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人,可以走更遠的路,會感覺口渴,但它還沒有告訴自己。
後來接連幾天熊回得越來越晚,有一晚甚至直接消失通宵。
第二天肖嘉映擔心了一整個白天,下班後緊趕慢趕回到家,看到熊好端端在客廳才鬆了口氣。
熊仿佛累得夠嗆,倒在沙發上有氣無力的。
肖嘉映又是給它蓋毯子,又是檢查它身上有沒有缺胳膊少腿,等確定一切正常後才問:“你昨天去哪兒了?”
“開發區。”熊語氣還帶著興奮,“找到產我的工廠了,離這特彆遠,來回要坐五個多小時的車。”
“你去工廠乾什麼?”
“找家啊!還是兔子聰明,她說我身上有批號,在網上一查就能查到對應的玩具廠。”
所以你就跟她一起去了?
肖嘉映想了想,還是沒這麼問,改成:“所以有什麼收獲?”
“那個地方已經倒閉了。”熊打了個哈欠,“不過我有種強烈的感覺,我跟那個地方有關係,至少曾經去過。一進去我就覺得特彆熟悉。”
玩具廠,熟悉的地方。
肖嘉映無法把它們和熊聯係起來,他也確實不如熊口中的兔子聰明。潛意識裡他一直認為熊是個人,至少是誰的靈魂,而不是一隻從流水線上下來的熊,所以從來沒想過去查什麼批號。
也難怪熊不把進展告訴他了,他的確幫不上忙。
“繁繁。”
肖嘉映沉默片刻,熊翻過身來盯著他:“有話說?”
“嗯。”
我覺得你這次回來以後,我們之間好像疏遠了些。
“你出門在外自己當心。”
“喔。”熊先是聳肩,然後痞痞地笑了,“我是誰?放心吧肖嘉映,改天一定給你一個驚喜。”
但願不是驚嚇吧。
周末去精神醫院複診。
午後的光透過窗戶照進診療室,肖嘉映躺在長椅上問醫生問題。
“抑鬱症會讓人產生幻覺嗎?”
醫生在記檔案,頭也不抬:“比如。”
“比如突然發現家裡的布偶玩具會動,會說話。”
“什麼時候發現的。”
“不是我,是我朋友。不過聽他說是半年前。”
對方推起鼻梁上的眼鏡,嚴肅看向他的臉:“有可能是妄想症,要經過檢查才能確診。儘早跟醫生交流吧,彆諱疾忌醫,哪天幻想崩塌後果就嚴重了。”
什麼叫,幻想崩塌。
“打個比方,你越來越依賴這隻布偶玩具,但是某一天它突然不見了,或者突然不會動也不會說話了,那你很可能會接受不了。這種病理性的扭曲信念構建在你的心理健康之上,比住在危房裡還危險,希望你儘早重視。”
越來越依賴……
好像的確如此。
他能感覺到心理上對熊的在意,尤其在熊回來以後,這種感覺愈發明顯。
但不管怎麼想,那都是扭曲的沒錯。他不能認為這種關係能長期存在,更不能因此自私地放慢幫熊尋家的步伐。
周一到公司,餘妙問他為什麼心事重重,他隨口說養的寵物跟自己沒以前親了。餘妙就拿細長的手指甲指他:“你就是生活太乏味。30歲還沒有性生活,日子過得跟苦行僧一樣,不變態才怪。”
是這樣嗎?
很多人30歲都沒有另一半,那東西也不是必需品。
“這樣吧,我有個學長,留學回來的,在臨江混得不錯,周末介紹你們認識。”
“你想當紅娘?”
餘妙呸他:“是治治你的寵物失落病!”
下班回家路上,肖嘉映開始慎重思考自己想過怎樣的生活,是孤獨餘生還是擺脫父母的陰影,認認真真找個人活下去。
也許後一種比較輕鬆。
他同意讓餘妙給自己牽線。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不成就不成,再尷尬也就一頓飯而已。
第27章 雕蟲小技
一個缺乏正常情感交流、戀愛經驗也不足的、三十歲單身漢,真讓他去咖啡廳相親會發生什麼?
大概就是像肖嘉映這樣,西褲膝蓋處都快搓爛了吧。
手汗出了一遍又一遍,咖啡和熱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他還是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想想看,兩個西裝革履的大男人,麵對麵坐在落地窗邊,探討一些體位問題。
不過,對方相當遊刃有餘。
“你一般習慣做top還是bottom?”
肖嘉映差點把杯子摔了。
“……”他匆匆彎腰撿手機,“我都——”
“都可以?”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在對麵名叫Andrew的男人笑而不語的目光中,肖嘉映局促地解釋:“現在聊這些是不是太早了。”
“早嗎,假如型號不對何必浪費時間。”
也有道理。
“不過我覺得,”對方遞給他一張紙巾讓他擦手,“看樣子你應該是0。太好了,你是我的天菜。”
“…………”
他硬是把一句謝謝誇獎給憋了回去。
說真的,肖嘉映還是比較喜歡東方思維的,有種可貴的含蓄美,黃皮白心的類型不適合他。
好不容易回到家,完全身心俱疲。
約會太累了。
又要挑選合適的衣服,又要坐不舒服的椅子,還要絞儘腦汁想話題,求偶簡直是對現代人的精神摧殘,何不就一個人自生自滅呢?
拿鑰匙打開門,他往沙發上看。
沙發上堆了毯子之類的東西,都是一些舊的不用的,熊把它們從衣櫃角落翻出來,不知道要做什麼。
這幾天他跟熊不怎麼說話。
“我回來了。”
熊撇了一眼,沒理他,繼續自己的事。
“你在做什麼?”
“拿你兩條舊床單,等我有錢了賠給你。”
肖嘉映心裡不太舒服,因為它疏離的語氣。
“你要拿就拿,說什麼賠。”
熊擰頭:“不然呢。你是你我是我,你的東西是你的東西。”
肖嘉映徹底啞口。
他搞不懂熊為什麼態度惡劣,而且一天比一天惡劣。就因為認識了新朋友?
他維持著僵硬的表情,儘量溫和地問:“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不用了,找你的第二春去吧。”
熊冷哼一聲。
肖嘉映忍無可忍:“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又哪裡得罪你了,說話這麼難聽。”
“難道不是?”熊跳到茶幾上瞪著他,“說好的今天帶我去超市,早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肖嘉映倏地愣住。
啊?
忘了。
忘了忘了。
“就知道談戀愛。”熊掃他一眼,語氣像吞了冰,“閃開,好狗不擋道。”
肖嘉映原地內疚。
反應過來,他跟在它屁股後頭,一疊聲道歉:“錯了錯了,我錯了。”
“錯你媽個頭。”
“真的知錯了,我吃了藥記性不好,小熊大人有大量,咱們吃完晚飯就去行吧?”
他劈裡啪啦地解釋一大堆,說完,熊不鹹不淡地回了個“喔”。
“八點出發?”
熊射他一記冷眼:“看我心情。”
行吧。
肖嘉映自知理虧,跟往樣一樣不戳破它的傲嬌。
熊用個藍色的大編織袋,把那些床單什麼的裝起來,打成一個對它體型來說巨大的包。肖嘉映看了忍俊不禁:“我們小熊真可愛。”
“滾。”~思~兔~網~
熊用爪子揉揉臉,轉身跑得飛快。
到晚上七八點左右,它在客廳搗鼓著什麼。肖嘉映接到那個Andrew的電話,走進臥室關上門。
“喂?”
“我試試號碼,你懂的,極有空號的風險。”
嚴格說來,這位Andrew算是坦率風趣,而且自身條件也不錯。但出於一種奇怪的心理,對方越是優秀肖嘉映就越是覺得不合適。這跟自不自卑大概沒什麼關係,而是天生的不敢接近,就好比普通人對那些街拍潮人們敬而遠之,差不多一個道理。
“聽說你養寵物?貓還是狗。”
“……狗。”
“沒聽見叫,難道它不拆家?”
肖嘉映一手插著兜,一手舉著電話,在房間裡慢吞吞踱來踱去。
“嗯,怎麼說呢,有時候也拆。不太聽話反正。”
“這口氣……很多人都把寵物當兒子養,你不會也是吧。”
“我?”肖嘉映想了想,“我當弟弟養。”
Andrew坦白道:“我這人不太喜歡小貓小狗,感覺那小東西養不熟。小時候家裡有過一隻,把家具都啃壞了不說,後來還趁我開門的時候跑出去,之後再也沒找回來,哎,總覺得自己對它的感情全都白白付出了。”
“也不儘然,我家弟弟跟我算親。”
“那你運氣還不錯。”
聊著聊著忘了時間,又隔著一道門,肖嘉映沒聽到什麼動靜。等他結束電話出來一看,熊跟那一大堆東西一起不見了,連隻言片語都沒留給他。
因為知道它是去見朋友了,所以剛開始肖嘉映也沒有太擔心。但連著兩天熊都沒有回來,他心裡多少還是有點不踏實。
帶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幾天班,連晉升答辯都準備得稀裡糊塗。
周三晚上,下班剛到家,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
【在外麵玩幾天,不要來河邊煩我。熊。】
發送自xx牌兒童手表。
……
肖嘉映一個激靈站起來,拿上手機錢包就走。
夜裡九點半,路上還算熱鬨,但護城河邊比較冷清。一是因為春寒料峭,二是因為河灘沒有燈,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清。
他沿著小區那條路一路找過來,摸索著走下河堤,見四下無人,就提聲喊了兩嗓子:“繁繁?繁繁?”
“彆叫啦。”
又一個激靈。
不過不是熊的聲音,是女孩子。
肖嘉映低頭,跟腳邊一隻毛絨絨的,雪白的兔子玩偶大眼瞪小眼。
對方先發製人:“你就是肖嘉映吧?”
肖嘉映咽了咽:“我是。”
“我一猜就是你。”兔子轉身就走,同時絮絮叨叨,“發型這麼老土,熊真是一點沒說錯啦。嘶!”
是她打了個冷戰:“這麼冷還要我出來接,他的人他來接啦!”
說著說著她一回頭,發現後麵的人沒跟上來,氣得跺腳:“你倒是快點啊,磨蹭什麼。”
“……”
雖然說肖嘉映已經適應了熊,已經知道了熊有個兔子朋友,也已經接受了玩偶會說話這件事。但,是不是也得給個緩衝時間?
見肖嘉映還是沒動,兔子衝他喊:“快點!彆讓我催第三遍!”
“沒彆的意思。”肖嘉映踟躕,“但我還是想請問一下,咱們這是去哪裡?”
兔子看傻子一樣看了他十秒鐘。
“你不是來找熊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