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派人盯著那錢莊半個月,看到了不少達官貴人的家奴心腹。”
傅希言不解:“說明生意好啊。”
傅軒提著刀,溫柔地放到刀架上:“一個不在陛下掌控中的情報網,有許多達官貴人參與,不但可以買消息,還可以賣消息……可怕的不是這背後之人想做什麼,而是他能做什麼。”
傅希言順勢往下想,麵色一變:“難道……”
“不管它如何起家,最後必然會被大勢力盯上。”傅軒道,“水池之深,非你我所見。”
傅希言想起自己前幾次毫無遮掩地進出當鋪錢莊,不由後怕:“果然,便利是誘因,背後藏大雷。算了,我去問虞姑姑!”
話說自從壽南山駕臨鎬京城,儲仙宮在鎬京城的各分部便聞風而動。群龍無首的風部、雷部俯首帖耳,再不敢起彆的心思。電部本就在加班加點地找人,此時更是賣力。連先前隱形的雨部也連夜將賬簿送過來,因此這幾日,虞素環又開始與賬簿搏鬥。
回答傅希言問題的事自然而然地交給了風部總管。
壽南山冒著嚴寒,搖著蒲扇:“你要問莫先生與容姑娘?”
傅希言震驚道:“你怎麼知道?”駭然於風部情報網之餘,又怕自己當日的行蹤走漏了風聲。
壽南山暗道:我在你爹的請求下,跟蹤了你一路,怎麼會不清楚。
他裝出莫測高深的樣子:“想要答案很簡單,還請少夫人……”
傅希言嫻熟地說:“少夫人命令你。”
“……”壽南山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想知道的話,明日去畫舫慢慢說。”
傅希言沉默了會兒道:“我有位朋友,坐畫舫被炸傷了。”
壽南山道:“我知道。所以,畫舫現在應該被查得極嚴,也極安全。”
傅希言:“……”在陰謀裡撲騰了太久,讓他很難不陰謀論,“為什麼偏要去畫舫?”
壽南山笑得意味深長道:“自然是因為,想去。”
*
賬簿太多,虞素環一個人忙不過來,裴元瑾隻好在旁幫忙,兩人正算得天昏地暗,就見壽南山一身酒氣地回來了——看著頗為欠揍。
虞素環看向裴元瑾,裴元瑾直接將麵前賬簿一推:“這些交由壽總管核對。”
壽南山手搭在賬簿上:“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少夫人明天想去畫舫。畫舫剛剛才出過事,他一個人去實在危險啊,少主。”
裴元瑾眉毛微微挑起。
“不過少夫人嘛,也隻能寵著。到時候少主隨少夫人上船,我帶人在河岸警戒。”壽南山三言兩語,安排妥當。
虞素環微笑道:“那我呢?”
壽南山將裴元瑾推過來的賬簿又默默地挪到她麵前。
虞素環:“……”
第42章 皇帝的行動(下)
滻河畫舫近一年才盛行起來, 背後東家都是鎬京城內有名的秦樓楚館。在樓無災出事前,每當夜幕降臨,那畫舫排成一列, 將滻河點綴得猶如落下九天的星河。當小船緩緩行進, 風中傳來嫋嫋歌聲,捎帶著細語嚶嚀, 歡聲笑語, 好一派不知人間愁苦的喜樂景象。
隻是樓無災出事後,這裡便派駐了金吾衛,那一個個冷麵持刀的凶相, 像打破夢境的煞神, 哪怕鶯鶯燕燕在側, 也會產生被迫尋歡作樂的錯覺, 於是生意一落千丈。
傅希言坐著馬車抵達河岸時,大多數畫舫還停靠著。
壽南山帶著他們熟門熟路地走在前麵, 路過一條又一條畫舫, 終於在一艘單層高的小船前止步。之所以說是船,因為它實在格格不入。外表樸實無華倒也罷了, 船一眼望底, 上麵沒有半個人。
傅希言望向壽南山,試探著問道:“這是一條……漁船吧?”
壽南山自覺勞苦功高:“要在這裡找一條客人自己劃的船實在不容易。”
“……那你又何苦為難自己,為難彆人呢?”好不容易來坐一次畫舫, 你居然要我自己劃船?
壽南山催促道:“來來來,快上船。”
“上船前還有一個問題,”傅希言兩條腿堅定地留在原地, “既然是坐漁船, 我們何必趕個月黑風高呢?”
“免得引人注目。”
傅希言:“……”這話說得, 他一會兒不討論個改變世界格局的大議題,都不好意思從船上下來了。
他扭頭,剛好見隔壁畫舫也有客人來——客人伸出手,搭著船娘的手,借力踏上甲板……
裴元瑾足下輕點,抱著狸貓躍上船頭,回過身來,傅希言有樣學樣地伸出胖爪,抓了個空氣……
裴元瑾微微揚眉,似乎在問你在磨蹭什麼。
……
是啊,他在磨蹭什麼!這氣氛撞鬼不等於人一定要撞鬼!
傅希言依稀聽到壽南山輕笑一聲,忙一個縱跳,跳到了船上,船吃力地晃動了下。裴元瑾說:“回去讓壽南山給你拿一本輕功秘籍。”
雖然緣起嫌棄,但結果是賺了。傅希言道謝道得真心誠意。
船槳還放在船板上,船已被壽南山一掌清風,輕輕地送了出去。清淩淩的河水從船的兩邊流過,漸漸投入到深沉的黑暗中去。
傅希言有些慌亂,朝著岸邊喊:“你不上船?”
壽南山朝他揮揮手。
……
傅希言慢慢地轉過身。
裴元瑾已經愜意地找位置坐下來。
搖曳著一盞油燈的漁船與畫舫停在一起時,十分不起眼,可在這昏天黑地的夜色中,又有幾分蓮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風采。
傅希言忍不住問:“你不意外嗎?”
裴元瑾反問:“你沒料到嗎?”
傅希言:“……”
要說完全沒料到,也不至於。說料到吧,心裡總還存留著一絲絲“壽南山是個正經人”的僥幸。
他歎了口氣,自覺地拿起槳,輕輕地劃起來。
一眨眼工夫——
他們就與壽南山重逢了。
壽南山乾笑道:“不會是來接我的吧?”
“是啊,快上船吧。”
“人生的小船,三個人太擠了。”
傅希言看他又要出掌,忙道:“等等,容我多嘴問一句,我們該往哪邊走。”
壽南山說:“哪邊都好,離岸遠點就好。”
又一掌送出。
怕他又走回頭路,船直接被送到河中央。
傅希言拿著船槳,用力地劃著。船開啟自轉,轉著轉著,傅希言都快吐了,突然懷中竄進一隻貓,手中的船槳被裴元瑾接了過去。隻見他隨意地劃了兩下,船就開始正常行進。
傅希言驚訝:“裴少主會劃船?”
裴元瑾說:“看了錯誤示範,就會了。”
傅希言:“……”怪不得自己在這裡表演半天都沒人阻止,原來是在學□□結。不過讓儲仙宮少主劃船的待遇,也不是人人有的。
他心安理得地擼貓劃水。
船離其他畫舫拉開一段距離後,裴元瑾放下船槳:“聽說你有問題想問?”
傅希言點頭:“你為什麼會答應來畫舫?”
自己答應是為了問問題,那裴元瑾呢?總不會是為了學習劃船吧?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隻能問一個問題,你確定要問這個?”
……
傅希言發現自己有個極不好的毛病,就是嘴上放棄,腦子卻還在尋根究底,就比如現在——他嘴上說著我要問彆的,腦子卻想著裴元瑾在回避這個問題。
可為什麼要回避呢?
一係列的猜測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浮現在腦海。話說,現在的氣氛真的很像約會啊。
裴元瑾突然說:“你臉紅了。”
漁船上的燈籠雖然不大,卻架不住他們位置坐得好,剛好將彼此照得清清楚楚。
傅希言眼睛不自在地左顧右盼:“晚上風大,吹出的高原紅。”
裴元瑾朝狸貓招招手,貓輕輕地搖了搖尾巴,依舊蜷縮在傅希言的懷裡。
傅希言正想著要不要主動把貓還回去,可是孤男寡男一條船上,手裡不抱著點啥,總覺得有些尷尬。正猶豫,裴元瑾已經起身,從床上小箱子裡拿出一套茶具。│思│兔│在│線│閱│讀│
小爐子一點,傅希言看裴元瑾要往河裡舀水泡茶,忍不住道:“也不知道會不會舀到彆人往河裡吐的口水。”
裴元瑾伸出的手一僵。
傅希言說:“萬一還有人撒尿……”
裴元瑾將瓢丟回了箱子,默默地看著他。
麵對著這樣一雙犀利又好看的眼睛,傅希言聲音頓時小下去:“我隻是提出河裡合理的可能性。”他嘿嘿乾笑兩聲,朝著手嗬了一口氣,兩隻手互相搓了搓,眼神四下飄著,不敢與他對視。
裴元瑾突然站起身。
傅希言心中一驚,回想自己剛才的動作,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一般電視劇進行到這裡,女主感覺冷,男主就會……脫、衣、服!
如果他這時候脫下大氅,自己該如何拒絕?如果無法拒絕,那後續劇情會不會猶如脫韁的野馬……發展到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我不……”
一個“冷”字還沒有出口,裴元瑾已經踏波而去。
傅希言:“……”
走得這麼果決嗎?
萬一他說的是“不是不可以”呢?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衝動啊。
他對著空蕩蕩的河麵,默默地坐了會兒,不禁懊惱道:“唉,衝動了,早知道就該先問莫先生和容姑娘的消息。”
管什麼裴元瑾為什麼答應來畫舫啊!
這是一個直男應該關心的事情嗎?
他都被壽南山帶溝裡去了!
……
冬夜河風凜寒。
他縮在船上,閉著眼睛按太陽%e7%a9%b4,左臉頰突然被溫熱的東西輕輕碰了下,他慌忙睜眼,見裴元瑾一手拎著一壺溫酒,剛剛碰臉的就是右手那壺。
他接過來:“你去取酒了?”
裴元瑾坐下來:“你不是嫌河水不乾淨?”
人一回來,傅希言就全然忘了自己剛剛的懺悔,嘴賤地說:“萬一酒也是用河水釀的呢?”
裴元瑾說:“那就是你的命。”
傅希言:“……”自己到底是為什麼一定要和自己過不去?
拔出瓶塞,仰頭喝了一口。這酒口感極為綿軟,像前世的雞尾酒,還有淡淡的桂花香,不醉人,但宜人。
“好喝。”
他忍不住又喝了兩口。
裴元瑾還拿出一包花生。
傅希言抓了幾顆,就聽他問:“是楊家酒館的炸花生好吃,還是這個好吃?”
楊家酒館就是他和樓無災兩次談話去的那家。
傅希言愣了下,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和樓無災每次都是去談事。”
而裴元瑾似乎也不覺得他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兩人就著一人一壺酒,默默地吃著花生。
夜色美好,叫人不忍打擾。
傅希言望著浩瀚星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