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感,肖嘉映沒有再動不動就想到死,但該做的準備還是按部就班在做。畢竟抑鬱是種病,不是靠意誌力就可以克服的。
隻不過怎麼也要等到春暖花開吧。
隆冬自殺多冷啊,搞不到救護車還沒到,人就先凍僵了,抬上車都難。再說年前會有一筆獎金發下來,不管怎麼說都應該拿到手再死。
為了替熊找家,肖嘉映想了很多辦法。
他推測熊之所以會變成熊,是因為它在還是人的時候擁有這麼一隻小玩偶,然後不知道怎麼搞的,因緣際會之下魂魄就附到了玩偶身上,從人變成了熊。
這種推測不無道理,但對送熊回家好像沒什麼幫助。
死馬當活馬醫,肖嘉映隻好在一些舊物交易網站發帖,詢問是否有誰的家裡少了這麼一隻舊舊的臟熊,附贈一兩張照片。
臟熊一開始對拍照很抵觸,後來拍得多了莫名就變成享受。
反正它很臭屁嘛。
它甚至愛上了出外景,時不時就要求嘉映帶它出去體驗生活,尤其是初雪那天,熊都高興瘋了。
那麼大的雪,無數鹽粒般的小顆粒紛紛揚揚地灑下來,落在身上又冰又涼又白,比電視劇還童話,沒見過世麵的酷蓋理所當然會被收服。
大清早起來,地上又積了厚厚的一層。
“雪大成這樣周一都沒法上班了。”肖嘉映探頭看向窗外。
“上不了就不上啊。”熊滿不在乎地說,“肖嘉映我養你。”
嘉映聽完,咬著牙刷笑得不能自抑。
“求求你少看點電視劇。”
“喂。”熊咬牙切齒,“老子一個人在家無聊啊,不追劇還能乾嘛。”
就隻是因為無聊啊。
“那你找個女朋友好了。”嘉映輕聲打趣,“世界上應該還有其他會講話的熊吧,你去找找看,讓人家跟你談戀愛。”
沒想到熊居然反問他:“談戀愛就為了不無聊?”
一下把肖嘉映給問住了。
他停住刷牙的手,認真地想了想。
的確有很多人戀愛、甚至結婚,都是為了打發時間,消減孤獨感,但兩個人在一起最初的原因究竟是什麼?應該不隻是這些吧。
兩個人固然比一個人要熱鬨,但在一起是因為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而不是隨便跟誰戀愛都行,隻要下班回家以後能找到人吃飯、聊天、睡覺。
“想不到你呆頭呆腦的,問出的問題還挺犀利的嘛。”
“滾,你才呆頭呆腦。”
吃過早飯熊又要求下樓。
肖嘉映想起昨天的遭遇就牙打顫:“看一次就夠了吧,那麼冷。”
“冷就穿厚一點啊。你看我就不怕冷,因為我毛厚。”
“你是皮厚,臉皮的皮。”
“肖嘉映!”
他回身拿一根厚厚的圍巾把它裹住,阻止它大喊大叫的,然後又跟它鼻尖碰碰鼻尖,“你嗓子不痛嗎?小孩要乖一點。”
“……”
熊喉嚨裡低嗡一聲,不說話了。
樓下不少父母帶著孩子在玩雪,有的拿工具量產一排小鴨子,有的用鏟子鏟出一大堆雪,然後站到高處瘋狂往雪堆裡跳。以前肖嘉映不常在這種天氣出門,沒想過原來大家的興致會這麼高。
最近他越來越能體會到,生活中一些細枝末節的樂趣。好像一種遲鈍的植物,慢慢朝外界伸出了葉須,而生活也給他不少回應。
“肖嘉映你看那邊,他們在堆雪人!白癡!又是隻會堆雪寶的白癡!”
“……”
以前它在小泥巴家,不知道看過多少遍那部動畫片。
肖嘉映把它從圍巾裡掏出來,低聲教育它不能那麼說彆人,沒準兒人家除了雪寶還會堆彆的。
他偏長的碎發簡單散在腦後,看著它,擺出一副嚴肅的姿態,眉眼卻溫和得很,不帶一絲一毫的殺傷力,說話語氣也很放鬆。
熊不屑地嘁:“你以為你是誰啊,憑什麼教訓老子。”
肖嘉映:“我是你哥。”
“哥?有沒有搞錯,也不看看誰比較厲害。”
肖嘉映輕抬眼尾:“沒人跟你比力氣大。”
“那比什麼?比身高,比飯量?”
“……”
為什麼要跟小孩聊這些。
還不如試試堆個熊。
說乾就乾,他挽起袖子。熊在他屁股後麵喊:“我能扛著你做俯臥撐你信不信,我能單手把你抱起來,我能——”
“過來擺pose。”
他把熊放在一旁當參照物,不到十分鐘就初見雛形。雪熊跟真熊大小差不多,就是顏色一白一棕。
哢嚓——
手機自此擁有新屏保。
牆角的雪地裡,兩隻呆熊並排坐在一起,填滿了原本蒼白寒冷的畫麵。
回家他就開始打噴嚏流鼻涕。
下午出門前,找出感冒藥吃了兩顆,又把棉衣換成中長款的羽絨服。
大學同學組織了一場聚會,在臨江的十幾個人差不多全都會參加,他要是不去反而顯得像個異類。
“不能帶我一起去?”
他搖搖頭,拿上鑰匙出了門。
等他走後熊低聲來了句:“誰稀罕。”
結果不出五分鐘,大門又被人敲響。
“快遞!”
又是快遞。
不知道肖嘉映哪來那麼旺盛的購物欲。
等腳步聲走遠,熊透過電子門鈴看到畫麵,把門外的包裹嗖一下變進來。
“我靠,好沉。”
什麼東西咣當一聲。
雖然平時它很囂張,但要是真的把肖嘉映東西給碰壞了,還是早點修複比較好,免得那人回來又羅裡吧嗦的。
抱著這種心態熊打開包裹,看到裡麵是一個通體黑色的、四四方方的木盒。
“?”
它左看看,右看看,還沒弄懂這是乾什麼用的,腦子裡忽然扯起劇痛。
像是神經被誰撕拽,但也就兩三秒的時間。
由於剛剛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木盒的盒蓋被摔出一條裂縫,眼看廢了。
“搞毛啊。”熊煩躁地緩了一會兒,決定在肖嘉映回來之前出門轉轉,變一個差不多的盒子回家。
可是話又說回來,它該怎麼出去呢?
不能走路是真的煩。
幸好外麵天快黑了,要是趁夜色跑出去估計不會很引人注意吧,以它的體力支撐到樓下應該沒問題。
決定以後熊就沒再猶豫,它本來就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
它像上次那樣把自己挪到陽台上。一陣風將它吹下樓,正好天黑了,而且掉在蓬鬆的雪地裡也沒人發現。
但是接下來沒路走了。
在雪裡凍了十分鐘,竟然連自己的腿都拔不出來。
“等老子變成人……”熊邊罵邊拔,“老子、老子——”
再這樣下去凍死了都走不出小區。
幸虧有位老爺爺開著代步三輪車,馱著自己老伴出門。三輪是電動的,車屁股上還有個放菜用的鐵絲筐。
熊奮力一搏,終於把自己弄進了筐。
“姓繁的,你無敵了。”它氣喘籲籲地仰躺在筐裡,對著頭頂綴滿繁星的夜空,得意地勾起嘴角,“這不比那個姓鄧的強上十萬八千倍啊?”
搭便車的感覺就是爽。
最後三輪車停在一間綜合醫院大門外,原來這對老年夫婦是來看病的。熊在他們發現之間跳下車,沿門口的積雪滑到旁邊一排門市前。
挺晚了,行人不多。
它在路邊歇了會,喘勻氣扭過頭,忽然發現了要找的東西。
——從左往右數,第四間窄窄的小店裡,麵朝馬路的玻璃櫥窗最下麵那層,放的不就是肖嘉映買的那種盒子嗎?
它也不知道哪攢夠的力氣,咬緊牙關把自己豎起來,想要看清那家店的名字,可是目光剛移過去就感到一陣猛烈的眩暈。
好像有什麼人拿著一把斧子,透過眼眶鑿進它腦子,把裡麵劈得天翻地覆。
*
當晚肖嘉映是在小區裡撿到它的。
同學聚會沒吃好,他的心情也陷入穀底。-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大學時最好的朋友,同時也是他的老鄉,戴盛傑也去了,不過他們倆已經好幾年不聯係。
默不做聲地走回小區,他一路慢慢地在想事情。也不光是想今晚的事,更多的是想以前,大學期間發生的那些。
那些被背叛和被冤枉的感覺,涼涼地爬向骨髓,令他無聲地深呼吸。
可是很快,麵前一隻流浪狗竄過,吸引了他的注意。
狗叼著東西,儘管黑漆漆的不能完全看清,但一閃而過的那秒肖嘉映覺得那是他的熊。
“繁繁?”
沒有回應。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
“繁繁!”
搶身追上去,一路追到小區東南角的一個流浪狗窩,他才把熊從狗嘴裡救下來。
流浪狗被他一嚇就跑了,吐出來的繁繁尚且完整,但毛又臟又濕,而且毫無動靜。
肖嘉映雙手並用捧著小小的它,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驚到了,慌得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繁繁、繁繁?還好嗎?”
熊在他手上發出奄奄一息的回應。
“堅持一下,我現在就帶你回家。”
沒時間問怎麼了,他拔腿就往樓上跑。
從來沒跑這麼快過,感覺肺都要顛出來了,耳畔風聲呼呼。
到家打開門,燈一亮,地上赫然躺著盒子。
“這是……”
自己上個月買的骨灰盒,盒身跟盒蓋還是分開的,像被誰不小心摔在地上。
就這樣愣了兩三秒,再低頭,發現被自己裹在羽絨服外套裡的熊正渾身發抖,喉嚨裡還發出低啞痛苦的呻[yín]。
“肖嘉映、肖嘉映我知道錯了……我要死了……”
“我頭疼,肖嘉映我快死了……”
驀地,肖嘉映清醒過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進浴室。
“不準說了!你不會死。”
第12章 愛與被愛
泡溫水,搓臉頰,揉四肢。
不管怎麼努力,熊就是醒不過來。
它像是墜進很深的噩夢,開始還能喊幾聲疼,後來就漸漸人事不省。
肖嘉映雙手托著它,像托小狗一樣在洗手池裡浸泡,弄了好久也不見好轉,急得不知道怎麼辦好。
要是人他還有辦法,打120立馬送到醫院去。可這是熊啊,隻有靈魂,隻會講話不會跑不會動的小熊。
以前覺得小熊話太密了很煩,現在又很想聽到它的聲音。
擔心它就這樣離開,怕他的小熊離開他,再也不回來。
“繁繁,我怎麼樣才能救你?”
他把熊從水池裡撈出來,拿浴巾裹起來,耳朵靠得很近很近才能聽到淺淡鼻息。
實在不行死馬當活馬醫。
把熊擦乾吹乾,他把它抱到床上塞進被子裡。經過客廳時嫌那骨灰盒擋路,他抬腳就把它輕輕踢開了,一眼都沒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