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斯時沉默。
夏漓抬眼去看,音像店霓虹招牌閃爍浮藍的光,落在他臉上,他雙目低垂,目光隱於一片淡淡陰翳中,卻是深晦不明的。
“我希望是。”晏斯時說。
那語氣淡得叫她品出一絲厭倦感。
我希望是。
這是什麼回答。
她不知道為什麼,心臟驟然像是被揉成一團的打濕的紙巾,又皺又潮濕。
好像,這眾人眼中,像光一樣存在的天之驕子,並不是大家以為的那樣,那樣值得羨慕。
夏漓覺得自己似乎起了一個很糟糕的話題。
她吸了一口紅豆奶茶,那溫熱黏膩的甜,巴在了嗓子眼裡,都有些泛苦了。
她在微微的自責中沉默。
這樣走了一小會兒,卻是晏斯時又主動續上了那話題,問她:“那你相信嗎?”
夏漓搖頭,“世界在瑪雅文明的預言中,已經末日過無數次了。不過,就像我那時候看完《遺願清單》,也列過一份自己的遺願清單。假如2012年真的是世界末日,這也是個下定決心完成心願的好時機吧。”
晏斯時低頭看了她一眼,“你的心願是?”
“還沒想好。”
夏漓說完,臉卻忽地燒起來。
因為她突然想到,在世界末日之前,有件事她必須去做,就是跟晏斯時告白。
最好,讓她知道世界毀滅的準確時間,就讓她卡在那最後三秒鐘告訴他,這樣她也不必麵對他的回答了。
“……你呢?夏漓問。
晏斯時說:“我沒有什麼心願。”
夏漓微怔,“什麼都沒有嗎?必須去做的事?”
晏斯時神情和語氣都非常淡,“我的心願不以我的意誌為轉移。”
氣氛好似變得更低沉。
夏漓輕咬了一下吸管,不知道該說什麼。還是怪她,不該提這個話題。
她不好再貿然說什麼,沉默了好一會兒,而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十字路口。
再往前走,就是尚智書店所在的那條小巷。
夏漓忙問:“要去挑兩本書嗎?”
晏斯時點了點頭。
書店沒有其他顧客,店主阿姨自顧自看書。
他們就在這巴掌大小的書店裡,各自挑揀,像是從巨大礦山挖出自己最感興趣的寶藏。
外頭偶有汽車駛過,呼嘯的一聲,除此之外,安靜極了。
夏漓時而偷偷轉過目光,看一眼書架另一端,淡白燈光下,身影清寂的晏斯時,他低著頭,仔細閱讀著腰封上的文字。
沒有考試,沒有複習,沒有高三的壓力,沒有家裡的那一地雞毛……
此刻的狹小天地,隻有她和他。
她突然就難過起來,因為發現自己有些貪心。
她怎麼敢貪心。
她明明是最務實不過的一個人,怎麼會在這一刻,妄想自己可以抓住風,抓住月光。
時間流逝得不知不覺。
直到店主阿姨來了一通電話,那突兀的鈴聲驟然打破寂靜,夏漓才如夢方醒。
她摸出手機看一眼時間,已經九點多了。
“好像該回去了。”夏漓輕聲說。
“那走吧。”
兩人將挑好的書,拿去店主那兒結了賬。
走出書店,夏漓問晏斯時還回不回教室。
晏斯時說:“不回了。”
夏漓便趕緊準備脫下他的外套。
晏斯時問:“你住在學校附近?”
這一句並不是疑問,而似跟她確認,因為上一回晏斯時家裡的車送過她。
夏漓點頭。
“先穿著吧。”
夏漓聞言動作一頓。
下一句,晏斯時說:“我送你過去。”
回去路上,他們交流了幾句各自買的書。
好像並沒有說太多的話,短短的一程,頃刻間就到頭了。
晏斯時將夏漓送到了華豐超市門口。
夏漓脫下外套時,好似還沒回過味來。
將外套遞給他,“謝謝。”
可能穿得久了,習慣了那溫度,這時候一起風,就覺得有幾分冷。
晏斯時接了外套,沒穿著,就拿在手裡,“我回去了。”
夏漓像是下意識地,輕輕地“哎”了一聲。
晏斯時頓步,“嗯?”
“……你心情有變好一點嗎?”她抬眼,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目光在他臉上蜻蜓點水地落了一瞬,就收回了。
“嗯。”
“那就好。”
晏斯時看向她,頓了一下,似還要說句什麼,然而前方有輛亮著綠色“空車”燈牌的出租車正駛過來。
晏斯時抬手一招,退後一步,“走了。早點休息。”
夏漓揮了一下手,“拜拜。”
她退後轉身,猶豫著又回頭去看,看見晏斯時已經拉開車門上去,這才收回目光往裡走。
繞過華豐超市,走到居民樓的背麵,從鐵門裡進去,就是學生公寓。
這一段路很昏暗,好讓她可以妥善整理自己的心事。
走進鐵門,夏漓跺了一下腳,那聲控燈沒亮。
她索性身體往後靠,挨住了冰涼的牆體。
閉著眼,待心跳和甜澀交織的複雜情緒,慢慢平複。
多年以後,夏漓聽到一首歌。
“我可以跟在你身後,像影子追著光夢遊。”那首歌這樣唱。
這歌詞總會直接讓她回想起這個逃課的夜晚。
到後來時間久了,很多細節都凐滅於記憶,卻還記得黑暗裡,那不斷陷落的心情:
風湧向風,夜逃向夜。
我奔向你。
第24章 (願所願得償...)
「有一年新年, 我陪朋友又去了一趟母校附近的千年古刹。但我隻進了三炷香,什麼也沒做。好像我始終不願將願望寄托於神明。神明也有企及不到的地方。如果可以, 我依然想把這些年的願望都送給你。我想你喜樂無憂, 一生順遂。」
——雪莉酒實驗室《經過夢的第九年》
十一月月考結束後的假期,夏漓終究是回了家裡一趟。
夏建陽出院之後就在家裡休養,出於對他的“保護”, 廠裡的工作, 羅衛國先幫他停了。
薑虹一是為了照顧夏建陽,二是受不了廠裡同事的冷嘲熱諷, 也暫且告了假。
發生了這些事,家裡低沉的氛圍可想而知。
兩人知道夏漓是在高三的關鍵時期, 鬨出這檔子事兒,很有些心虛, 因此同她說話都帶幾分唯唯諾諾。
吃過飯, 夏漓就回到自己房間寫假期作業。
客廳裡夏建陽在看電視, 夏漓聽見薑虹輕斥:“聲音關小點!”
隔了一扇門, 那電視的聲音漸小, 直至微不可辨。
這長租的房子沒裝空調,朝向又正迎著風向,牆體薄不保溫, 坐一會兒就覺得手腳冰涼。
夏漓往廚房去倒了兩次開水, 用以捂手, 汲取點兒溫暖。
薑虹手裡提了個取暖器,站在門口, 笑得有兩分小心翼翼:“把這個插上吧,免得腳冷。”
“不是冬天才用嗎, 怎麼現在就找出來了。”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網⑩友⑩整⑩理⑩上⑩傳⑩
“你爸翻出來的,說今年冷得早。”
薑虹就走進來,將取暖器插上,打開以後,待那發熱管亮了,方才離開,出去時又替她帶上了門。
薑虹和夏建陽一般睡得早,晚上十點半,叮囑夏漓讓她早睡,就回自己房間休息去了。
夏漓寫試卷寫到十一點,簡單洗漱過,回房間床上躺下,摁亮台燈,翻一翻雜誌放鬆。
又響起敲門聲。還是薑虹,手裡拿了個充電式的熱水袋。
她走進來,掀開被子,將已經充好的熱水袋掖到夏漓腳邊:“早點睡。”
夏漓目光越過雜誌,見薑虹起身要走,說道:“他已經睡了?”
“那您關上門,我想跟您說兩句話。”
薑虹依言把門關上了。
夏漓將雜誌放下,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紙頁一角,“你們還回廠裡工作嗎?”
“羅衛國的意思是,把我們調去另外一個工地。那邊開年以後就開工,你爸過去做保安,我還是燒飯,條件比現在肯定是要差一點兒,而且……”薑虹抬頭看她一眼,很有些愧疚,“不在楚城,在魚塘縣裡。”
魚塘縣是楚城下轄的一個縣城,車程三個小時。
“就一定要羅叔叔安排工作嗎?你們自己找不可以嗎?”
“我們又沒文化,又沒門路……”
夏漓不說什麼了。她用著父母辛苦掙來的錢,沒什麼資格置喙他們的工作。
當下,她更想討論的是:“……您跟我爸,就這樣嗎?”
薑虹看她,“就這樣是什麼意思?”
“您沒想過跟他離婚?”
薑虹愣了下。
她這表情顯然說明,她一秒鐘都沒考慮過這事兒。
夏漓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從薑虹對她愧疚的態度,可以看出,薑虹明顯是將這件事,視為夫妻兩人共同的“劫難”,而非夏建陽單方麵的不負責任。
“他做出這種事背叛你,你一點都不生氣?”
薑虹囁嚅:“你爸他……他畢竟跟那女的沒有真的發生什麼,就Q.Q上聊得過火了,我罵過他了,他也說是一時糊塗,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他平常也沒彆的毛病,也挺知冷知熱的,不像其他男的不顧家,喝酒賭博打人……再說,我們離婚了漓漓你怎麼辦啊……”
夏漓打斷薑虹:“……你們是夫妻,我隻是做子女的。如果您要原諒他,我沒什麼資格說什麼。但如果說不離婚是為了我,我不想認。我馬上就去讀大學了,不會一直留在楚城,你們離不離婚對我沒區彆。如果是擔心錢的問題,離了婚他也得付撫養費,而且我還可以申請助學貸款,還可以自己打工……”
薑虹最冠冕堂皇的幌子被戳破了,一時間有些難堪,眼眶都紅了。
夏漓覺得自己是不是理智得有些殘忍。
如果這事兒剛發生,她做不到這麼冷靜,這是這一周多來,她反複思考後的反應。
“隨便你吧。”夏漓最終說道,“您過得了自己心裡那關就行。”
但在她這兒,她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信任和依賴夏建陽了。
以前,父母是她心目中渺小的一尊神明,她願意以優秀、乖巧加以供奉。
現在,她很清楚,以後她做任何事的動機都隻會是為了自己。
為了自己的夢想、野心、虛榮與妄想。
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夕之間長大了。
對最後那一點精神臍帶已然再無留戀。
薑虹離開了房間。
夏漓側身躺下,關掉了台燈,黑暗裡她抬手揉了揉眼,揉出一點水霧。
/
今年果真是個寒冬。
聖誕節那天是周五,但緊隨其後的周末並不放假,月考安排在了下個周一,考完之後,月假會跟元旦假期一起放。
下午英語課上,大家正在做英語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