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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使心目中,司獄的危險比羽林衛大多了。

可不是麼?

傅希言在心中苦笑。

他的三段工作經曆,真對比起來,羽林衛天天出操鍛煉那都是小兒科。人果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到了江湖才惜福。

他又將口服藥喂幾個重傷的吃下,把外敷藥撒在他們的傷口上,希望能起到些作用。

整個過程中,他沒讓小樟幫忙。

敵人的目標還沒有暴露,進攻沒有結束,他們之中,一定要留一個把風。

剩下最後一點藥,正好輪到司獄吏。

他雖然離門近,但反應快,除了額頭受了點撞傷,其他還好。衙門裡,傅希言與他關係最好,見他平安,心裡也鬆了口氣:“一會兒你……”

懷中“風鈴”大作。

他下意識抬頭看牢門,隻見門被一掌推開,躥進來五六個黑衣人。小樟隨手操起一把落在地上的刀丟向最中間的刺客,然後一掌劈向領頭的那個。

然而——

傅希言感受到的危機並不是從門口來的。

一柄漆黑的大刀在牢房昏暗環境的掩護下,悄無聲息的,從關押放人的囚籠方向,慢慢地遞了過來。

這世上,有的刀很快,殺人如切瓜。有的刀很慢,悄然無聲,蘊藏的殺機卻絕不減少半分!

在刀即將插入脖子的那一刻,握刀人心中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似乎在惋歎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要興師動眾,讓自己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還浪費時間。

可人生的變故往往就出現在勝利果實觸手可及的前一刻。

傅希言圓潤的身體如泥鰍一般貼著刀鋒滑了過去,小了好幾號的圓潤拳頭軟綿綿地回擊過來,那力度看似情人打鬨的捶你小拳拳,可擊中的刹那,突如其來的拳勁帶著一絲灼熱的熱度,叫人忍不住在這寒冷的氣溫中發出被燙後的輕呼。

傅希言身後刀光一閃,剛好照亮握刀人的半張麵孔——陳文駒。

*

將近子時。

劉貴妃派太監催促建宏帝就寢已經是一個時辰前的事。

陳太妃薨,後宮屬劉貴妃一家獨大,自覺地負擔起照顧皇帝作息的責任。可惜建宏帝對她的這番溫柔體貼並不領情,近來的睡眠依舊越拖越晚。

延英殿內外通明。

外麵的消息一茬接著一茬送進來:

“萬裡武館強行突圍,已與金吾衛交手。”

“神行武館夜襲金吾衛,已派人過去支援。”

“都察院遇襲,有爆炸聲。”

“申太醫已死,桌上留了一顆他的人頭,已驗明正身。”

……

建宏帝看著身邊的俞雙喜:“我們剛查申太醫,他就死了,還留了個人頭,這是在示威啊。”

俞雙喜沉默。

建宏帝又道:“都察院的司獄是永豐伯家的胖子吧?這官還是朕給的。這次永豐伯怕是要傷心了。”明明說著惋惜的話,他的嘴角卻流露出微微的笑意來,似乎對正在發生的事情極為滿意。

*

陳文駒怎麼從牢裡出來的?

他的武功不是被申太醫封住了嗎?

原來他們行動的日子不是冬至,而是冬至前夜?

諸多念頭雜亂地浮現在傅希言的腦海,而他出拳的速度卻半點沒有慢下來。

陳文駒一擊不成,直接用腳勾起旁邊的司獄吏,單手抓住對方的後領,舉在身前當作盾牌。

然而傅希言的拳法古怪,拳勁竟似水中的遊魚一般,貼著司獄吏的身體,似柔實剛的打在陳文駒的肩膀上,那灼熱的真氣仿佛穿透皮膚,順著他的肌肉紋理,絲絲縷縷地滲入其中,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肩胛骨微微地裂開了縫隙。

這是什麼霸道功夫!

陳文駒雖然未儘全力,但被一個境界低於自己的人逼到這個地步,大感臉麵無光。

外麵傳來連續三聲短促的哨聲。

這是儘快撤退的信號。

陳文駒右手猛然朝前劃圓,又反手劈出一道剛猛至極的刀風,趁著傅希言退避的刹那,拎起司獄吏,喊了聲:“走!”

與小樟糾纏的刺客們聞聲,齊齊後退,順手撒出一把響雷彈。

傅希言因為貼得近,這時候後撤反而會撞到撤退的刺客並陷入雷區,隻能硬著頭皮追在陳文駒身後。

一片地動山搖中,陳文駒一馬當先,跳出都察院高牆,傅希言緊隨其後。然後他雙腳剛落地,陳文駒就轉身,當頭劈出一刀——

這一刀,有萬鈞之勢!

而傅希言的身後,還有六把想留命的刀!

有人說,人在臨死前,會飛快地掠過自己過去的人生,可此時的傅希言不但大腦一片空白,甚至連一滴冷汗都沒流下。

他專注地看著陳文駒劈過來的黑刀,將真氣運用到極致,不閃不避,狠狠地打出一拳。

拳頭與刀鋒像是互相吸引的磁鐵,在半空狠狠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清冷的月光照射在他們的交接處,金銅色的肌膚出現絲絲龜裂。

而此刻,刺客的刀也該到了。

六把刀,六道光,好似六輪明月,墜入這條漆黑的街道。在出刀人的預計中,它們會劃開皮肉,造成六道傷口,若砍得深些,能直接插入對方的身體,刺穿內臟!

然而——

那刀尚在半途,握刀人的喉嚨已先一步開出血洞。

六道血花噴射在刀背上,刀光瞬間暗淡下去,當當當當當當——連續六下,人刀皆伏。

傅希言不知背後發生的事,但他感覺陳文駒的氣息在那一刻亂了,拳頭立刻錯開刀刃,順勢捶向他拿刀的手。

陳文駒反手一砍,待對方縮手,又用刀麵朝他麵門拍去,將人逼退,然後抓著司獄吏,往西市的方向逃逸。

傅希言回頭看了眼刺客喉間的血洞,暗道:裴元瑾回來了?還是他另外安排了厲害的高手?

無論如何,都加強了繼續追上去的信心。

一為救人。

二是職責。

在緝拿逃犯的路上,傅希言一直希望能碰到巡邏的金吾衛,來個群毆式“捉鱉”,可陳文駒仿佛早就知道了金吾衛巡邏的路線,逃得十分有技巧,一會兒隱入屋簷下,一會兒逃入暗巷內,兩人竟沒有迎麵遇到其他人。

西市左近,陳文駒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現在是我逃走的好機會,可惜,”陳文駒單手舉起一動不動的司獄吏,投入旁邊的河渠中,反身向傅希言攻去,“我必須先殺了你。”

傅希言身體飛快地扭動,避開他的刀光,手臂貼住他的胳膊,正要發力,陳文駒發起境界壓製。

哪怕壓製成功的時間隻有短短的一瞬間,已足夠他反手將手中的刀刺入傅希言的後背。

傅希言後背金銅色紋理碎裂,刀鋒破開雪白細膩的皮膚,深深地插到了臟腑中!

劇烈的疼痛瞬間沒過他的感知,就在他快要昏厥過去時,疼痛如潮水般消失,陳文駒手中那把通體黝黑的刀突然從他的身體裡反射而出,插在後麵的牆上。

如果此時傅希言打開內視,就能看到自己受傷的臟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修複。

陳文駒似乎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隨即麵色一正,右手凝聚真氣,拍出全力的一掌。

傅希言猛然抬頭,扒著他的肩膀,猛然飛身撲上,讓他的手掌落到自己的真元處,那掌中所帶的真氣如潮水般湧入瘋狂叫囂著“餓”的真元中。

陳文駒雙眼驚恐地瞪大。

在他的認知裡,顯然沒想到世上居然有人能夠直接“吞噬”彆人的真氣。情急之下,他想撤掌,想將真氣回收,然而此時已經遲了。

沒有傅希言的阻止,他的真元就像巨大的旋渦,不知滿足地吸收著這份得來不易的“美味”。

陳文駒起初嘴巴還能發出憤怒的“咯咯”,後來,他身上的皮膚越來越暗淡,麵容也肉眼可見的老化了下去,額頭青筋漸漸凸起……

而遠方,終於傳來久違的腳步聲。⑨思⑨兔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線⑨上⑨閱⑨讀⑨

傅希言一咬牙,迫使真元斷開“充電”,然後抱著渾身發軟站不穩腳的陳文駒,跳入河渠。

冰冷的河水讓兩人同時一激靈。

陳文駒似乎清醒了幾分,身體劇烈掙紮起來。

可傅希言知道,此時此刻,就算不為了死去的同僚報仇,他也必須殺了陳文駒滅口。自己能吸收彆人真氣的事,是傅輔和傅軒都不敢宣之於口的秘密。

要知道天下有多少不能修煉真元的貴人。如果他們知道這個秘密,不管傅希言這個特殊的本事能不能傳授給彆人,他們也會不惜手段弄到手。

更何況,還有天地鑒、儲仙宮這樣自詡正派的武林白道。像這種損人利己的功夫,一定會被列入魔功。到時候,連永豐伯府也會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

所以,必須殺了他。

殺了,他。

傅希言腦海裡閃過千萬條殺他的理由。

他告訴自己,這是入鄉隨俗,是身處這個充滿殺戮的世界必須學會的規則。

而且是陳文駒先動的手。

他隻是正當防衛。

……頂多,有些防衛過當。

每一條,都像是一個砝碼,壓迫著他與前世訣彆——他的胳膊死死地勒著陳文駒的脖子,直到陳文駒漸漸停止掙紮,脈搏停止了跳動。

冬夜的水很冷。

很冷。

金吾衛已經追到河渠邊,看到了打鬥痕跡,開始私下搜尋。

傅希言不敢冒頭。

他在下麵摸索了一會兒,摸到了司獄吏的屍體。早在陳文駒挾持他時,他就已經死了。

傅希言鬆開手,讓他重新沉入水底,然後悄悄浮出水麵換了口氣。

金吾衛拔下了陳文駒的刀,如今正帶人朝著水麵過來。

傅希言帶著屍體,沉到河底。他不能讓陳文駒的屍體馬上被發現,不然屍體被吸乾真氣的異狀逃不過仵作的眼睛。

這裡是永安渠與漕渠交界,漕渠的儘頭是金光門,而永安渠往北是景曜門,往南臨近安化門。陳文駒逃到這裡,一定是因為能夠從這裡離開鎬京。

可是三個方向,會是哪一個呢?

傅希言猜不出來,隻能寄望於自己的運氣好,不要撞到對方接應的同伴。

他帶著陳文駒的屍體悶頭遊,一直遊到一處水位較深的位置,正好下方有諸多亂石,心中一動,將亂石撥開,把他的屍體放了進去,然後用幾塊大石頭壓住。

這當然是個笨辦法,可他實在不能再耽誤下去。他必須在天亮之前,找個遠離這裡的地方出現。等日後屍體被發現,他也好有個撇清嫌疑的說辭。

確認完自己沒有在對方身上留下什麼東西之後,他順著河流,漫無目的地遊著。他不想知道剛才埋屍點是哪裡,也不想知道自己現在去向哪裡。

他隻是浸在黑暗的水裡,默默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

東方已經露出曙光。

延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