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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神 北途川 4616 字 6個月前

惚覺得不是自己的故事。

狗血電視劇裡總有失憶的橋段,景春以前覺得挺可憐,但突然又覺得,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無知也挺快樂的。

她也有點明白桑尋聽她講故事是什麼樣的感覺了,大概比她更覺得離譜。

景春早起去找桑尋一塊兒去上學的時候,桑尋頂著眼底的青黑,有氣無力地問了聲:“早。”

“你昨晚做了什麼噩夢。”景春問他。

是肯定句,不是問句。桑尋扭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問了句:“你偷偷在我房間裝監控?”

景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

順便告訴他:“下次接了我的花,不要放在床頭。”

桑尋覺得有些聳人聽聞,但最終還是沉默應了句:“哦。”

景春笑了笑:“你接受能力挺好的。”

“嗯。”桑尋想了想,“不然呢?”

倒也不是不震驚,但是事實已經如此了,質問她為什麼會這樣,好像都沒有什麼用了。

畢竟他又不想和她分開。

人生的選擇題有時候沒有那麼難。

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拒絕。

不想拒絕又難以接受,那就全憑心意了。

“我昨晚夢到你了。”桑尋說。

人類把夢境視作一種很具玄學和奇幻色彩的東西。

但神族把夢境看

作是一種語言。

一個神的夢是很耐人尋味的。

所以景春夢到前世的片段,就不會覺得那是完全虛構的東西。

於是景春追問:“夢到什麼了?”

“夢到你是一隻小鮫人,而我在岸邊撫琴,你來找我聽琴,我給了你點心,你吃完就走了,臨走前還送了我一顆大珍珠。”桑尋想了想,依舊覺得這夢荒誕,忍不住笑了下,“可能是把我當賣藝的了。”

景春腦袋刺痛了一下,她的記憶像是潮水般湧上來。

然後像是某個閥門被打開,她想到了那段記憶。

那一世她出生在海底,鮫人族大多貌美擅歌,也擅長織布。

但她卻是個啞巴,而且眼有疾,生下來就不會說話,也不會唱歌,看不到色彩,她的眼裡,世界都是一個顏色的。

那時候陸地上的貴族以豢養鮫人為樂,海中每天都有捕鮫的人。

她既不能用歌聲迷惑漁人殺死,也不能織布換錢,就是個廢物。

因而大家都不喜歡她。

就連父母也感到臉上無光。

她經常在外麵被欺負。

沒有人和她玩,她也不知道自己能為族人做些什麼,唯一覺得幸福的,就是傍晚的時候岸邊總有一個書生,書生穿著白衣,原來也是個啞巴。

——有一次看到彆人叫他,他用手和彆人比劃。

書生經常坐在岸邊撫琴,琴聲其實不大好聽,那琴破的實在糟心。

但聽久了,也彆有意趣。

鮫人族的眼淚可以變成珍珠,不過可惜她天生就是個不怎麼能哭出來的,每次都要很勉強才能擠出兩滴,每次她都攢著,給他,可惜他一直也沒能換把好點的琴,她有時候想,他是不是太笨了,笨到不知道珍珠可以換錢呢?

她不會說話,每次跟他比劃,他好像也看不懂,隻會呆呆地看著她,跟個傻子似的。

有一次她伸出手,把珍珠裝在他的錢袋裡,試圖暗示他,這個,可以當錢用。

錢袋在書生懷裡,她往裡掏,突然被他攥住手。她嚇一跳,以為他要捉她。

鮫人的腦子裡瞬間閃過很多不好的畫麵。

鮫人渾身都是寶,不是被貴族捉

去製綃,就是被捉去當奴隸。

身上的油脂還可以刮去做長明燈,那油脂十分耐燒,一滴可以燒數日。

流下的眼淚還可以變成珍珠,拿去換錢。

因為如此,族人越來越深居簡出。

且越來越以能力出色的為尊,像小鮫人這種什麼都不會還各種毛病的,是拖累,所以在族中常常受欺負,長輩們也袖手旁觀,好像覺得這樣可以磨煉心智,變得更強大一些。

至於不能變強大的,本來就是該舍棄的存在。

其他的鮫人都怕岸上的人,小鮫人也怕,但她不怕書生。

書生看起來清俊文雅,是個好人。

她每次來,他都會給她帶吃的,有時候是一些點心,有時候隻是一塊餅或者苞穀。

他自己都清瘦吃不飽的樣子。

所以他抓住她的那一刻,她突然害怕,自己是不是真的輕信了岸上的人,詭計多端的人類總是試圖用感情騙鮫人給自己做妻子,然後再無情地逼迫她們沒日沒夜地織布,弄哭她們流下珍珠去換錢。

那些長輩耳提麵命字字泣淚的忠告,在她腦海裡瞬間湧現。

她害怕極了。

書生卻隻是紅著耳朵,護著自己的衣襟,問她:“你……你做什麼?”

鮫人呆呆地看著他,原來他不是啞巴,會說話啊!

聲音還有點好聽。

但她不會說話,真可惜。

鮫人有些粗暴地扯開他的衣襟,原來他沒有穿裡衣,也沒有錢袋,%e8%83%b8口隻是放了一張紙,那紙是藥鋪的方子。

他生病了嗎?

還是家裡有人生病了?

小鮫人好奇地看來看去,指了指。

書生回答:“看病的。”

小鮫人當然知道,她隻是想問他,是不是生病了。

但書生顯然和她沒有默契。

天要黑了,小鮫人不能再和他糾纏,把珍珠重重塞進他掌心,有些生氣地走了。她這次遊了兩步又回頭去看他,氣呼呼看他,想說你怎麼這麼笨啊!笨死了。

可惜她真的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她最後又氣又沮喪,轉身躍入了海中。

書生第二天又來了,這次他沒有帶

琴,隻是坐下來,用一隻竹子炮製的短笛吹了一首哀怨的歌。

小鮫人挨打了,身上疼得很,她本來不想來,可又怕他看不到自己失望。

——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想,可她就是這麼覺得。

她這次遠遠趴在礁石上,笛聲幽怨,她覺得自己也快要哭出來了。

忽然,書生站了起來,他踏入水中,朝著她走過去。

小鮫人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最後,書生在她麵前站定。

水沒過他的腰了,他站在那裡,伸出手給她看,是一瓶藥,他皺著眉,瞥了一眼她的後背,低聲說了句:“傷藥。”

小鮫人聽懂了,想說,害,這點傷算什麼,鮫人的恢複能力很好的,過兩天就沒事了。

但看他擔心的眼神,她覺得心裡軟軟的。

沒有人關心過她。

小鮫人低下頭,把背整個露出來給他。

書生很輕地給她上藥,然後撕了衣服,給她纏上。

小鮫人看他破破爛爛的衣裳,更鬨心了,心想你都窮成這樣了,怎麼還亂發好心呢?

她擠啊擠,終於擠出一滴淚,然後再次遞給他。

這次他沒有接,隻是沉默地搖了搖頭,“不用拿這個跟我換。”

不是跟你換,隻是給你的。

小鮫人不能說話,急得想罵人。

但他已經轉身走了,他拿起自己的短笛,抖了抖濕衣服,然後衝她拱手做了個揖,就轉身離開了。

小鮫人第一次感到好奇,好奇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住在哪裡。

於是小鮫人上岸了。

景春站在桑尋麵前,平靜地敘述著這個故事。

桑尋臉色凝重,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但也沒有很驚訝。

隻是疑心這是一個悲劇。

桑尋問:“然後呢?”

景春笑了笑:“你知道嗎?鮫人……性本%e6%b7%ab。”最後三個字,她湊過去,貼著他的耳朵,“鮫人是個凶狠殘暴又□□的種族。”

桑尋的臉色由凝重變為複雜,然後他耳朵很快就紅了。

因為在夢裡,那個書生就是他自己。

儘管他不覺得這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

但總有種微妙的曖昧又黏糊的感覺。

他心跳漸漸變得很快,連呼吸都變得不那麼順暢,大早上的,他覺得屋內的空氣都不大充足,他吞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清了下嗓子。△思△兔△在△線△閱△讀△

嗓子乾啞。

他問:“嗯?”

景春突然就笑出來,她戳了戳他的%e8%83%b8口:“你是不是忘了,我能聽到你在想什麼。”

桑尋頓時扶額,然後沉默而又不想接受地轉過身背對她。

景春沒有讓他轉過來,也沒有繞到他正麵。

她站在他身後,抬手比了比肩膀的位置,她的頭頂隻到他後腦勺,好像和那時候一樣。

她就一直看著他的背影跟著他走了很長很長很長的路。

原來他到岸邊來要走那麼久。

原來他每天那麼辛苦。

路過點心鋪,老板招呼他,說新鮮出爐了糕點,問他要不要,他搖搖頭。

旁邊小二悄悄扯老板的袖子:“他買不起啦!死窮鬼。”

路過琴行,琴行掛著他那把破琴,琴行的老板看到他,忙出來喊一聲:“哎,書生,早點把你琴贖回去啊!放我這裡也賣不出去。”

書生拱了拱手,似是十分抱歉:“對不住了。”

老板嘀嘀咕咕罵了兩句,說什麼就不該可憐他,看著他也不像是能贖回去的樣子,指定要砸手裡了。

書生住在一個草屋裡,草屋很舊了,但收拾得乾乾淨淨。

鮫人鼓起勇氣踏了進去。

她知道,走進去,就沒有回頭路了。

奶奶說,上了岸的鮫人女,就不能再回海裡了。

而岸上的人,都是貪婪無恥的。

書生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但書生也有可能是壞人。

即便現在不是壞人,知道鮫人的價值,也有可能變成壞人。

小鮫人都知道,她隻是覺得,死在族中,和死在岸上,沒有分彆。

她想還他的恩情。

鮫人是有腳的,上了岸,就會化出雙腿,但不會像人類走路那麼順暢,而且很痛。

她一路走得很艱辛。

她敲敲門,有些拘謹地看著他。

她穿著單薄的紗衣,下半身是怪異的白色的須狀飄帶,像是從肉裡長出來的。

書生有些愕然地看著她,然後滿臉擔憂地說:“你站著不要動。”

他去屋裡,拿了衣服給她披上。

他衣服都很舊,磨得都快要破了。

但是很乾淨,還有淡淡的皂角的香味。

小鮫人知道自己比劃他也看不懂,她乾脆不說話,隻是看著他,跟著他,他走哪裡她跟在哪裡。

書生沒有辦法,終於找到了和她溝通的辦法,他說:“我問你話,你點頭,或者搖頭,好嗎?”

“你跟著我是需要什麼嗎?”

小鮫人搖頭。

“你是不是被族裡人趕出來了?”

小鮫人猶豫了一下,搖頭,雖然大家不喜歡她,但還是允許她回家的。

儘管從今天起,可能就不會了。

“那你是不想回家,所以才跟著我?”

小鮫人想搖頭,但他大概會更困惑,所以她點了點頭。

他有些苦悶:“你看到了,我這裡什麼也沒有,也沒辦法照顧你,我也並不是什麼好人,我去海邊……就是無所事事,給你帶點心和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