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他去看病,熊就坐在走廊的膠椅上等他。等著等著,時間從長長的一條線,被揉成麵團,搓圓,壓扁。
許許多多的肖嘉映從它眼前走過。
匆匆起床上課的他,獨自在食堂就餐的他,清早去圖書館門口排隊的他,回到宿舍倒頭就睡的他,下雨沒帶傘的他。
咬緊牙關,克服孤獨,活在這個世界的他。
從醫院回去,熊在車上對他說:“以後你要按時吃藥。”
肖嘉映詫異地看向它:“我一直在按時吃啊,每次複診你都要說這句話,以後我都不用再複診了你怎麼還……”
喔,原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它真的陪了他很久。
到學校,操場附近意外碰到戴盛傑,但他們沒交談,隻是點頭算打過招呼。
“你們還是不說話?”
“偶爾也說。”肖嘉映專心走路,“其實他對我還可以,駱宇他們也把欠我的飯錢還我了,大概是他提醒的吧。”
這樣就滿足了,真是沒出息。
熊腹誹完說:“那你為什麼不乾脆找他談談。他不主動你就主動唄,不管以後還做不做得成朋友,起碼讓他知道你心裡怎麼想。”
“你是讓我跟他講和?”
“當然不是!”熊恨不得敲開他腦袋,“我是讓你想罵就罵,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彆老把那些狗屁倒灶的想法悶在心裡。”
肖嘉映聽完若有所思了很長時間。
傍晚他約戴盛傑在食堂見麵。
他們談話的時候熊沒過去,它站在外麵無聊地踢石子玩,有幾顆還彈到路人身上。
將近一個小時肖嘉映才出來。熊熟練地跳上他背包,扒住兩邊包帶。
“聊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嘉映勉強擠出笑容,“剛聊到一半他就發火了。算了,估計他朋友多得是。”
熊沒吭聲。
嘉映又說:“陪我去自習吧。”
背包晃晃蕩蕩,年輕的身影漸行漸遠。
圖書館的那個角落向來沒有人,肖嘉映已經坐習慣了。雖說可以保研,但他也沒有完全放棄高數跟英語,反正研究生階段也是要學的。
他拿出草稿紙安靜地演算。
右手握筆,左手閒著,熊就枕著他手腕睡大覺。
“媽的,疤痕醜死了,以後不準你在自己身上隨便亂劃。”
“……喔。”
落地窗外,晚霞紅得像火,一直燒到天邊。
密密麻麻寫完兩頁,肖嘉映總算起身伸了個懶腰,熊也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
“我去打水,你留下看東西。”
“看你妹。”幾張草稿紙而已。
水房比較遠,嘉映的背影拐了幾下就不見了。
熊百無聊賴地思考,哪天會回去,想著想著旁邊忽然有人走過來。
居然是戴盛傑!
這姓戴的還好意思找來?
又想搞什麼鬼,不會是又想出什麼陰招,準備栽贓陷害吧。
熊警惕地盯著他,隻見他那兩道粗眉皺得很緊,像是打算等肖嘉映回來,但又等得很焦躁,越等越抹不開麵子,隨後猛地站起來,走開幾步,又停下,回來拿筆唰唰寫了幾個字,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
這人有病吧,講不講禮貌啊,拿彆人筆亂寫亂畫?
熊打著激靈跳起來。
目光往前一掃,它看到草稿紙最下方的空白處,多出來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對不起!】
……還帶感歎號,加粗加深的感歎號。
幼稚的男大學生。
膚淺的友情。
下麵還有個被狠狠劃掉的“戴”字,笑掉大牙了真是。
抬頭遠遠看到肖嘉映,熊嘲諷地喊:“肖嘉映你快來,那個傻逼他剛剛——”
話音未落,身旁的落地窗突然扭曲起來,開闊的圖書館驟然朝它眼前緊縮,收攏,書架上的書飄浮到半空,世界眼看就要開始旋轉。
電光石火的一刹那,熊用儘全力抓住那遝草稿紙,兩截胳膊拚命將它護在%e8%83%b8`前。
巨大的撕扯力令它全身劇烈疼痛,前所未有的痛,這個世界不允許它帶走這樣東西,但它執意帶走。
很快它便失去了意識。
*
一覺睡醒,肖嘉映徹底退燒。
這晚睡得特彆沉,好像經曆過什麼事一樣,雖然身體並不累但精神上直想打嗬欠。
左看右看,沒找到熊,以為它跑去客廳了。
他坐著穿衣服,眼睛半睜不睜。
房間裡麵有暖氣,外麵雪還沒化,裡外溫差很大。起床他把窗戶打開換氣,回過身頓時嚇一跳!
熊怎麼睡在地上。
地板亂糟糟的,書跟文件散落一地,熊蜷成團,趴在床尾附近。
“繁繁?”
嘉映蹲下去搖它,沒什麼反應,仿佛睡得很沉,隻好把它翻過來。
“……抱的什麼啊。”
它兩手壓著一遝厚厚的紙,邊緣皺皺巴巴的。
肖嘉映將其抽出來,翻到正麵,上麵的演算公式似乎是自己寫的。
是我大學時期的稿紙,跟這一大堆東西一起從書架掉下來的?
視線下移,他忽然注意到空白處有三個字。
【對不起!】
好像不是自己的筆跡。
下麵還有個戴字隱約可見,儘管被人反悔塗黑過。
是戴盛傑?
這一看就有年頭了,紙張發舊,墨跡褪色,其他頁還留有大學專業課內容。
肖嘉映滯住片刻,心臟隨之劇烈跳動。
遲來的一句對不起,沒想到今天才發現。或許其實當年盛傑就想說了!隻是當麵說不出口,寫在紙上他又沒注意……
這麼多年,友情早就消磨得分毫不剩,但這句道歉的份量卻絲毫不減。
他的心徹底靜下來,就連額頭都跟著清明。
卻又急於和誰分享。
“繁繁、繁繁。”
再次試圖叫醒熊,熊周身發冷,難受地皺了皺眉。
以為它隻是困,肖嘉映把它塞進尚有餘溫的被裡。坐在旁邊,並著膝蓋,回想大學時光,忽然覺得沒那麼灰暗了。
“你是我的lucky bear.”
趁著熊不搭理自己,他輕聲說,順便在它身上揉了揉。
誰知下一秒熊的呼吸就變沉了。
它額頭在他手心蹭,一開口嗓音又痞又悶:“沒吃飯?摸大力點啊……”
第18章 自欺欺人
年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期待已久的年終獎終於打到卡上。
到手整整五萬六,比去年係數還高一些,因為今年肖嘉映的績效是A。
組裡一共11個人,兩個A,他是其中之一。據說績效給A是來年晉升的風向標,把這個名額給肖嘉映,同事們都是認可的。
他做事勤勉,眼裡有活,學曆跟能力又都沒有短板,以前唯一拖後腿的就是個人精神狀態,最近也克服到不影響工作的程度。
但是比起升職,肖嘉映其實更關心年怎麼過。關於這筆獎金,拿到手當天他就已經規劃好用途了。
給母親一萬紅包,三萬存起來,剩下的一萬六就作為春節開銷。
傍晚經過商場,他匆匆下車。
該挑件新年禮物給熊吧?
彆人家小孩都有的東西,他的小熊也要有。可是應該送什麼,它隻不過是隻熊,又用不著跟同齡人攀比吃穿。
想來想去肖嘉映走進玩具店,決定當一回買櫝還珠的傻冒。他挑了隻小小的玩偶,不為彆的,就為玩偶身上的衣服。
整體深色牛仔布料,但袖管是拚黑色皮質的,清爽的連帽衛衣樣式,看尺寸熊也應該穿得下。
“需要禮品包裝嗎?”
收銀台前,店員堆滿笑容問。
肖嘉映思忖片刻:“包吧。”
“好的,送女兒還是兒子?幫您用粉色包裝紙可以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送弟弟。”
店員立刻多看他一眼,大概心想他都這麼大了,父母還有力氣生二胎?肖嘉映把嘴角不好意思地抬了抬。
回到家,他開始打包要帶去老家的行李。
熊在旁邊監工:“去幾天?”
“大年初七回來吧,沒買到初六的票。”
熊不冷不熱地哼了聲。
收拾好行李箱,肖嘉映又開始檢查證件。明天一大早的高鐵,早上起來再拿身份證容易手忙腳亂。
過沒多久,熊把客廳的水杯打翻:“燙死了!”
“小心點。”他出去撿起,“我不在家你一個人彆亂碰東西,免得出什麼意外。”
“你巴不得我出意外吧。”
肖嘉映本來不打算帶它回去,因為劉惠最不喜歡他碰這些女生玩意。
“這些都是我用錢買來的,你要發脾氣就隨便打爛東西?”
“大不了賠給你!”
想到一起經曆了這麼多,過年居然讓它一個人過,熊窩在沙發獨自搓火。
到睡覺時間,肖嘉映在臥室門口喊它:“還不進來?”
熊斜著眼睛一聲不吭。
“那行,晚安。”
說完,外麵的燈就關了,客廳驟然一片漆黑。
聽到黑暗裡的關門聲,熊咬牙切齒了三秒鐘,猛地把自己放倒在沙發上:“不帶我去我還不稀罕!”
它拿沙發毯把自己蒙起來,喉嚨發出吃人般的怪聲,可能是想顯得自己很可怕吧。
客廳裡靜悄悄,隔了半分鐘,溫和的嗓音突然從臥室方向傳來:“咳咳。”
熊先是一愣,繼而瞪眼。
肖嘉映根本就沒進去。他假裝把燈關了,其實一直偷偷在暗中觀察。
“剛剛誰在罵我?”
他走過去,掀開毯子,拎起熊耳朵。
熊飛踢他一腳,“你他媽該罵。”
嘉映微笑:“脾氣真大。帶你也行,但是要約法三章。”
在老家不能亂跑被發現,不能破壞東西,更不能嚇唬人。
“我媽年紀大了,她不經嚇。”
“囉嗦。”熊冷哼,“我也不是誰都嚇。”
“要聽話。”
“她要是打我我怎麼辦?”
肖嘉映被荒唐到了,捏住它的小鼻子:“那也不能還手。她是我媽,是上了年紀的人,再說她打一隻熊乾什麼?除非你很討人厭。很討人厭就該打。”
熊不情不願地抖了抖耳朵,表示知道了。
一大早冒著小雪出門,幸虧火車沒有晚點。
老家離臨江有六小時車程,熊新奇得仿佛發現新大陸,肖嘉映醒了睡睡了醒,抵達時小腿都坐麻了。
溼潤鬱蔥的南方,哪怕在冬天也不乏綠意。
進家門肖嘉映才知道劉惠病了。
他把行李放進臥室,出去跟他媽說話。熊自己留在房間,觀察了一圈,發現跟夢裡是一模一樣的。
簡陋的陳設,堆積如山的輔導書,以及毫無活潑氣息的書桌,跟肖嘉映這個人一樣無趣。
觀察完熊去門口偷聽。
“動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