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才敢分神,去瞧一眼晏斯時。
實則方才她的操作多少有些手忙腳亂,但晏斯時絕不越俎代庖。
隻告訴前後左右的車況信息,絲毫不乾涉她的駕駛思路。
她想起剛進公司那會兒,宋嶠安聽說她有證卻不敢上路,借了他的車給她練手,還自告奮勇做陪練。
結果,變道、超速、刹車……他什麼都要指點,讓本來新手上路就慌得不行的夏漓,更是手足無措。
練了沒五公裡,兩人都一肚子火。
之後宋嶠安再提議陪練,夏漓找各種方法婉拒了。
相比之下。
好像,動心過的人,會讓她一再動心。
哪怕是這樣的小事。
車漸漸駛離中心區域,車流漸稀,夏漓開得越發得心應手。
一直開到目的地,全程沒出任何狀況。
方才夏漓導航時,晏斯時沒注意聽是去哪兒,此刻環顧四周,似到了某處山腳下。
抬眼望去,山野岑鬱,靜寂無聲。
上山隻能靠步行,狹窄一條水泥步道,分明已是夏日,地上卻仍有落葉。
空寂的山林間,偶有鳥聲啁啾,路旁草叢裡,有什麼爬過枯葉的簌簌聲響。
實則隻走了五分鐘不到,便出現了一段長長的台階。
台階的儘頭,圍牆上方現出鬥拱飛簷,是一處很小的寺廟。
晏斯時問:“還開著門?”
“早關了。我們也不是來拜佛的。”
台階陡峭,也不甚平整,階縫裡冒出青苔。
看來這不是個遊客常來的地方。
一口氣爬到最高處,夏漓停下,撐住腰喘氣。
晏斯時倒似輕鬆不過,呼吸節律隻稍稍變快。
待這一陣喘熄平緩,夏漓便在台階上坐了下來,拍拍身旁,讓晏斯時也坐。
晏斯時坐下前回身望了一眼,他們後方,是緊閉的圓洞門。
片刻,有風習習而來,染著草木的蒼鬱氣。
那叫人黏膩的煩躁感,一下蕩滌大半。
此處太靜,叫人說話聲也放低。
晏斯時問:“也是你的秘密基地?”
夏漓笑一下,“算是吧。上回跟徐寧過來拍照,來晚了已經關門。我覺得就在寺門外看一看日落也不錯,就一直等到了天黑才下山。後來有天晚上心情不好,又自己來了一趟。”
“不怕嗎。”
“就是因為這裡有寺廟才不怕呀。”夏漓笑說,“誰敢在佛祖眼前造次。”
“……有道理。”
說著話,夏漓借月光看見台階旁的草叢裡有兩粒石子,撿了起來,隨手往下一拋。
石子跳滾過台階,清脆地骨碌響一陣,沒入黑暗。
一切複歸靜默。
他們都不再說話。
在此處,好似語言是多餘的。
夏漓抱著雙膝,頭枕手臂,在夜風中捕捉到身旁的人平靜的呼吸聲。
她偏頭看去,輕聲問:“你今天心情不好,是因為飯局上遇到什麼事嗎?”
過了片刻,晏斯時卻隻“嗯”了一聲。
夜色裡隻見其側臉的輪廓,他微微垂著頭,眉目隱入夜色。
像一個緘默的謎。
其實沒有期望他會回答。
但真是這個結果,還是讓她心臟往低處跌了一下。
悵然若失。
她也就不再問了。
片刻,忽聽手掌輕拍皮膚“啪”的一聲脆響。
晏斯時轉頭。
“有蚊子。”夏漓撓了撓手臂皮膚。
灰色吊帶背心疊穿一條黑色休閒吊帶裙,裙長及踝,腿是遮得嚴嚴實實,手臂全露在外麵。
晏斯時盯著她抓撓的地方看了一眼,起了好大一個疙瘩,因為皮膚白,那泛紅的顏色就更醒目。
“下去吧。”晏斯時提議。
他身上沒著外套,沒法替她擋一擋。
“不再坐一會兒?”
“當血包?”
夏漓笑出聲,“習慣了。我O型血,比較招蚊子。再坐一會兒吧,我開車一趟不容易。”
晏斯時就說,“好。”
一時間卻又沉默。
夏漓不禁想起了當年和晏斯時逃了晚自習的那一晚。
他們走過步行街,她喝熱紅豆奶茶,他喝凍檸七。
而那家音像店,前些年就倒閉了。
夏漓忽說:“你記不記得,我們曾經聊過關於世界末日的話題?”
“嗯。”
“你還記得12年12月21日那天,自己在做什麼嗎?”
晏斯時略微思索,“不記得了。”
或許泡在圖書館,或許服藥之後,昏睡一整晚。
那是那段時間的常態。
“你呢?”他問。
“我好像是在趕作業。”夏漓笑說。
不過那天很多人告白,她們院裡成了好幾對。
夏漓又說:“我記得當時問你,你說,你的心願不以意誌為轉移。現在呢?假如再有一個世界末日,在那之前,你有沒有必須做的事?”
說話時,夏漓轉頭去看了晏斯時。
她沒想到,晏斯時也正看著她。
目光頃刻對上。
夜裡去瞧,她眼睛的顏色更深,黑茶色調,似這靜幽山林。眸光流轉,是今日月色。
有什麼,似羽毛或者柳絮,在他喉間輕拂了一下。
微不可覺的癢。
這對視讓夏漓有點慌,率先轉過頭。
就聽見晏斯時輕聲說:“末日之前沒有。此時此刻有。”
“什麼?”
他的回答不是語言——
他伸手,捉著她手臂,輕輕一帶。
她斜側身體,傾倒而去,膝蓋抵住台階,徑直撞入一個懷抱。
溫熱體溫,淺淡酒氣,按在她背脊處的微涼手掌……
所有一切,視覺、嗅覺與觸覺,被名為晏斯時的人,占據得滿滿當當。
連心跳都不屬於她自己。
晏斯時低頭,下巴抵著她肩頸,深吸一口氣。
半醉的人,總該有點逾距放縱的特權。
她皮膚上清甜氣息湧入肺部,讓他如同從黑漆漆的低壓海底,探出水麵。
第一次覺得。
呼吸有意義。
第42章 (你喝醉了嗎...)
那呼吸帶一點酒氣, 似水燒開,揭開那一刻, 拂麵而來的水蒸氣。
肩頸處的皮膚都燒起來, 叫她全身僵硬。
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擁抱,沒有預期它會發生。
更不曾想過,會發生在她與晏斯時之間。
他仿佛在汲取她身上的溫度, 這種依賴感, 讓她手足無措。
像有一隻黃昏的鐘,在她心裡, 一陣一陣撞出震蕩的聲響。
晏斯時搖頭。
潮濕情緒堵住了喉嚨, 讓她無法再次發聲。
晏斯時在此時鬆開了她,稍稍退後, 隔著夜色望向她, 音色沉啞:“夏漓……”
沒有誰被這樣連名帶姓地喚, 不會生出幾分嚴肅感。
她後背不自覺地微微挺直, 手指攥住了裙子的布料, 攥出滿手潮熱的薄汗。
晏斯時稍頓。
那神色似在斟酌。
她屏住了呼吸。
忽聽身後“吱呀”一響。
兩人都嚇了一跳,齊齊回頭。
寺門開了一扇,一個穿青布衣的僧人, 手裡提著一隻木桶走了出來。
僧人往外瞧一眼, 腳步一頓, “兩位施主是來進香的?本寺開放時間是早上八點到晚上六點。”@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夏漓窘然, 不好說自己大半夜跑來,隻為了占人山門散心, “……謝謝師傅。那我們明早再來。”
僧人單手作禮,“台階陡峭易滑, 二位下山注意安全。”
話已至此,夏漓和晏斯時隻好起身往下走。
僧人則提著木桶,從寺旁小路,往後方更深處走去。
漸而腳步杳杳。
下台階比上台階難,夏漓微微側身,一步一階。
晏斯時的手,始終虛虛挨著她的手臂,像是以防她摔倒,好隨時提供依托。
邁下最後一級台階,重回到狹窄的水泥步道上。
一時無人說話。
腳下踩過一片枯葉,發出薄脆碎裂的聲響。
夏漓轉頭,看了眼晏斯時,所有的話,千回百折,最後還是回到委婉的這一句:“你喝醉了嗎?”
“沒有你以為的那樣醉。”
“那就是,多少有點,是嗎?”
“嗯。”
不然不會任由對那份溫暖的渴求發展到徹底失控。
不會這樣唐突。
夏漓輕笑一聲,“那等你醒醒酒。”
“……好。”她的笑容,以及涼霧一樣清柔的聲音,都好似在他心口處輕撓了一下。
走回到停車場上了車。
靜謐的車廂裡,一種微妙情緒充滿了他們的%e8%83%b8腔。
心臟似浸了溫水的海綿,微微發脹。
車行了一陣,晏斯時看見前方有家24小時便利店,讓夏漓靠邊停一下車。
夏漓問:“要買東西?”
“買瓶水。”
車停下,夏漓去找雙閃燈的開關,晏斯時手臂探過來,按了一下那紅色三角尖的按鈕,隨即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
看著那身影進了便利店,夏漓往方向盤上一趴。
感覺心臟猶有連綿不絕的餘震。
她沒能忍住,揚起嘴角。
幾分鐘後,晏斯時回來。
他拉開車門,夏漓看見他手裡拿了兩瓶冰水,和一瓶花露水。
上了車,他不急去係安全帶,將水瓶往排檔的杯托裡一放,揭開了花露水的蓋子,抬手,撳亮車頂燈光,問她,咬在哪兒了。
那薄荷綠塑料瓶裝的某神花露水,不管是出現在這高檔黑色配飾的車裡,還是出現在晏斯時的手裡,都違和得讓她想笑。
她稍稍扭身,伸出手臂,這才發現,已經不止被叮咬了一處。
晏斯時托住了她的手臂,將花露水噴口對準紅腫處。
夏漓偏頭,微閉雙眼。
“呲呲”輕響,冰片與薄荷的沁涼香氣瞬間彌漫整個空間。
收了花露水瓶,晏斯時拉開副駕前方的儲物格,將其放了進去。
緊接著擰開一瓶冰水,遞到夏漓手邊。
“謝謝。”她坐他副駕的時候,可沒為他提供過這樣周到細心的服務。
這時候,晏斯時才擰開了剩下的那瓶水,微微仰頭,一口氣喝下一小半。
夏漓一時沒有錯目,盯住了那微微滾動的喉結。
頸間膚色冷白,尤其顯得有一種禁欲感。
待他放下水瓶,夏漓立即彆過目光,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水。
車開到了晏斯時所住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沒有立即將車子熄火,夏漓隻解開了安全帶,看向晏斯時,“你心情有變好一點嗎?”
這句複現的問句,讓晏斯時頓了一下,“當然。”
夏漓笑,“那就好。”
伸手,按下了引擎按鈕,熄火,然後說道:“那你上去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