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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不敢。”趙通衢說,“我這個雷部總管是沈伯友讓給我的。我這條命,是寄在赤龍王劍下的。這些年來,我就像一個腦袋枕在鍘刀下的死囚,煎熬地等待著刀落下的那一日。一個囚徒的聲音,如何敢達天聽?”

應竹翠說:“你若一心一意向著宮主,問心無愧,何必懼怕?”

趙通衢身上的煞氣緩緩地收斂了起來。

他搖搖頭,似乎在嘲笑自己剛剛的失態,那些深埋在心中的陰暗情緒竟然會在這樣一個重要的夜晚發泄出來。

趙通衢落寞地歎了口氣:“我何嘗不想呢?少主天縱英才,遲早能夠繼承宮主衣缽,成為儲仙宮的中流砥柱,成為天下白道向往的武林之光,而我願意做他的副手,就像景總管輔助宮主一樣,輔助他。可惜他拒絕了。”

應竹翠說:“你可以再等等,少主與你成見太深。”

趙通衢說:“這句話你已經勸過我很多回了,可是我與少主之間,做主的從來不是我。而我也沒有機會再等下去了。”

他緩緩轉過身,仿佛剛剛脫下了身上沉重的枷鎖,臉上露出輕鬆的表情。

應竹翠忍不住追了一步:“你會後悔的。”

趙通衢說:“後悔這種情緒總要在邁出那一步之後才會產生,或許後悔,或許無悔,都是有可能的。可是不邁出那一步,我鐵定會後悔。”

應竹翠的情緒已經從極致的憤怒中沉靜下來。她看著這些年來,自己視若己出的孩子,心中閃過一陣難以言說的失望與疚痛。

趙通衢一路成長她都看在眼裡,起先,她的立場與裴雄極是一致的。

一個有可能害了親生母親的孩子,其內心的冷血邪惡,令人不寒而栗。可是相處久了,看在他在一眾冷眼中跌跌撞撞,笨拙地討好彆人,努力地靠著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兒在這個成年人的世界裡站穩腳跟,生存下去,她便忍不住被觸動。

她一生未嫁,沒有當過母親,卻在他的身上感覺到了一個母親會對孩子產生的憐憫與疼惜。而他也從不吝嗇展現對她的依賴。

夜深人靜,她捫心自問,他的依賴中是否有演繹的成分,或許有吧,可那又怎麼樣呢。自己是武神之軀,天大的事情,也可擺平,可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終是超出了她的掌控範圍。

她看著趙通衢一步步走出視野範圍,不禁問了一句:“今日這碗銀耳羹,是為了提醒我來地牢,給你一個離開的契機?”

趙通衢既然在事發的第一時間進入地牢,撇清了自己,那麼要從地牢出來,當然也要找一個合適的借口和機會。

趙通衢腳步微微一頓,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似乎發出了一聲歎息:“銀耳羹滋補,多喝是有好處的。”

應竹翠又說:“你就算僥幸過了宮主這一關,但景羅總會回來。”

趙通衢說:“雷部這麼大的動靜,你真以為能瞞過他嗎?”

應竹翠一怔,還想再問,趙通衢卻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那片濃密的黑暗之中。

此時,通向儲仙宮的山路路口正處於劍拔弩張之中。

譚不拘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兩隻手抓著長弓,對著那群隨時準備衝上山來的雷部諸人,劈頭蓋臉一頓罵:

“天底下就你們雷部最委屈最難受?還電部一個個都是沒事找事的大爺,隻會窩裡橫?這話誰說的?給老子站出來!老子就是電部的!大半年前還在靈教地牢裡吃苦受罪呢,傷剛剛養好,疤還在身上發癢,來,要不要老子脫了衣服給你們見識見識?!”

雷部諸人舉著火把站著,不前進,不後退,不說話,像木頭人似的。

譚不拘罵得嗓子疼,接過屬下遞過來的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說:“成親要挑黃道吉日,你們造反也不遑多讓啊!趕著少主少夫人準備回山上成親的大好日子跑來找晦氣,這可不止是會算日子,還很會過日子啊!怎麼,少主成親朝你們要紅包,怕給了紅包日後拿不回來,才這麼心急火燎的都他媽趕著投胎呢?”

雷部諸人被罵得憋屈了,終於有個人忍不住喊道:“宮主答應了條件,我們就給少主包個大的!”

“滾你娘的!”

譚不拘拉弓就射,那箭頭擦著雷部諸人站位的縫隙,直直地射到說話那人的腳尖前。那人嚇得往後一跳,正好踩著後邊人的腳,響起了幾聲單調的叫罵。

譚不拘冷笑道:“就這點鼠膽,也學人造反。早他娘的下山去,洗洗睡吧!”

“譚副總管好準頭。”

第一波上山提交諫言的各地雷部主管事聯袂而來。他們一出現,雷部諸人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下子沸騰起來。

譚不拘撓撓耳朵,扭頭朝他們看去。

雷部主管事們站成一排。譚不拘看到這幾張熟麵孔,冷笑道:“人挺齊,看來陝西雷部陸瑞春①隻是冰山一隅。他死得早了,要是藏得再深一些,說不定今日山上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雷部主管事們不說話,隻是看著他。

譚不拘被看得心裡瘮得慌,暗道:要不是山腳有天階靈寶“魂靈”,可以看出對方靈魂有沒有損傷,不然他真要懷疑這群人都是誰的傀儡。

不過就算靈魂完整,也不能表示他們不是傀儡。

趙通衢經過這些年的部署,終究還是撬動了儲仙宮的牆角。這時候,他不免懷念起自己遠在不知道什麼的地方上司來。

若是景羅在此,自然天大的事都有人頂著,而不用他像個木塞一樣地堵在這裡,或者,少主在也好啊。

正在思忖間,就看到一道赤色長虹掠空,閃電般地從頭頂掠去。

等他們回頭,就看到裴元瑾單手背在身後,頭也不回地朝裡走去。

各地雷部主管事一陣心悸,下意識地想要行禮,可不等他們抬手,人已經消失在視線所及之處,竟是半句話沒說,半個眼神沒給,仿佛他們就是路邊的一堆雜草,地上的幾塊亂石。

譚不拘看著他們麵麵相覷的表情,心中一邊痛快,一邊又不痛快,暗道,就算這些人不配讓裴少主關注,難道自己也不配嗎?自己這麼大一個人坐在這裡,怎麼都應該招呼一聲吧。

他撇了撇嘴,正打算把心中不滿變著法兒發泄到眼前這群“雷部豬頭”的身上,同樣已經痊愈的前病友小桑快步跑出來道:“少主讓您差不多得了,身體剛好,彆在外麵嘚瑟了。”

譚不拘心想,少主關心得還是有些含蓄。他眉眼正要笑開,又聽小桑慢吞吞地加了後半句:“您也知道您費藥。”

譚不拘:“……”

他能不費藥嗎?一天天的受氣!

*

裴元瑾一回來,整座府君山便仿佛有所感應,那懸浮在空氣中的浮躁之氣悄然地沉澱了下來。留守在總部電、風、雨三部人手也暗暗地鬆了口氣。

如果說裴雄極是儲仙宮曾經的定海神針,那麼,在裴元瑾外出的這一年裡,無疑已經繼承了這種特質。

一個敢對著南北兩位權勢最大的人揮劍的人,沒有什麼是他不敢乾的,也沒有什麼是他搞不定的。

在這種盲目自信中,夜漸漸地深了。

裴元瑾徑自走向府君山的閉關禁地。

當初裴雄極選在這裡建宮,是因為黃帝問道的傳說。既然是傳說,那細節自然是模模糊糊,添加了許多後人的想象上去。

裴雄極就靠著自己的想象,建了一座類似於天壇的平台,沒有屋頂,也沒有圍牆,到了武王武神的境界,早已避免了風霜雨雪的入侵,若有一日他們濕了衣衫,大概隻是為了親近自然。

這個禁地有個特色,就是沒有遮攔,如果幾個人同時閉關,一抬頭就能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之所以說是特色而非缺點,是能夠促進他人——誰也不想自己走神發呆的樣子叫同僚看去。

而且萬一誰有個三長兩短,也能夠及時救援。

所以,裴雄極、百裡神、紀默名以上陪著易絕閉關,其實壽南山就在他們不遠處。他這幾日一直在提升心境,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今晚或明晚,就是他衝擊武神的時刻。

沈伯友和虞素環就是這個時候來到了禁地外。㊣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裴雄極睜開眼睛,朝左右看看,百裡神依舊閉著眼低著頭,仿佛正在全神貫注地思考著,紀默也閉著眼睛,但他的演技顯然不如同僚,眼皮居然還挑釁般的抖了抖。

裴雄極有些頭疼。

他開始懷疑當初這幫人追著喊他大哥,捧著他當宮主,到底是因為尊敬,還是私底下串謀好了不想乾活。

他雙手在地上輕輕一拍,盤膝著朝禁地門口飛去,落在台階上,仰頭看著兩位辛勤乾活的打工人,友善地問:“何事?”

沈伯友麵對裴雄極時總有些緊張,還是虞素環將最近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裴雄極聽後,微微蹙眉:“景羅和希言誰回來了?”

虞素環表示兩個都沒回來。

裴雄極有些惆悵:“那臭小子一定也沒回來。”

虞素環說:“少主已經到山腳了。”

裴雄極愣了愣,算算行程,不滿地說:“他居然拋下希言和兩個姨娘?”他神情愜意,顯然沒有把雷部嘩變的事情放在心上,擺擺手,滿不在乎地說,“既然他來了,事情便交給他吧。”

沈伯友有些著急:“萬一他們在少主回來之前,就攻上山來……”

裴雄極嗬嗬一笑:“那你們便拖一拖。”

沈伯友呆了呆,看向虞素環:“怎麼拖?”

虞素環撥了撥鬢角的碎發:“誰組的局,自然就拖住誰。宮主%e8%83%b8有成竹,不必擔心。”

裴元瑾下山之初,都是她一路陪著,自然知道這對父子最大的特色就是一力降十會。若雷部諸人真的想不開送上門來,也討不到好去。

不過,事情絕不會發展到那一步。她身為四大總管之一,自然明白裴雄極等人和趙通衢最大的區彆在哪裡。

在趙通衢眼裡,儲仙宮是天下第一大派,是江湖頂尖權力的象征。因此,他不會魚死網破,隻會從這個局麵中謀取最大的好處。

而裴雄極等人眼裡的儲仙宮,不過是一群誌同道合之人的聚集地,一起發財做生意,一起伸張正義,它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成為江湖龐然大物隻是偶然。

儲仙宮,儲仙宮,他們真正的目標從來都是飛升成仙。若他們與趙通衢一般,汲汲於名利,隻怕心境早就破了。

這也是趙通衢數次衝關,始終不能晉升武王境的原因吧。儘管,他從來不承認。

閉關禁地有兩重門。

虞素環和沈伯友在內門,趙通衢在外門。

趙通衢看到他們出來時,臉色微微發白,像極了做錯事後痛悔懊惱的樣子。但他的這一套,對見慣了各色人精的虞素環,以及在他身上吃過太虧的沈伯友都不管用。

虞素環與他擦肩而過時,狀若漫不經心地說:“宮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