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寧想起中秋夜喝酒的事情,拒絕道:“不要。你腿比我長,想贏我不是很容易麼。”
“那我讓你十級台階再比可好?”
陸寧遲疑了片刻,還是搖頭,“彆騙我了,你肯定有預謀!”
李晞無奈地笑,原想誆她一下,讓她答應了不要多和溫聆來往的要求,沒想到這回她學聰明了。
儘管說了不比,但李晞作勢要往上衝時,陸寧還是下意識地跑到了他的前麵。李晞在後麵做出奔跑的動作,踩得地上啪啪響,陸寧頭也不回,跟兔子似的跑得飛快,一路氣喘籲籲,最後回頭一看,李晞還在原地踏步。
他笑得直不起腰來,陸寧知道自己被耍了,氣得把手裡的扇子扔過去。李晞接住,見她快氣哭了,也止了笑,三兩步跑到她麵前,卻臉不紅氣不喘,閒庭信步一般。
他把扇子還給她,陸寧不肯理他。
“真生氣了?”李晞歎氣,不知不覺就開始放下`身段哄她,“好吧,你方才跑了三十二台階,那我罰我自己往上跑六十四台階。你便不要生氣了可好?”
陸寧看他一眼。
李晞見她懷疑,二話不說,就飛奔著上去了。不多不少,六十四台階。他已經能看見閒雲齋的牌匾了。
陸寧不服輸,也跟著他走,但到底體力不濟。待爬到他那裡時,累得氣喘籲籲,臉頰粉撲撲的,額角有晶瑩的汗珠。
李晞皺眉道:“難怪騎馬射箭那麼差,你這個體力實在太差了。”
誰說她體力差了?當年她日夜練舞不知疲倦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
陸寧縱有十項全能,但她最引以為豪的,卻是桃蹊書院的同窗永遠都不會知道的,那就是跳舞。
不過,的確是許久未跳過了。自來了這書院,在體力上訓練得極少。
陸寧低著頭喘氣兒,許久未言,李晞伸了手到她麵前,“還走得動麼?我牽著你走吧?”
等了片刻,不見她回應。他心下一急,“陸寧?”
然後便聽見響亮的啪的一聲——陸寧猛的拍打了他那隻手,用了十足的力,打完就往前跑了,一邊跑,一邊以勝利者的姿態朝他笑。
李晞著實被打疼了,手心都紅了一片。他又想到陸寧的手也該一樣疼才是,可那小傻子現在還笑得無比燦爛。
隻可惜樂極生悲,陸寧因總往後看,腳下驀的踩空了,心下一驚,身子歪了歪,就要往後倒下去!幸而李晞眼疾手快,剛好接住了她。
四目相對,李晞眸中驚慌未退,入鬢的眉峰緊緊蹙著,忍不住要批她兩句,但見陸寧臉色煞白,水潤漂亮的眼眸仍然有著害怕,天真澄澈中,正正倒影著他的臉,一時又說不出話來。
這時,上首響起一聲清咳。
李晞和陸寧抬首一看,這才發現,他們等待已久的山長祝九淵先生,不知何時已立在閒雲齋門口。
鶴骨鬆姿,清臒矍鑠。授課時不苟言笑的眉眼裡,此刻似乎有幾分笑意。也不知看了多久的蹦跳打鬨。
“來。”他朝二人招手示意。
祝九淵在前,二人自是連忙跟上。
一路跟著走到一處書房,書房裡麵還有一個小隔間,打開後,走進去,裡麵看起來像庫房,置放了許多東西,諸如樂器、書籍、卷軸等等,每一樣都乾淨整潔,雜而不亂。
“你二人能熬到今日還安之若素,著實不易。”祝九淵指了指自己大半輩子的收藏庫,“我便各送你們一樣東西吧。這裡麵都是我這幾十年來存下的,並非樣樣貴重,但定然樣樣稀有。你們可各自選一樣出來。”
陸寧和李晞互看了一樣,誠惶誠恐地推辭。
祝九淵擺擺手,笑道:“這是我第一回 正式收學生,給什麼都是應當的。你們受著便是。”
說著,他獨自走了出去,讓他們自己挑。
一旁的小書童陪伴他們多日,倒是第一回 朝他們露出笑容拉,他提醒道:“兩位公子不用如此客氣,先生既然這麼說了,那麼往後兩位也算得上是這閒雲齋的主子了。”
熬了十幾日,當真沒白熬。陸寧也沒多挑,選了一把頗為素淨的七弦琴。李晞更是根本沒挑,直接就朝桌邊的劍架走去。那裡放著一柄劍。
沒想到先生竟然會收藏一把劍,山長可是純粹的文人。儘管如今“修煉”得仿佛仙人一般,但對劍還是一竅不通的。
待二人出來,祝九淵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他視線落在二人身上,“挑好了?”
“這琴我喜歡。不知有沒有名字?”陸寧道。
祝九淵搖頭:“既然有了新的主人,名字便都換新的吧。叫什麼,你們自己決定。”
頓了頓,又道:“都關了十幾日了,以後我都不會再拘著你們。今日你們先在閒雲齋各處走走吧,從明日起我再給你們授課。”
是了,他們來閒雲齋多日,但從未有機會逛過。
逛過之後,陸寧發現閒雲齋屋後,竟是一處山崖之巔。崖邊生了一棵遒勁繁茂的千年古鬆,鬆枝上原有兩隻白鶴,呼啦一聲忽然飛向雲霄。
難怪她總覺得這裡比書院冷得多,大約是因為此處是長樂山的最高峰了吧。
站在山崖上往南眺望,隻覺得天地蒼茫。遠處有重疊的山巒,仿佛青黛色的水墨畫,綿延無儘。
那麼多山,也不知哪一座才是南華山。
她拍拍腦袋,想什麼呢,南華山隸屬於杭州府,杭州府那麼遠,這裡如何看得到?
“想家了?”
身後響起老人溫和的話語。
陸寧回頭一看,不知何時,祝九淵出現在後麵。
她有點不好意思,還是點點頭,道:“是有點想家了。我家在離這裡很遠的南方。”
“那日你畫的一幅杏花微雨,我便知道了。”話語裡透著了然和睿智。
陸寧驚訝,“讓先生見笑了。”頓了頓,又道:“少時家母對我很溺愛,從未想叫我做什麼大官,也不指望我光耀門楣。當日來書院她是極力反對的,是我違背了她的意思,非要千裡迢迢來這裡。如今不知她身體如何,是不是被我氣壞了。”
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觸及這個話題,陸寧心有所感,竟說了許多。
“那你可曾後悔來這裡?”祝九淵問。
“未曾後悔,隻是覺得……”陸寧想了想,認真道:“不該惹她生氣。”
說著,她取了棉帕來擦了一下有些泛紅的眼睛,鼻子也吸了幾下。
不遠處,李晞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沒去打擾,隻是靜靜瞧著陸寧單薄的背影,半晌未動。
這日山崖邊一番談話,讓陸寧心頭由來已久的鬱結散了不少。
離開閒雲齋時,小書童很熱情地把那一琴一劍裝好後遞到他們手上。
待二人離開後,小書童才不解問道:“先生,為何不告訴他們,那琴和劍原本的名字?”
山長笑笑,道:“若是他們知道了,寧兒定然又要換一個禮物了。何苦麻煩。”
那一琴一劍原本的名字是碧華琴,朱曦劍。碧華為月,朱曦為日。乃是天生一對。也不知他二人是怎麼挑的,滿屋子東西,剛好挑了一對。
第10章 、閒雲自在
相比於書院的規定嚴苛的課程,閒雲齋的授課可謂隨心所欲。更多的是針對某一個主題進行辯論,不在於結果,而在於過程中思維的碰撞和爭鳴。這是當下大儒學者們切磋的方式。
隻陸寧因好勝心強,被逼到極致時偶爾會吐出一些近乎無賴之語,每每及此,李晞便笑而不語,頗為忍讓,祝九淵在一旁快意道:“這世上能治住李晞的看來隻有寧兒了,連我都不能。”△思△兔△在△線△閱△讀△
除此之外,山長還會教些彆的,五花八門不一而足。比如教了他們一套呼吸吐納的方法,用了之後竟頗有成效,精神更足,睡覺都比平時沉了不少。
這日,陸寧寫了一幅字後,想去山崖處吹吹風,沒想到卻在那株千年古鬆下看到了絕美的畫麵。
清泠的劍光劃過,少年時而身輕如燕,時而驟如閃電,敏捷迅疾的身影與他左手執著的雪白的劍支似乎融為一體,每一個動作都瀟灑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李晞竟然會使劍,而且是這樣一手漂亮到極致的左手劍。
陸寧從未見過這麼淩厲敏捷的劍法,從未見過這般朝陽燁燁的身影。
李晞練完一套劍法,收劍的動作熟練又利落,轉身對她一笑:“怎麼,陸公子被迷住了?”
陸寧:……她該說什麼?
“果真被迷住了,都忘了懟我。”他健捷的步子走到古鬆之下,彎身拿了一壺水,仰起頭來喝,額頭脖頸處有細密的汗珠流下來,帶著少年陽剛的氣息。
陸寧不接他的話,走到他跟前,伸手小心翼翼拿了那劍來看。看了半晌,道:“你的劍法很好。但為何是左手用劍?”
他隨口解釋道:“小時候練劍,我左手用著更覺得輕巧靈便,便一直左手了。”又輕笑一聲,“難得聽到陸公子這麼誇我,左右手都無所謂,承認劍法好就行。”
陸寧不理會他話裡的揶揄,又道:“可我聽人說,左手劍很稀少,普通右手劍因為缺乏與左手劍的對戰經驗,時常難以找到左手劍者的薄弱點和攻擊區域,往往落於下風。而且通常用左手劍的人動作會更快。”
“你知道的還挺多。”
陸寧抬頭,正迎上他忽然湊過來的臉。
“但是,不要告訴外人我會左手劍的事情。”他低聲在她耳邊說著,鼻息間的熱氣衝到她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酥|麻。
陸寧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李晞又道:“昨日先生打拳時,教導我們也要多動一動手腳才好,我這才撿起來多日未練過的劍術。你體質這麼差,要不要也動一動?”
陸寧:“……我不會。也沒什麼可練的。”說著扭頭轉身走了。
李晞被她這忽然而來的變臉也搞懵了。
“喂,怎麼忽然生氣了?”他三兩步拉住她,急急問道。
陸寧目光淡淡看他一眼,“沒生氣。我隻是忽然想起方才的字有一處不太完美,回去重寫。”
但回到書房,卻沒有心情繼續寫。
她少時很喜歡跳舞,母親也請了最好的師傅來教她。可後來上了私塾,便練得少了。方才看見李晞在古鬆下恣意飛揚的模樣,她也想起,當初愛跳舞的初衷就是可以舒展全身,身上每一處都是自由暢快的,那種愉悅感,實在無可替代。
她現在想跳舞了。
李晞練完劍,回來書房尋她,結果書房裡哪裡有陸寧的人影?小書童告知他,說陸寧有事情回了一趟書院,晚些時候就回來了。
山長說了不拘著他們,便給了他們絕對的行動自由。這閒雲齋倒真像另一個家一樣,想來就來就走就走。
李晞點了點頭,便在書房看她方才寫的字。
他們如今的桌案也是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