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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4282 字 2個月前

然後在她的注視下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與她隔出五六步,才緩緩開口:“我要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了,你跟我走嗎?”

早已經有答案的問題,他還是問了第二遍。

馮樂真呼吸亂了一瞬,緩緩開口:“我給?你準備了田地和房子……”

“那不?是我的。”聞歌搖了搖頭。

就像她怕他傷心,在發現?他種的菜被?雨水衝壞後,便偷偷找人重新栽種的新苗,不?是他從種子照看到大,便不?能算是他種的,他性子裡一直有種超乎常人的執拗,犟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這一點前世的馮樂真知道,這一世的馮樂真也知道。

兩?人默默對視許久,馮樂真緩緩開口:“你若執意?要走,本宮不?會送你。”

“……好。”

說要太陽落山之前離開,聞歌說到做到,趕在下午時分?便收拾好了行囊,獨自一人朝著城門?去了,說了不?會來送的人卻食言而肥,在他出現?在城門?之前,便已經提前等著。

營關的夏天黃沙漫天,馮樂真一襲紅衣,站在烈烈風中猶如開至最?盛的玫瑰,玫瑰盛極必衰,她卻好像能開千年萬年,能叫這天地都?為她的顏色改換門?庭。

聞歌看著這樣的她,突然有些理解,她為何不?會跟自己離開——

這如畫的江山風景都?該屬於她,她卻不?該屬於任何一灣溪水一片青山。

馮樂真看到他突然停下腳步,便扭頭看了阿葉一眼,阿葉當即拿出一個包袱。當看到那個收拾妥當的包袱,聞歌心下漏了一拍,再次生出不?該有的癡心妄想。

然而這點癡念沒有持續太久,便伴隨著馮樂真將包袱交給?自己而破滅。

“這裡頭有一些銀子和幾身換洗衣物,還有新的戶籍與文牒,將來即便有人盤查,也不?必懼怕什麼。”馮樂真叮囑。

聞歌盯著手裡的包袱看了許久,一句話?也沒說。

“聞歌。”馮樂真喚了他一聲。

聞歌遲緩抬眸。

“無論去哪,一路小心,照顧好自己。”馮樂真溫聲道。

聞歌自認已經堅固的內心,輕易便被?這句話?衝垮,未免自己連離開都?不?夠體麵,他當即牽著馬就往外走。

夕陽西下,天邊火紅的雲彩落在他的肩頭,少年一夜之間成長,再不?複當初的銳利與傲氣。

馮樂真眼睜睜看著他越走越遠,下意?識往前追了兩?步,走出城門?的人若有所覺,突然丟下包袱和駿馬朝她飛奔而來。

當他的身影在瞳孔裡漸漸放大,馮樂真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她麵上仍是冷靜,可手心卻不?可控地開始出汗,等他跑回自己麵前時,她甚至有一時失語,忘了該同?他說些什麼。

聞歌因為跑得太快,呼吸還有些不?暢,一雙眸子如同?染了剛化的雪,悲涼地看著她。馮樂真終於恢複了說話?的能力,開口時透著一分?小心和不?該有的期冀:“你為何……”

沒等她把話?說完,聞歌便突然將她抱進懷裡,在她脖頸上用力地咬下去。

痛意?瞬間傳來,馮樂真呼吸一窒,卻沒有推開他。阿葉察覺到不?對勁,當即要上前製止,卻被?馮樂真抬手揮退。

她安靜地站著,任由聞歌將濃重的情?緒都?發泄出來。聞歌用力地咬,直到唇齒間充斥著濃鬱的血腥氣,才勉強放開她。

瓷白的脖頸上留下血淋淋的牙印,聞歌形狀漂亮的唇上亦是沁著鮮紅,連馮樂真最?喜歡的小白牙,也沾著一點痕跡。

“說到底,”聞歌緩緩開口,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也不?欠我什麼,甚至於所作所為,都?不?過是對我們這群刺客的反擊,可我還是控製不?住,控製不?住地想恨你,大概是因為我……”

因為什麼?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馮樂真放緩了聲音:“我明白的。”

“……糊塗賬,算不?清,若是你欠我,那我原諒你了,若我欠你,你也彆再與我計較,”聞歌看著她的眼睛,“總之……總之我們兩?清。”

“……好。”

“既然兩?清,那我今早的詛咒便不?算數了,你要長命百歲,但不?會求不?得、愛不?得、恨不?得,你會……得償所願,萬事無憂。”

聞歌的身影最?終還是消失在荒野的夕陽下,馮樂真垂著眼眸,坐上了回長公主府的馬車,一路上阿葉提心吊膽,幾次都?想與她說話?,卻被?她過於平靜的模樣擊退。

許久,她小聲問:“殿下,疼不?疼?”

她問的是馮樂真脖子上的咬痕,眼下血已經不?流了,卻看著依然滲人。

馮樂真:“不?疼。”

“奴婢給?您包紮一下吧。”阿葉又道。

馮樂真:“不?必。”

阿葉張了張嘴,到底沒有再堅持。

就這樣一路無言回到府中,阿葉剛從馬車上跳下來,便有人前來請安,阿葉隨意?掃了一眼,看清這些人是誰後,頓時高興地掀開車簾:“殿下!您看誰回來了!”

“參見殿下!”

“給?殿下請安!”

馮樂真抬眸看向外麵,看清外麵都?是誰後,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有了些許動容:“總算是回來了。”

來人正是當初護送祁景清和沈隨風去雲明的那群侍衛。

阿葉正愁著該如何哄馮樂真開心,一看到他們回來了,頓時覺得連老天都?幫她,於是趕緊道:“陳儘安呢,你們都?來了,怎麼沒見他來?還有老周,他怎麼也沒來?”

眾人聽到她的疑問,終於回家的喜悅突然淡了,還有一人偷偷紅了眼眶。

阿葉心裡咯噔一下,正要問他們怎麼了,便聽到有人哽咽回答:“老周、老周剛出雲明時得了熱疾,等我們將他送回雲明給?沈先生醫治時,人已經不?行了……”

“……儘安呢?”馮樂真的聲音有些輕。

那人眼圈紅得愈發厲害:“我們去雲明時,恰好遇到流民作亂,儘安他為了斷後,也……”

也什麼?他沒有說下去,但是人人麵色悲戚,仿佛陷入了無儘的痛苦之中。

兩?個好友都?沒了,阿葉心裡疼得如針紮一般,但還是下意?識看向自家殿下,而自家殿下……麵色平靜,仿佛無事發生。

“殿下……”阿葉記得先帝崩逝時,她也是這副模樣,頓時心都?揪了起來,“殿下,您若是難受,就哭出來吧,奴婢陪您一起哭,您不?要憋著……”

“沒什麼可憋著的,從營關到雲明,橫跨整個大乾,一路上會有多少險事,本宮派他們去之前便已經心中有數,隻折損兩?人……已經算好了,”馮樂真說著,看向剛回來的幾人,“好好歇著吧,論功行賞的事,等你們歇夠了再說。”

“是……”

眾人紛紛離開,馮樂真也抬腳往主院去了,阿葉本想跟上,卻被?她製止。

“本宮想靜靜。”她說。

阿葉看著她垂下的眼睫,忍著哭腔答應一聲。

主院裡的婢女陸續退出,等隻剩馮樂真一人時,大門?緩緩關上,阿葉站在門?外,最?後一眼隻看到馮樂真大紅的衣裙,以及過於伶仃的手腕。

她怎麼如此纖瘦?阿葉失神地想,明明已經用心養著了,可為何還是日漸消瘦?正想得入神時,範公公突然找來,看到她眼淚要掉不?掉的樣子,幽幽歎了聲氣。

“老周的家人在京都?,我給?秦管事去一封信,讓她負責安頓,儘安……儘安孑然一身,即便是想給?哀銀,也不?知該給?誰好……”範公公歎氣道。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阿葉嗚的一聲哭了出來:“不?、不?就是護送個人嘛,怎麼還把命搭上了,早知道這樣……早知道這樣,我以前就對他們好點了。”

範公公心中悲戚,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

兩?人的聲音穿過門?縫,清楚地落在馮樂真耳中,她沒有回房,而是在院中的涼亭裡坐下,這一坐便到了深夜。

主院裡半點動靜都?沒有,阿葉到底放心不?下,於是悄悄躍上牆頭,正準備偷看一下,院中便傳來馮樂真清冷的聲音:“看來這牆是得加高些了,省得總有小賊偷看。”

阿葉腳下打滑,險些摔下去,穩住身子後訕訕跳下去,走到她麵前行禮:“參見殿下。”

馮樂真將手中空杯子推到她麵前:“去倒一杯熱茶。”

“是!”阿葉答應一聲,趕緊端著茶杯往外跑,跑了兩?步又突然停下,猶猶豫豫地回頭,“殿下,您……還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馮樂真眉眼沉靜,“去倒茶。”

“誒,好!”阿葉這才放心離開。

不?一會兒,她端著茶杯回來,馮樂真接過去喝了小半杯,這才將杯子放在桌上:“明日一早,將本宮被?刺殺,還有刺客被?捕的消息放出去,告訴陳宇那些人,這段時間不?要亂跑,也讓景仁加強守衛,馮稷一旦知道本宮沒死,還抓到了這些人的事,定然會想儘辦法斬草除根。”

“殿下打算何時回京?”阿葉問。

馮樂真:“再等兩?個月吧。”

剛來營關時,她每日裡都?想殺回去,可真到了可以回去的時候,她反倒不?著急了。

阿葉聞言,眉頭漸漸皺起:“還要兩?個月,那現?在散播消息作甚?”

“聞歌獨自離開,本宮總要做些什麼,才能免他被?追殺之苦,更何況……”馮樂真眸色平靜,“能讓馮稷輾轉反側,不?也挺有趣?”

阿葉不?懂她的意?思,但見她心有溝壑,便立即答應一聲。

馮樂真又叮囑了幾件事,讓她帶給?祁景仁,阿葉一一記下,便轉身往外走,隻是剛走到前院,又覺得自己去了軍營還不?知何時才回來,應該先服侍馮樂真休息再去才對,於是糾結片刻,又折了回去。

然後就看到馮樂真垮著肩靠在桌上,一隻手遮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她平日總是挺拔的脊梁此刻卻是躬著,猶如身上壓了千萬斤重擔。

“殿下……”

馮樂真身形微動,擋著眼睛的手卻沒有落下來。

阿葉站在涼亭外,紅著眼睛看了她許久,正要開口說話?時,便聽到她冷靜開口:“聞歌說我們兩?清了,他的詛咒也不?作數了,可本宮怎麼覺得,好像在一一應驗。”

“……什麼詛咒,殿下您彆聽他瞎說,您是九天之上的神仙,生下來便有金身護體,誰也彆想咒了您去。”阿葉低聲道。

馮樂真短促地笑了一聲,整個人再次歸於沉寂:“去吧,不?必憂心本宮,這世上之事,除卻本宮要做的事,都?是小事,還有……替本宮找個大夫來,將本宮的傷口包紮一下,雖隻是小傷,不?會有什麼影響,但這種關鍵時候,不?可有半點疏忽。”

“是……”

阿葉又一次離開,馮樂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