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鶯便平靜望向趙崇,不緊不慢道:“是臣妾方才稟明陛下,臣妾撞見過這個叫小梅的宮女冒冒失失從竹林裡麵跑出來的那樁事。”
她說著眼底沁出笑:“看來是臣妾的不是。”
“或許那日臣妾不曾訓斥小梅,今日也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那名朝暉殿的宮女聽見雲鶯的話怔一怔,似乎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的話不妥當,慌忙又磕著頭道:“是奴婢失言, 奴婢濫言多口, 請淑貴嬪恕罪。”
雲鶯隻笑不說話。
趙崇手指慢慢點了下榻桌, 淡淡出聲:“既然濫言多口,便掌嘴二十。”
那宮女一驚,欲求饒,夏江已經立刻示意兩名候在一旁的大力太監上前捂住她的嘴把人拖出去。不多時,廊下傳來宮女被掌摑的動靜,屋內一眾妃嬪們聽得心驚,但更心驚的是皇帝對雲鶯的回護。
隻這個宮女確實話有不妥。
皇帝此舉也是殺雞儆猴,告誡其他幾名宮人小心回話。
原本和那宮女跪在一處的朝暉殿另一名小太監這時身體抖得更加厲害了。
雲鶯朝他看去,當下又聽夏江冷冷開口對這小太監說:“小路子,即刻將你和這個宮女小梅之間的事情一五一十稟報陛下,若有欺瞞,小心自己的小命。”
小太監當即磕頭喊冤。
“奴、奴才和這個小梅什麼關係也沒有,陛下明鑒!”
“大膽奴才,在陛下麵前竟敢信口雌黃!”夏江聽言便厲聲嗬斥,“你今日分明才與小梅私下見過麵,初一那日你們也見過麵,甚至前兩日,有小宮人看見你們兩個人走在一處,你和小梅究竟什麼關係,還不速速從實招來?!”
短短數日,這小太監便與宮女小梅見麵三次。
時間上亦無比湊巧。初一那天,小梅被撞見從竹林裡跑出來,他們見過麵。今日小梅突然從竹林裡跑出來以致於衝撞禦駕,他們也曾見過麵。
這樣屢屢見麵,卻說什麼關係也沒有,能讓人相信嗎?
雲鶯看一看那小太監又看一看宮女小梅。
夏江的話令這個叫小路子的小太監額頭冒出冷汗,雙?唇失去血色,連同宮女小梅也是麵容慘淡。
她不由暗暗輕嘖一聲,感慨還得是夏江公公。
這麼短的時間,不但揪出來這幾個和宮女小梅有過接觸的宮人,連他們和小梅究竟見過幾次麵、分彆是哪一日見麵的也弄了個一清二楚。
當真不愧是在禦前服侍的。
若換一個人,哪裡能有這樣的效用?
耳邊傳來雲鶯心下對大太監夏江的連連誇讚,倒不見對他有何認可之言,想她對自己如此負德辜恩,趙崇額角青筋隱隱跳了跳,一張臉落下來,臉色異常難看。
落在其他人眼裡是皇帝因這小太監的欺瞞而心生不快。
夏江便命人將這小太監拖下去,而一旦拖下去,多半再也回不來了。
小太監預知自己命運,麵如菜色,身體癱軟。兩名大力太監上前毫不留情將他架起來,一直守口如瓶的宮女小梅嘴巴終於被撬開一條縫:“陛下饒命,小路子他什麼都不知道,求陛下饒命!”
趙崇抬了下眼睛。
夏江示意大力太監放開小路子,小路子便立刻跪在地上磕頭:“都是奴才逼著小梅做的,與小梅無關,都是奴才的錯,請陛下治奴才的罪,放小梅一條生路。”
兩個人開始往自己身上攬責任。
轉眼間額頭無不被滲出的鮮血染紅,瞧著頗有些滲人。
趙崇冷眼看著這個小路子。
“你說是你逼著她做的,你為何要逼她做這些事情?”
小路子隻一磕頭,不知是否覺得隱瞞不下去,反而比之前冷靜幾分:“陛下,諸位娘娘,全是奴才一人之過。是奴才對良妃娘娘心懷怨憤才做下這等事情,奴才一人承擔,與旁人全無乾係。”
兩句話說罷,他看一眼身旁的小梅,便從袖中迅速掏出什麼東西往嘴裡塞。
可惜夏江眼疾手快,兩步上前捏住他的嘴巴。
之後夏江迫他將嘴巴裡的東西全吐出來,是一粒黑漆漆的藥丸。
即便沒有經由太醫查驗也猜得到是能要人性命的東西。
而這樣著急尋死更意味著他想要替那個背後指使他們做這些事的人遮掩。
在座的妃嬪們幾乎都因這一幕臉色一白。
於是,在一眾忐忑不安的心聲裡,雲鶯再次暗暗由衷誇讚起夏江的心聲便愈發與眾不同——
【夏江公公做得好!】
【這等身手,這等機敏,了不起。】
趙崇:“……”
但夏江的確敏銳,才能立刻覺察不對,阻攔這小太監服毒自儘。
小太監這一刻被摁在地上。
宮女小梅似被那樣突來的一幕嚇得瞠目結舌。
另外那兩名尚未被問話的宮人深深埋著頭,身子直打抖,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不敢朝其他人看過去哪怕一眼。
除去被摁在地上的小路子克製不住的劇烈咳嗽聲,屋子裡再無旁的聲響。
眾人屏息凝神,靜靜等待皇帝發話。
“夏江,去查他的住處。”
緘默良久的趙崇麵無表情吩咐。
這句話卻令被摁在地上的小太監小路子如受到刺激般掙紮起來。
可惜兩個大力太監將他死死摁在地上,他無法掙脫,終流下兩行淚,又偏頭盯著賢妃的方向,嗚嗚咽咽哭泣。
“娘子,是奴才沒用……”
“都怪奴才……”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賢妃?!竟然是賢妃做下的事情?
【謔!精彩!】
【這擊鼓傳花都傳到賢妃頭上了。】
雲鶯在心裡默默鼓掌,為這一波三折、精彩紛呈的走向,卻認真想一想,覺得這樁事情到這裡沒有真正結束。因為那背後之人的目的尚未弄明白,而這很關鍵。
賢妃……
假如是賢妃,她弄出這一樁事的目的是什麼?
其他妃嬪不知宮女小梅並非被偶然發現行事蹊蹺,此時見矛頭赫然指向賢妃,多驚訝不已,紛紛朝賢妃望去。
若說有人對小路子的話不怎麼驚訝,那便是呂寶林了。
在看向賢妃時她眼底甚至閃過一絲玩味笑意。
而被所有人盯著的賢妃極為少見失去端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她離座起身,一下跪在皇帝麵前。
“陛下,臣妾不知這個小太監在說些什麼。”
眾妃嬪們隻能跟著起身,賢妃又朝皇帝深深拜下,“望陛下明察。”
隻是賢妃的辯解在其他人聽來如此蒼白。
甚至不乏有人已經開始偷笑,暗地裡興致滿滿看起賢妃的笑話。
趙崇去看跪伏在地的賢妃,轉而視線掃過屋子裡一眾麵上流露出幾分憂愁之色的妃嬪們。他卻忽而一笑,那笑容隻叫人覺出寒冬臘月的冰冷。
“夏江,磨蹭什麼?”
皇帝一發話,大太監夏江即刻行禮告退,帶人前去搜查那小太監的住處。
妃嬪們麵麵相覷,不知皇帝何意。
隻在這個時候誰也不至於蠢到把疑問說出口。
夏江這一去又是半個多時辰。
夜深了,往常這個時辰早已入睡的妃嬪們漸漸有些熬受不住,可皇帝尚且坐在這裡,她們唯有強打精神等著。
習慣早睡的雲鶯同樣困倦不已。覷向身旁皇帝,發現趙崇眉眼始終不見倦怠之色,心下誇他一句精力旺盛,又全無抱怨繼續耐心等夏江回來。
她之所以有耐心,是因為曉得趙崇讓夏江去搜查這個小太監的住處應是覺察到了什麼。至於這個小太監的言行有何蹊蹺之處,她困得厲害,便也懶得多想。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網Ψ提Ψ供Ψ線Ψ上Ψ閱Ψ讀Ψ
賢妃一直跪伏於地,妃嬪們也站得雙腳發麻。
因而當廊下傳來腳步聲,眾人如獲大赦,鬆下一口氣,也打起精神。
但這次,夏江又押了個人進來。
呂寶林看清楚被押進來那個人的臉時,刹那間勃然變色——
這個人是她的大宮女!
“啟稟陛下,在小路子的住處,奴才找到一塊手帕、一個香囊,從針腳與繡樣看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奴才審問過與小路子同屋的小太監,得知他竟然私下與呂寶林身邊的大宮女結為對食。後來奴才查驗,發現小路子的手帕和香囊,便是出自這個宮女。且奴才帶人在這個宮女的住處搜出一塊玉佩,玉佩上麵刻著小路子的名。”
“除此之外,奴才還在這個宮女的住處搜出一點零碎的雲錦料子。”
夏江將所有發現一一與趙崇稟報,並呈上搜來的東西。
事情牽扯呂寶林身邊的大宮女,又與這個小太監私下結為對食……妃嬪們再一次目瞪口呆。
東西呈上去後,夏江將始終擱在羅漢床榻桌上的那個匣子打開。
裡麵正是那個用雲錦做的巫蠱小人。
以巫蠱小人比對兩種雲錦料子以及這個大宮女所繡手帕、香囊的針腳,基本可以確認是一致的。這便等同於說,呂寶林身邊這個大宮女,與此事牽扯極深。
頃刻之間,事情又變了一個樣。
眾人已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雲鶯則再次內心鼓起掌。
她熬到現在果然不是白等。
到最後所有的症結落在賢妃與呂寶林這一對姐妹身上,便似乎說得通了。
呂寶林原本是當個樂子在看賢妃的熱鬨。
現下卻變成她的熱鬨。
她的大宮女被發現做下這些事,她明白自己百口莫辯。
張一張嘴,終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陛下,奴婢認罪,是奴婢怨憤賢妃娘娘在我家娘子被責罰時不肯相幫,才瞞著我家娘子讓小路子和小梅幫忙做下這些事情。明明是嫡親姐妹,賢妃娘娘卻這樣待我家娘子,奴婢實在看不過眼。”
呂寶林的大宮女仿佛認命。
這一刻臉色蒼白,全無血色,說話的聲音也有些虛弱。
轉而她又與呂寶林磕頭道:“娘子,奴婢感念您的恩情,便讓奴婢來世當牛做馬再報答娘子。”話音落下,她口中驀地嘔出幾口鮮血,便軟綿綿倒在地上。
夏江上前確認,人已經沒了氣。
被押進清竹閣後這個宮女沒有彆的小動作,可見之前便已服藥。
呂寶林身體晃一晃,似站立不住,雙膝一跪。
忽又大笑兩聲,狀若癲狂,她盯住賢妃,眼角淚光閃爍,彎著唇:“好,好啊,我的好姐姐。”
這時,賢妃卻對著皇帝拜一拜,言辭懇切:“陛下,是臣妾平日疏忽呂寶林,才會鬨出這種事情。臣妾求陛下開恩,從輕發落,臣妾往後定認真管教呂寶林。”
“在後宮玩弄巫蠱之術,朕便是治你們呂家滿門的罪也治得!”
帝王盛怒,屋子裡妃嬪們和宮人們跪了一地。
“呂寶林治下無能,即刻奪去寶林之位,降為從七品采女,打入冷宮,終身不得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