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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九直言不諱:“依屬下看來,文大人病得不輕。”

他們這後六衛是去年才被派到文卿身邊執行任務的,不曾聽過四年前文卿和文濯蘭在地牢下的談話,今日見文卿親手淩遲活人,又將那麼多無辜之人囚於地底,隻覺得此人心如蛇蠍,表裡不一,根本配不上小公子每月生剖心頭血入藥相救。

文卿轉動木輪,緩緩行至南九身前。

“跪下。”

南九不為所動,俯視道:“屬下效忠的是小公子,並非文大人,主仆之禮方為跪,既非主仆,文大人何必強人所難?”

“南九,你也在我身邊跟了些日子,應當知道我不喜歡把話說第二遍。”

“文大人!南九有失禮數,怪屬下管教不嚴,望您念在小公子的情麵上,放他一條生路。”南七從暗處現身,壓著南九一同跪下去。

“哥!你瘋了?!”南九不服氣地掙紮起來。

南七深深俯身,死死地鉗製住南七的脖子。

文濯蘭走過來趕走兩人:“好了,你們退下,彆擾了晏清安靜。”

文卿看著那兩人消失,沒有多說什麼。

文濯蘭不著痕跡地舒了一口氣。

“我回房了,姑姑也回房午睡會兒罷。”

“對了,讓春陽幫我把琴放回琴房,順便把血擦擦,彆讓血把琴弄壞了。”

木輪吱呀吱呀的聲音又輕輕響起,文濯蘭愁眉不展,回房寫了封信,命人快馬送至北漠邊境,並囑咐一定要親手送到三皇子手裡。

入夜後,東宮。

“你說什麼?!”

公儀峻掀翻桌案,毫筆硯台和成堆的奏折摔在一起,青花瓷砰地一聲碎了,墨汁流了一地。

春浦湊上來為他順順氣,卻被他揚手甩在地上,狠狠地踹了兩腳。

殿前風塵仆仆的驛兵正匍匐跪倒在地,瑟瑟發抖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那蠢才居然真的有用兵之能?”

公儀峻不相信。

前線八百裡加急傳來捷報,三皇子公儀戾隨送親騎兵深入烏桓敵營,砍下烏桓大將撻樓之首,痛擊烏桓心臟,斬敵數百人,帶領輕騎四十餘人護送辛夷公主一路策馬返回烽火城,大夏騎兵僅一傷一亡。

哪怕當年孟邇初出茅廬的時候也沒有過這樣傳奇般的戰績。

“太子殿下……小的隻是一介驛兵,怎敢謊報軍情……”

崇明帝這幾日身體不適,所有前線的消息便先傳到東宮。

公儀峻緩緩走下殿階,垂眸看著地上縮成一團的鵪鶉,如同看一隻抬腳就能踩死的螞蟻。

“怎麼不敢?”

“本宮說你敢,你便敢,本宮說你謊報,你便是謊報!那個冷宮出身的蠢才,連填飽肚子都要看太監眼色的可憐蟲,就該給本宮好好地死在前線啊!作什麼妖?!”

春浦跪在地上,垂頭聽著公儀峻的怒斥,唇邊竟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很快,那笑意便被收斂進緊抿的唇裡,變成一臉惶恐不安的神色,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

“來人,給本宮把這人拖出去斬了,欺君罔上,饒了你全家的命是本宮的仁慈!”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還不快拖走?”

侍衛們上前押住驛兵,哢地一聲卸下他的兩條胳膊,拖著胳膊往外走。

“殿下!殿下!小的知錯了!小的知錯了!三皇子不懂用兵,莽撞行事,驚擾了烏桓騎兵,烏桓首領怒不可遏,如今前線形勢更加緊張,百姓更苦了……”

公儀峻很滿意:“拖回來。”

“今日之事,要是泄露了一點風聲,你們所有人,殺無赦。”

階前侍衛和太監宮女紛紛跪在地上,顫聲道:“是。”

第28章 春闈

翌日, 三皇子出師不利的消息傳遍京城。

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甚至沒有在朝堂上掀起什麼水花,崇明帝長歎一聲, 早早地退了朝。

“南宮將軍守了那麼多年的烽火城, 局勢依舊嚴峻,沒人指望一個初出茅廬的皇子能扭轉乾坤,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皇室貴胄以命相守, 北境的士氣多少也能振奮幾分, 三皇子在塞外征戰,他的生母因此複位, 皇室也保全了顏麵,何樂而不為呢?”

“天家的事, 本就是互相利用, 直到榨乾最後一絲價值才肯罷休。”

顧岱和鐘堂議論著今日的朝政, 文卿淡淡地飲著茶, 眉眼冷冽,不置一詞。

文濯蘭經過煙汀亭,也從淑妃那兒得知了阿昭首戰失利的事,雖覺得有些遺憾,但戰場形勢千變萬化,沒人能保證定能獲勝,失敗也是常有的事。

阿昭還年輕, 前線的戰事也吃緊, 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來, 若想要證明自己, 倒也不差這麼一次兩次。

“姑姑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文卿看見她, 便問了一句。

顧岱和鐘堂向文濯蘭行了個士子禮, 文濯蘭以江湖禮回敬,將手上的桂花糕拿給文卿。

她總不能說是因為擔心他想不開才回來吧。

“回來拿點東西,喏,給你捎的桂花糕,那天見你吃了兩塊,想著你可能會喜歡。”文濯蘭笑著說,“路上嘗了一塊,太甜,配著茶正好。”

文卿伸手接過桂花糕,垂眸看了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竟有些黯淡。

“多謝姑姑。”

他把桂花糕分給顧岱和鐘堂吃了,自己卻一塊也沒嘗,文濯蘭讓他吃點甜食心情好些,他卻說實在太甜,吃著牙疼。

這下顧岱和鐘堂也看出來文卿狀態不對了。

顧岱腦袋轉得飛快:“罷了,彆再說這些政事了,說來說去惹人心煩。下個月上巳節,陛下要去祭壇為國祈福,不過陣仗好像不大,允許士子遊春出行,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不知晏清是隨禦駕還是隨文士呢?”

“晏清你腿腳不便,那祭壇八陛三千階不能用轎輦輪椅,還是不要上去為好。”鐘堂有些擔心。

文卿沉默片刻,扯唇笑了笑:“我倒也不至於那樣為難自己,更何況陛下`身邊必有太子,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周旋。”

“也是,還要防著太子呢。”顧岱想了想,“我去打聽打聽,萬一到時候太子去文士那邊,我們就去祭壇,我和明統哥哥扛也要把你扛上去,否則蘭湯沐浴的時候被太子盯上就不好了。”

文卿失笑:“那倒是多謝二位了。”

若公儀峻真敢在那樣重大的場合向他出手,那他的死期也不遠了,隻不過一命換一命對他來說太不值,他又擔心公儀峻也能獲得重生的契機,不是逼不得已,不會用這下下之策。

他在地牢裡給公儀峻留了個絕佳的位置。

怎麼能浪費呢?

——

北境,烽火城。

議事堂外,南宮氏親衛手持長刀,戰刀上紅纓如血,刀刃上沉澱下擦不儘的斑斑血跡。

長案上鋪著北境軍事作戰防禦圖,每個城防的兵力和輜重營的布置十分詳細,自玉門關以北已被烏桓占領,南宮一脈鎮守此關長達三十年,兩國勢如水火,漫長的邊境線上流民無數,哀鴻遍野。

公儀戾和南宮遇一夜未眠,在議事堂內共謀北伐大計,交談得越深入,南宮遇便越是對這位年僅十五歲的三皇子刮目相看。

他從小跟著父親領兵塞外,為北境邊防鞠躬儘瘁,無暇關注長安,故而對京中局勢不甚了解,辛夷公主下嫁與烏桓首領做妾室一事,也是車馬行至烽火城門口了才知道。

他以為數日之前陛下召烏桓使團入京隻是一次尋常的外交政事。

當他從城樓上往下望時,花轎裡的人恰好掀開廂簾,那一口小小的窗裡透出一張花容月貌的臉,和年少時見到的表姐七分相似。

南宮遇立刻衝下城樓,帶兵攔住了和親的車馬。

為首的皇子抬手叫停了整支隊伍,琥珀色的眼眸沒有多餘的光亮,沉聲說了句讓開。

南宮遇怒上心頭,抽刀便和他打了起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趁著近身打鬥的當口,那皇子壓低聲音告訴他,他會把她好好地帶回來。

他發誓。

南宮遇看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仔細看去,能發現他眼眶未褪的紅痕和眼底劇痛的悲傷。

他留下了一個人。

一個將死的孩子。

南宮遇看著那行車馬緩緩出關,在城門苦等了整整一天一夜,黎明時分,終於在奔騰的塵土和馬蹄聲中看到了那個擁有琥珀色眼眸的人。

他將辛夷護在懷裡,滿身鮮血淋漓,背上一把紅纓槍和一柄長劍,一手控著韁繩,一手提著烏桓大將撻樓的頭顱。

南宮遇太熟悉那臉上的神情了。

他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是那樣恍惚。

早春,邊塞疾風如刃,風沙揚起漫天的雪。

南宮遇連忙安排人為這位京城來的皇子接風洗塵,眾人都已入席就坐,唯獨不見這位首戰大捷的年輕將領。

等親衛找到他的時候,他滿身是血地躺在雪地裡,攥著一抔雪,口中念著什麼,聽不太清,好像在叫先生什麼的,語氣裡聽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

南宮氏親衛不敢貿然上前,不一會兒,段尋找了過來,把親衛趕走了,跑過去踢了踢公儀戾的腿。

公儀戾沒理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像個死人。

“你家先生給我傳信了。”

公儀戾馬上詐屍,猛地跳起來,簡直難以接受:“為什麼先生給你傳信不給我傳信?”

段尋抱著手,故作高深道:“自然是因為我有讓他給我傳信的法子。”

“什麼法子?”公儀戾不信,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連忙催促道,“等等,先說說他給你的信裡寫了什麼。”

“我才不要告訴你呢,你看你現在臟兮兮的沒個人樣,一身臟血,臭死了,要不是攤上這個任務,我才不想和你說話呢。”

公儀戾沉默片刻,問他:“真的傳信了嗎?”

“我騙你乾嘛?不想聽拉倒!”

段尋將字條的背麵展開給他看,趁他來奪的時候收進袖中,正經道:“去衝個澡,換身衣服,吃點東西,還有很多事要做。這裡很需要你,你沒有愣神的餘地。”

“他把你送到這裡,不是讓你思念長安的。”

“我不是在思念長安。”公儀戾忽然道,神色有些落寞。

段尋挑了挑眉,等他說下去,卻見他垂眸不語,不多時便轉身離開了。

待他走後,段尋才拿出那張字條。

不得不說,文卿能在短短七年之內從狀元郎做到一品高官不是沒有原因的,說話做事絲毫不拖泥帶水,一眼便明察此時北境邊防要害。

論將領,公儀戾堪當大任。

論軍費——

段尋看向字條上的墨跡。

“二十日之內,京城賑款將送至流民地帶,另,朝廷將撥款用以北境邊防,預計不少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