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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看得出乃同一個人所縫製。

一樣針腳粗糙, 並不精致,透出笨拙的努力。

在這個匣子裡其他不同繡樣的香囊,也無一不是透出粗糙之感。

而它們統統被裝在這個匣子裡麵——

當然不是因為被珍藏。

起初的狐疑,在這一刻變為某一種可能的確信, 趙崇%e8%83%b8腔裡的一顆心也直直往下墜落。他緊抿著唇, 放下香囊,又從匣子裡抽出兩串紅繩編就的壓歲花錢。

除夕夜, 他收到阿黃專程送到勤政殿的一串壓歲花錢。

是連他身邊的太監夏海也曾收到的壓歲花錢。

她攏共送過他這麼些東西。

到底他什麼也不缺, 若隻圖求精致,大可不必將期望寄托在她身上, 便從未計較她女紅好不好。

原以為好歹是她用心為他準備的。

壓歲花錢便罷, 無非圖個新年喜慶的小玩意罷了, 然而那隻香囊……

無論怎麼看、無論怎麼想,都絕不可能是精心為他準備的東西。

而是隨意拿個不想要的香囊打發他一下罷了。

當心底生出這種念頭, 趙崇便又回想起更多的事情來。

電光石火之間,同雲鶯有關的諸般記憶在他腦海中幾乎是奔湧而過。

在他初次翻她牌子的那天夜裡,撇下他先睡著不單純是因為困倦,更因為她其實不在意他會怎麼想。是以翌日晨早, 她心下也無所謂他會不會因此而罰她。

其後種種表現,在他麵前不似旁的妃嬪聒噪,或無外乎如同這枚香囊一樣,對他唯有敷衍。

敷衍到不必多想該如何敷衍他。

他時常不被歡迎也非她恰巧情緒不佳,是真的打心底不歡迎他。

遇事次次交由他處理,不是出於對他的信任,隻是無論他怎麼處理她皆全盤接受、不會有異議。

趙崇捏著紅繩的手用力得指骨發白。

他又感覺自己那顆心被一塊巨大的石頭綁著墜入寒潭, 從未體驗過的冷。

但怎麼會是這樣?

趙崇怔怔中盯住手中紅繩, 恍惚中記起不久之前才窺聽過雲鶯關於《金鳳釵記》那故事的評價。彼時, 她心下明明想的是,“決計不願嫁給不喜歡的人”。

她既有那般想法,又為何會對他敷衍不在意?

這實在沒有道理可言。

然而記起這些,趙崇心底重新生出一絲希冀,或許是他想岔了。

他從未在雲鶯內心捕捉到過厭棄他的念頭,雲鶯也從不抗拒同他之間的親密,事情大抵不至於那樣糟糕。

一切應待仔細確認過再說。

不能用猜測妄下評斷,那香囊距今也有些日子了,他後來做的許多事,她難道也無動於衷?

不至於。

趙崇深吸一口氣定住心神認真想一想,總覺得不至於。

他將手中的兩串壓歲花錢放回紫檀木匣子裡。

其他東西一應歸置妥當,再將自己的那個香囊揣回袖子裡,最後將匣子合上,如從未被打開過。

收斂起思緒,從裡間出來,趙崇回到外間,再次在羅漢床坐下。

他沉住氣等雲鶯。

被良妃請去無雙殿商議本月二十五花朝節事宜的雲鶯臨近晌午才回。

趙崇命不必去送消息,是以當轎輦停在月漪殿外,她方才得知皇帝這會兒正在殿內等著她。

雲鶯微訝,又聽小宮人恭聲稟報:“陛下來了近一個時辰了。”她快步入得殿內,將袖爐遞給宮人,摘下鬥篷風帽,見趙崇坐在羅漢床上,當即上前行禮請安。

“臣妾見過陛下,陛下萬福。”

雲鶯和往常一樣對趙崇行禮,趙崇卻沒有如同之前那樣伸手去扶她起身。

趙崇本在逗阿黃。

他獨自在月漪殿等雲鶯等得焦心,索性命小宮人將波斯犬牽來。

可恨這條傻狗瞧見雲鶯以後,連肉脯也不要吃,撒腿朝著雲鶯撲過去,一臉癡相衝她搖起尾巴。

視線從阿黃身上移開,勉強落在雲鶯身上,趙崇道:“愛妃免禮。”

“謝陛下。”

已然覺察出趙崇些許反常的雲鶯站起身。

她脫下`身上的鬥篷遞給大宮女碧柳,見小宮人送熱水進來,便先走到木架子前去淨手。雙手在熱水中浸濕,正要取過香胰子時眼前光線一暗,抬眼見皇帝站在木架子旁,莫名目光灼灼望著她。

雲鶯緩緩眨了下眼睛,而後取過香胰子,慢慢擦著手。

“是不是讓陛下久等了?”

趙崇不語,雲鶯又自顧自般道,“若差個小宮人去知會臣妾一聲,臣妾便能早些回來了。良妃派大宮女來請臣妾去商議花朝節的事宜,臣妾也不便不去。”

她看得出來趙崇心情似乎不好。

但為何心情不好卻無從得知,她隻能想,或是朝堂上有什麼費心的事情。

趙崇依舊沒說話。

雲鶯便噤聲,放下香胰子,要繼續淨手。

當她重新將雙手浸在熱水中的一刻,趙崇也忽然間將手伸進來,並且在水裡將她的手摁住。

雲鶯隻得又抬眼去看皇帝。

趙崇沒有看她,而是透過晃動著的水麵去看銅盆裡兩個人的手。

雲鶯愈發感到奇怪不解,這到底是做什麼?又搭錯筋?

搭錯筋?

想到那個香囊趙崇便覺得如鯁在喉。

命人將阿黃牽來後,想起除夕穿在阿黃身上的衣裳,他壓抑不住生出兩分不快,偏她回來,也未覺出她歡喜。

他回想不起來她幾時為他的出現歡喜過。

哪怕她生辰那日,他過來月漪殿,也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太多的歡喜,哪怕在那一天的夜裡……

趙崇握住雲鶯的手。

他感受她手掌尚未洗去的屬於香胰子的膩滑,動作一頓,沉默幫她淨手。

“陛下?”

雲鶯終於還是主動開口問,“陛下怎麼了?”

趙崇沉默幫雲鶯淨過手,又扯過乾淨的棉帕幫她擦去手上的水漬,而後用尋常的語氣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朕親自幫愛妃淨手,愛妃打算如何報答朕?”

雲鶯仍舊認為趙崇十分的古怪。

可是看他眉目森然,想他這會兒心情大約很不好,便隻溫聲道:“陛下要臣妾如何報答?”

趙崇擱下棉帕,眼風一掃,殿內宮人齊齊無聲退下去,將阿黃一並帶走。待餘下他們兩個人在,他指腹輕摁雲鶯的唇,語聲帶著一點命令的意味。

他對她說:“%e5%90%bb朕。”

雲鶯安靜望入趙崇的一雙眸子。

她在趙崇沉沉的眸光裡看到執著與認真,尋不見絲毫玩笑之意。

這樣的皇帝更不對勁。

雖然倍覺奇怪,但雲鶯沒有費心去揣測趙崇為何如此。

她將趙崇摁在她唇上的手移開,靠近兩步,離趙崇更近一點,踮腳的同時手臂環住他的後頸,湊過去%e5%90%bb一%e5%90%bb他的嘴角。一觸即分的輕%e5%90%bb過後,她又%e5%90%bb一%e5%90%bb他的嘴角,隨即輾轉溫柔%e5%90%bb過他的唇。

厭惡嗎?抗拒嗎?

不至於。

而趙崇也因雲鶯的不厭惡不抗拒鬆下一口氣。

看,她當真不是那麼討厭他的。

過得半晌,兩個人真正分開,雲鶯睜開眼睛看著趙崇。

她看見趙崇表情緩和,也聽見趙崇道:“天氣漸暖,愛妃不若幫朕做一身適合暖春穿的寢衣。”

雲鶯有些反應不及,愣一愣才不確定問:“陛下想讓臣妾做寢衣?”

趙崇反問:“有什麼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

好像沒有問題,又好像問題挺大的。

“陛下也知臣妾不擅長女紅,隻怕做出來的寢衣,陛下穿著要不合身。”┇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雲鶯委婉提醒他一句,順便將醜話說在前頭。

趙崇道:“隻要是愛妃用心做出來的寢衣,朕便不會不喜歡。”

隻要這身寢衣她能用心做,香囊的事情他可以不計較。

“臣妾明白了。”雲鶯無法,唯有應下。

花朝節在即,待花朝節過後再將這身寢衣做好,應當也沒有不可以。

花朝節?

趙崇默默在心裡算一算,距離花朝節尚有六七日時間,拖到花朝節之後豈不是要等十天半個月?

“愛妃不善女紅,也不必費勁繡什麼,簡簡單單便可。”趙崇用平靜的語氣若無其事說,“想來不用費太多時日和功夫,花朝節之前愛妃應當能將寢衣做好。”

雲鶯:“……”

皇帝發話,不能不從,她唯有應下。

趙崇心情又稍微舒暢兩分。

他這才略過這一茬,吩咐人傳膳,用過午膳以後不多留,回勤政殿去忙。

雲鶯消食過後,和往常一樣先悠閒睡個午覺。

縱然皇帝吩咐為他做寢衣,但若不繡什麼,簡簡單單一身寢衣,費些心思一日兩日足夠做出來。

因而雲鶯也無須著急。

她懶怠動手,可皇帝親口要她做,便不能弄虛作假,隻是哪怕能做出讓他穿得舒服的寢衣,也不願做得太好。

一旦皇帝穿得舒服,少不得往後第二次、第三次開口。

不如放棄一身寢衣能帶來的誇讚與賞賜。

是以,當午後小憩悠悠醒來,雲鶯才不緊不慢命碧梧和碧柳準備她要為皇帝做寢衣的料子。

寢衣的尺寸已經提前向大太監夏江仔細打聽過,倒無什麼大礙。

趙崇也在花朝節前夜收到雲鶯命人送至勤政殿的寢衣。

看見那身寢衣後,他當即放下奏折、擱下朱批禦筆,命人準備熱水沐浴。

寢衣的料子選得很不錯,觸手細滑舒服。

趙崇心下滿意,期待起沐浴過後,將這身寢衣穿在身上的感覺。

然而,當他沐浴過,迫不及待穿上雲鶯親手縫製的寢衣,往大銅鏡前一站,頓時發現許多的不對勁。且不提兩隻袖子一長一短,兩條褲腿也不勻稱,□□更是勒得慌,可謂是沒有一處合身的地方。

趙崇臉一沉。

倘若用心如何會是這樣的?

女紅如何不好,無非針腳上差一些,想要做得合身有那麼難嗎?

未免對雲鶯有所誤解,在他等著這身寢衣的這些時日,甚至曾認真了解過,按照他所說的時日,想要做一身簡單的寢衣出來是很輕鬆的事,不會有任何的為難,也不至於因此而疲憊傷身。

隻是因為不願意用心罷了。

他的愛妃,果真,根本不願意對他用心。

趙崇心裡泛起一層苦。

苦澀至極的感覺從心底一圈一圈漫開,湧向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整個人如同泡在黃連水中。

將寢衣脫下後,趙崇換上尋常衣服。

他看得這身寢衣片刻,最終從浴間出來,回到龍案前繼續批閱公文。

不用心便不用心罷,無非是同旁人一樣對他沒有真心。

他身為一國之君,當同從前一樣將心思放在朝事上,而非被這些兒女情長牽絆住,往後,少去後宮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