悄悄跑路了。

她跑得遠,光坐馬車就坐了五日,輾轉幾站,來到了晏國有名的繁華之都,雲城。

陸書瑾以前來過這地方,是姨夫當時在雲城有生意來往,便攜妻帶子來此處遊玩,陸書瑾是順道捎上的那個。

她曾在雲城最有名的寺廟之中搖過一簽,掉在地上的紅簽上麵寫著工整的字體,陸書瑾撿起來的時候,一翻麵,就看見“大吉”兩個字。

陸書瑾並不覺得這個上上簽能夠改變她的命運,但她離開楊鎮之後,換了新衣裳改了新名字,將以前的東西都扔掉了,隻留下了這麼一根簽子。

至少這個簽子能證明她曾經幸運過。

月探入窗,在她的床邊灑下微光。

陸書瑾將那根泛黃的木簽捏在手中摩挲很久,最後壓在了枕下,蓋被睡去。

次日一早,陸書瑾像往常一樣醒來,穿衣洗漱,出門吃飯,而後趕往夫子堂。

“這六章,都是你寫的?”

唐夫子不在,囑托了周夫子代收策論,他將陸書瑾遞來的六張紙一翻,就知道上麵的字跡出自一個人。

陸書瑾的麵上露出一絲歉然,“蕭少爺昨日就將寫好的策論交予我,說是怕唐夫子見了他又責罵,便讓我一同帶過來,卻不想我不慎打翻了水杯暈了蕭少爺的策論字跡,便隻好重新謄抄了一份。”

周夫子半信半疑,將寫著蕭矜名字的策論看了一遍,又將陸書瑾的看了看,兩章內容自是天差地彆,水準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便打消了疑慮說道:“像是他能寫出來的水平,倒是有些進步,你去吧,日後規矩些,好好念書,方不負喬院長所期。”

陸書瑾是抱著滿腹疑惑出去的。

她實在想不明白這種通篇廢話的策論,對於蕭矜來說竟然還是進步了,那他自己寫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交完策論後趕去甲字堂,大多人都已經坐在位置上,因著還有段時間夫子才來,是以堂中鬨哄哄的,皆在說笑玩樂。

陸書瑾進去之後,堂中的聲音霎時小了些許,不少人都望向門口朝她投來莫名的目光,看得她有幾分不自在。

她快步走到座位上,剛落座,吳成運就湊了過來,小聲道:“陸兄,聽聞你昨日跟著蕭四揍人去了?”

陸書瑾驚詫地瞪大眼睛,“這又是哪門子謠言?”

難怪方才她一進門,那些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我聽說的,據說是你昨日下學跟蕭四打了劉家嫡子,還被唐夫子訓斥,罰去打掃禮祠。”吳成運道。

“確有此事,不過我並沒有參與,是蕭四動的手,皆因前幾日那姓劉的在學府門口編排蕭四時被他撞上了,昨日又碰到,才有了這一出事。”陸書瑾解釋說:“我是被牽連的。”

前幾日蕭矜在學府大門口打人一事已經人儘皆知,前後事情一串,吳成運自然也就信了,皺眉道:“那此事可就糟了呀。”

“如何?”陸書瑾問。

“雖說你是被牽連的,但劉家嫡子兩次被揍你皆在場,必定已經嫉恨上了你,劉家在雲城雖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家中到底是有官場背景,加之發了橫財,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若那小子存了心思要尋你麻煩,你在雲城無親無故,隻怕……”後頭的話吳成運沒說,隻歎了一聲。

陸書瑾能聽出他話中之意,她孤身一人在雲城,怕是哪日碰上草菅人命的惡棍將她拐自偏僻之處打死了,都沒人會替她報官伸冤,惹上了這麼個家境富裕又有官場關係的少爺,是個大麻煩。

但她卻不甚在意,甚至還能說笑,“怕什麼?怕他用滿身橫肉壓死我嗎?哈哈。”

“你還哈得出來。”吳成運見她這模樣,心知自己也幫不到她,多說無益,隻提醒她平日裡多加小心。

陸書瑾點頭道了謝,翻開書本研讀,不再與他交談。

接下來幾日,那劉胖子約莫是在養傷,沒來找她麻煩,倒是吳成運緊張得很,得空便將搜羅來的消息說給陸書瑾。

劉胖子名為劉全,是劉家獨子,頗受長輩溺愛,在之前的書院也是個橫行霸道的主,來了海舟學府之後收斂不少,但看不慣蕭矜的做派又欺軟怕硬,平日裡隻敢躲著蕭矜走,在背後說些難聽的話,欺負些家世不如他的人,在學府開課那日是頭一次與蕭矜正麵撞上,話還沒說幾句就被揍了一頓。

緊接著沒隔幾日,又在學府裡被蕭矜揍了第二頓。

抬回去幾日一直躺著養傷,劉家人心疼又惱怒,麵對蕭家卻也不敢如何。

劉全吃了這樣大的虧,又不敢找蕭矜的麻煩,待回到學府之後,第一個找的人肯定是陸書瑾。

陸書瑾卻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似的,平日裡照常在學堂上課,吃飯去食肆,下學回寢房,除了這三個地方哪都不去,總是獨來獨往,不與人為伴。就連吳成運擔心她出事幾次提出要與她一起吃飯回寢房,都被她笑著婉拒。②本②作②品②由②思②兔②在②線②閱②讀②網②友②整②理②上②傳②

這日下學,陸書瑾想著明日休沐正好回租賃的大院一趟,便打算上街買根簪子當做回禮送給沛兒姐。

她沒走遠,在學府周邊的街道轉了轉,挑了一根絨花簪後,手頭上的銀錢又沒了一半。

整日被吳成運恐嚇都沒皺一下眉頭的陸書瑾,因為逐漸見底的荷包愁苦地深深歎一口氣,沒錢真的寸步難行。

姨母刻薄,陸書瑾這些年根本沒攢下多少銀錢,雲城的東西賣的又貴,這剛來還沒到一個月,手上的銀錢便所剩無幾。海舟學府免去了她入學和住宿的費用,但平日裡吃飯還是要花錢的,她須得找個辦法賺些銀錢才行。

她捏著絨花簪一路愁思回到舍房,剛到房門口,就看到了劉全。

前兩日他還是拄著一根拐棍,今日倒多了一根,臉還沒消腫,看起來跟豬頭神似,模樣極為好笑。他這次身邊沒帶著先前一起挨揍的兩人,而是換了三個年歲差不多的生麵孔。

陸書瑾將簪花不動神色放入袖中,抬步上前,問道:“恭候劉兄多時,你總算來了。”

劉全見到她便氣得咬牙切齒,他入海舟學府半年的時間,背地裡不知道編排蕭矜多少次,偏偏就遇到陸書瑾這兩回正好被蕭矜撞上,心中已經將挨的這兩頓揍記在她的頭上,傷都沒養好就迫不及待地尋來了,恨不得打得她滿地找牙跪地求饒,解心頭之恨。

聽到陸書瑾的話,劉全冷笑,“你是知道我必定會來找你?那你可做好哭喊求饒的準備了?”

陸書瑾擰著眉,沉重歎一口氣,“陸某恭候劉兄隻為誠心道歉,正如劉兄所言,蕭矜那廝就是一個不學無術,懦弱無為的小人,竟是陸某有眼不識,誤會劉兄,要打要罵陸某沒有怨言,隻希望劉兄能讓陸某將功補過,以表歉意。”

劉全到被她這一出給整懵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問道:“蕭矜如何你了?”

陸書瑾捏著拳頭,氣道:“那日我們到了悔室,他在夫子麵前竟將所有過錯推到我身上,直言是聽了我的挑唆才動的手,夫子重重責罰於我,險些將我逐出書院前途儘毀,我苦苦哀求才讓夫子將我留下,我這才算是識清蕭矜那狗東西的真麵目。”

“我就說!”劉全一x聽這話,頓時無比激動,扯動臉上的傷口哀叫一聲,又恨聲道:“他根本就是仗勢欺人的軟蛋,若非是蕭家的背景,他早就被人打成過街老鼠了!”

陸書瑾用袖子擦了擦發紅的眼角,“那日之後我悔不當初,更佩服劉兄的膽識與獨到眼光,隻等著當麵向劉兄賠不是。可我多方打聽也不知劉兄家住何處,隻得在學府等候,今日劉兄既然來了,打罵暫且不論,隻希望劉兄能將日後學堂夫子所留的課餘策論全都交予我來寫,方能緩解我心中的歉意。”

劉全今日來本打算要狠狠教訓陸書瑾的,但他向來是個沒腦子的人,一聽到陸書瑾說將他日後的課餘策論全包了,頓時心裡歡欣起來。

這個點子真是美到他心坎裡了。自從家人花重金將他轉來海舟學府之後,他就沒有一日安生日子,這裡的夫子授課內容晦澀難懂,管理嚴格,又會留下很多的下學之後的課業,讓他完全沒有了以往的逍遙日子,且策論若是寫得敷衍或是不好,還會被夫子點起來當著整個學堂人的麵訓斥,極其沒麵子。

這著實是劉全的一大愁心事。

而陸書瑾文學出眾,若是能讓她代寫策論,往後的日子會舒坦很多。思及此,原本要狠狠揍陸書瑾一頓的劉全頓時打消了念頭,衝她露出個笑來,“你當真願意如此。”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劉全因為鼻青臉腫,笑的模樣相當醜陋,陸書瑾忍著笑道:“我說到便會做到,當是給劉兄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