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
她嘴唇還挨著陶瓷杯子的杯沿,“你看到我誌願那天,是明中誓師大會結束……”
晏斯時忽地抿住唇,目光微沉,沒有作聲。
他記得。
那天是2月27日。
“那是我高中最後一次見你。”夏漓抬眼,轉頭看向晏斯時,這問題在心裡不知道輾轉過多少遍了,“……一直有些好奇,那時候你為什麼突然就離開學校了。”
她沒說“消失”。
晏斯時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片刻後,他垂眼喝了一口紅茶,方平聲說:“那天家裡發生了一點事。”
他聲音平淡,其實說不上有多冷。
但隻要不遲鈍,就能明白這回答是封閉式的,不會再做展開了。
又是這樣語焉不詳。
夏漓聽見自己心裡,輕聲地“啊”了一下。
其實沒有預期中的那樣失望。
好似在晏斯時身上,這樣才是正常的。
她隻是,難以避免地感覺到了兩分疲倦。
叫她想到當時高燒剛退,窩在床上抱著電腦,不眠不休寫那篇稿子時的心情。
平靜的心灰。
她其實一直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期待。
而此刻的疲倦大抵是因為,前幾天那個擁抱讓她好像有些誤判形勢了。
她所以為的,和晏斯時所以為的,可能存在某些不同步的地方。
而當下的氣氛又這樣的好,好像說什麼都是可以的。
都被準許,被諒解,被包容。
換成是她,假如他想知道些什麼,她一定會和盤托出。
甚至,甚至包括那些過期的喜歡。
但在晏斯時那兒,似乎不是。
夏漓放下紅茶杯,怔然地看了看窗外的雪。
有兩分遺憾,是因為,剛剛她要是不打那個搞笑的噴嚏,是不是現在情況不一樣。
她收回目光,笑了笑,“……我好像有點困了。我們什麼時候走?我還來得及睡一小會兒麼?”
晏斯時看一眼手表,“還能睡兩個小時。”
“那我小睡一下。你記得叫我。”
“嗯。”
夏漓將旁邊的羽絨服勾過來,給自己蓋上,微微偏著腦袋,靠住沙發靠背,闔眼。
氣氛很是安靜,隻能聽見壁爐裡,那炭偶爾炸一下的輕響。
無法判斷時間過去了多久。
隻感覺晏斯時伸手,托住她的額頭,將她腦袋輕輕一按。
偏過去,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一開始是在裝睡,因為突然間不想聊下去了,也不想氣氛驟然冷卻得太明顯。
但屋裡有種微微缺氧感的溫暖,腦袋挨著他的肩膀,呼吸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閉眼得太久了,睡意真就泛上來。
徹底向困頓投降之前,她在想的最後一個問題是,都說理智清醒的人比較痛苦,這話好像是真的。
她為什麼一定執著於試探著闖入他的界限範圍。
為什麼不能滿足於當下已然99分的一切。
那麼漫長的單向旅程都熬過來了,當下不拿到100分不行嗎?
她的人生本來從來也沒有什麼是100分的麼。
然而,不行。
或許正是因為這是晏斯時,所以才容不下一分的瑕疵。
第44章 (你知道我現在是清醒的...)
夏漓並沒有睡太久, 大約隻過了半小時就醒了。
壁爐裡的火光,蓋在身上的羽絨服, 以及玻璃窗外還未止息的飛雪, 都讓她恍惚了一下,而後才漸漸回憶起前因後果。
夏漓點點頭,腦袋自晏斯時肩膀上離開。
“想繼續在這兒待一會兒, 還是準備返程。”
夏漓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 “回去吧。”
收拾了東西,晏斯時跟這邊工作人員做了個交接, 隨即兩人回到車上。
此刻已接近淩晨三點鐘,開回去還有將近三個小時。
晏斯時說:“不用, 你在車上睡一會兒。我能請假。”
“那你要是覺得困,隨時叫我來換。”
車出發前, 夏漓最後瞥了一眼那燈火通明的建築, “這是個室內滑雪場吧?”
“嗯。”
她沒有細問具體是在哪兒。
不知道的地方, 才是真正的秘密。
回程途中, 車窗外那微微悶響的風聲也似在她腦海中回蕩了一路。
半睡半醒的時候, 叫她想到高中時坐夜間巴士從聚樹鎮回市裡。
像行駛在一個荒誕的夢裡。
那樣的心情幾乎如出一轍。
抵達北城住處小區門口時,天已經半亮。
夏漓高中那會兒寫作文常用的一個形容,天色是一種魚肚白。
遠處隱隱一線橘光。
夏漓打了個長長的嗬欠, “謝謝……你趕緊回家休息吧。”
而她現在上樓, 趕在上班之前, 興許還能睡上一小時。
夏漓去拉車門, 想著應該說“早安”還是“晚安”。
“稍等。”
卻聽晏斯時出聲。
他伸手按了一下他那一側門上的某個按鈕,將車門鎖定。
看向她, 而後說到:“耽誤你兩分鐘,有兩句話想跟你說。”
夏漓一頓。
深夜奔襲, 晏斯時臉上很有些疲色,但看著她的目光,很是清明,且隱隱有幾分什麼都不會再打擾到他的堅決。
夏漓呼吸不覺一提。
晏斯時隻沉默了不到半秒,便開口道:“這些話那天晚上就該說了……”
“等等。”夏漓打斷他。
她感覺到這聲音有些不像是自己發出的,像隔了一層潮聲。
晏斯時看向她。
夏漓手指握緊,好似那口黃昏的鐘又在心口撞擊,震蕩得有幾分發疼,“……我應該能猜到你想說什麼。但是……”
呼吸重了一下,這停頓的數秒鐘,在她心裡走了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她繼續說:“……我覺得不要說出來比較好。”
反複斟酌過的念頭,說出口倒沒她以為的那樣艱難。
晏斯時目光安靜極了,叫她一瞥之下很難猜出他此刻的想法。
而他的聲音也堪稱冷靜:“你知道我現在是清醒的。”
“我知道。”
“那為什麼……”
夏漓不知道如何回答,“……可能不合適。”
“我們?”
在幾分清銳的目光注視下,她很難點頭。
“真拿我當老同學的話,就不該用這種套話敷衍我。”
夏漓一時沉默。
雙閃燈跳動,似一隻表,在她心口走時。
最終,她很平靜地說:“每個人對親密關係的理解都不儘相同,期望也不相同。”
晏斯時每一次的反問都一針見血:“意思是,我沒有達到你的期望。”
夏漓想說不是。
不是,或許是我沒有達到你的期望,所以你連門扉的一線都不曾敞開給我。
方才回程途中,她後半程完全清醒,一直在反複考量最近的事。
像一塊染色的布,反複捶打洗練,直至再也榨不出一點顏色,她也想得一清二楚。
她可以裝傻,但是做不到。
小時候吃不上的糖果,長大以後想買多少就能買多少。
但晏斯時不是糖果,不是為了完滿少女時期遺憾的一種補償。
她無法自欺欺人地隻去品嘗那最易得的甜味。
原諒她不自量力。
她想做那個真正可以走進他心裡的人。
而如果她不是那個人,那麼寧願連這份保質期未知的甜也一並舍棄。
趁現在,她還能舍得下。
還沒有徹底泥足深陷,不會那麼痛。
他是闖入夏至的一場雪。
原本就是她世界裡不會存在的存在。
人造雪畢竟不是真正的冬天。ω思ω兔ω網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在ω線ω閱ω讀ω
晏斯時沒有再追問什麼。
她這兩秒鐘的沉默,在他那兒已算是做了回答。
他搭在方向盤的上的手,此刻以一種很是頹然的狀態垂落了下來。
昨天訂花。
那花店的官網上寫,白色玫瑰的話語是,我足以與你相配。
是他還太糟糕。
不到時候說出這句話。
片刻,晏斯時清了清嗓,方能重新出聲:“生日還算開心?”
“當然……以後應該都不會有這麼好的生日了。”
晏斯時看見她深深點了一下頭。
但他已經很難判斷,她是出於真心,還是對他的安慰。
真覺得開心,不會這時候突然來判他的死刑。
或許是他的沉默,讓她覺得她必須還得說點什麼,她看他一眼,說道:“……抱歉。希望你不會覺得我是個莫名其妙、討厭又矯情的人。”
“我從來沒這樣覺得。”
高中那段日子,於他是徹徹底底的兵荒馬亂,結束得更是倉促無常。
而她是他能想起來的,為數不多的一抹亮色。
晏斯時伸手,指了指副座前方的儲物格,“給你的生日禮物。還是希望你能收下。”
夏漓伸手按開,那裡麵有一隻包裝精致的禮盒,墨藍色布紋紙,拿在手裡很具質感。
“……謝謝。”
晏斯時沒應承這句話。
沒什麼能替她做的了,好像擔不了這個“謝”字。
車外已是天光大亮的情形。
晏斯時按下按鈕,將車解鎖。
夏漓拉開了車門,而後對他說“早安”。
他好像是“嗯”了一聲,但不知是否真的發出了聲音,眼前一切都有些失焦般的模糊。
車門摔上了。
片刻,又重新拉開。
他立即抬眼。
夏漓就站在車門外,迎著晨曦,那一身衣服是一抹捉不住的月光白。
她說:“生日許的第三個願望,是希望你快樂,這是真心的……希望有那樣一個人,陪你實現。”
他沒說什麼,就這樣看著她,腦子好像停轉了,有些不能理解她的話。
除了她,還能有誰?
夏漓頓了頓,像在等他說“謝謝”一樣。
他知道這很失禮,但實在說不出了。
她又說了句“拜拜”,車門重新闔上了。
晏斯時望著車窗外那道身影走進了小區,直至看不見。
低下頭,靠在方向盤上。
心臟如被注入了一劑急凍液,血液也緩緩停止流動。
黑色的潮水湧上來。
那喉嚨似被掐住,無法呼救的窒息感分外熟悉。
第45章 (寧願飲鴆不願忍耐...)
為免吵醒徐寧, 夏漓進門時動作放得很輕。
她洗了一個熱水澡,在床上躺下, 整個人有種熬了通宵的昏昏沉沉。
睡不著,眼睜睜熬到平常上班時間起床,洗漱時看一眼鏡中自己, 臉色暗沉毫無氣色。
一上午都頭重腳輕, 開會時思維比平常慢了不止一拍,叫她覺得自己像具行屍走肉。
彼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