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見到先生呢?”
“先生給阿昭的感覺很特彆,像故事裡遙不可及的神仙。阿昭從來不屑於得到彆人的垂憐,九天神佛都未曾拜過,那時候卻無比渴望先生的憐憫,希望先生能昏了頭,在皇兄和我之間做出最不明智的選擇。”
公儀戾說著說著,聲音又有些哽咽。
“我沒想到先生真的會選我。”
“我這輩子的福分是不是都用在這上麵了?”
文卿揉揉他的腦袋:“胡說什麼呢。”
公儀戾抬起右手手腕,那裡係著一條素青色的腕繩,文卿親手係上去的,連衝澡都沒摘過。
“方才就該答的——若是先生對我不好,我也會一輩子守護先生的。”公儀戾抬著手腕,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阿昭要的不多,一條青繩就足夠了,先生對阿昭的好,哪怕隻有一點點,阿昭也會一輩子記在心裡。”
“……”
文卿終於明白那股要命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前世,出宮的路上,公儀戾也曾躲在草叢邊上攔過他一回,一樣的衣衫單薄,渾身臟汙,拿著一束野花,眼眶紅紅地懇求他,讓他做他的先生。
那個時候的他做了什麼?
隻是從袖中拿出一條多餘的,編壞了的青繩,係在他手腕上,告訴他宮中先生尚多,而他已經收了學生,隨意把他給打發走了。
他根本就不認得他是三皇子。
就算認得,那時候他正春風得意準備施展滿腔才學滿腔抱負,根本不可能為了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放棄自己的前途,也不會支持廢子奪嫡引得朝堂震蕩,時局不穩。
他不值得公儀戾的念念不忘……
他配不上。
“先生,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公儀戾不知什麼時候跪在他身上,雙手捧著他的臉,心急如焚地詢問。
文卿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額角的冷汗順著鬢邊滑落到公儀戾的指縫裡,濕漉漉的,文卿長長地歎息一聲,尾音難過得竟像是在哽咽。
“先生到底怎麼了……彆嚇阿昭,阿昭很膽小的。”
公儀戾抱住文卿,試圖用窄小的肩膀給文卿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
喉結艱澀地滑動片刻,文卿終於開口,啞聲道:“怎麼這麼傻啊?”
公儀戾一頭霧水,被先生無緣無故地罵了也沒有反駁,悶悶地受著,怕先生一個不高興氣極傷身。
窗外,夜風呼嘯而至,欞花窗輕輕地震響著,砰咚砰咚,像身體貼近時同頻的心跳。
文卿又夢到了前世被骨血染紅的記憶。
整整一夜,公儀戾都沒有睡著。
他沉默地給先生擦拭著睡夢中無意識流淌的淚水,聽著先生低沉壓抑的哭聲。
如果文卿此時能從噩夢中驚醒的話,便能發現公儀戾身上極其微妙的變化。
一個八歲的孩子,絕對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
翌日。
文卿照例,先是慶幸,再是想死。
但不同的是,懷裡躺著個溫熱綿軟的孩子,臉頰紅紅地被他抱在臂彎中,呼吸平穩綿長,雙手緊緊地抓著他的寢衣。
兩人的長發散亂在一塊兒,顯得很是親密。
有公儀戾在,至少被窩裡不冷了。
文卿苦澀地扯了扯唇角,慢慢從公儀戾頸下抽出手臂,一瞬間手臂酸脹不堪,還隱隱有些酥|麻,他自認為動作幅度很小,可公儀戾還是被吵醒了。
“唔……先生……”
公儀戾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從榻上坐起來,懵懵懂懂地發了會兒呆,直到文卿當著他的麵不疾不徐地換內衫,才慢慢紅了臉。
畢竟積病多年,軀體很是瘦弱,%e8%83%b8腹處的骨痕十分明顯,肌膚也透著一股病態的白。
“先生平日要多吃一點。”公儀戾拿起木施上的黛青色官服,輕輕披在文卿肩上,伺候他穿衣,“以後阿昭會監督先生的。”
“胃口不好。”文卿懨懨道。
“為什麼?”
公儀戾生疏地係著襟扣,文卿按住他的手,對他搖了搖頭:“沒有為什麼。阿昭,彆做這些,折煞我了。”
“可是阿昭想給先生係嘛……”
“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做的。”文卿垂眸看著他,“哪怕你是皇帝也不行。”
公儀戾單純地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文卿隨意地挽了挽發,係好剩下的幾顆襟扣,從春凳上拿起木梳,給公儀戾梳了梳頭發,囑咐道:“去屋外找春陽,讓他帶你上街去買幾身冬衣,銀子不必省著,買最好的。”
“彆忘了把臉遮好,不要讓任何人看見你的臉,特彆是朝廷官兵。”
公儀戾點點頭,撲上去黏糊糊地抱了抱文卿,沒等文卿開口訓斥便下榻跑了,跑得比兔子還快,出門時平地忽地一絆,差點摔一跤,文卿看著,又好氣又好笑,終究拿他沒轍。
今日公儀峻病愈,他不得不進宮一趟。
其實這幾日也該去探病的,隻是他實在沒那個空閒,也不願見到公儀峻那張臉。
他怕自己控製不住直接殺了那個賤人,到時候文府又會受牽連,欠公儀戾的也沒法還。
“春浦。”
等候在門外的小廝聞聲,推門進來,恭恭敬敬地給公子束發。
“今日你陪我進宮。”
春浦答道:“是。”
“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我相信你心裡很清楚。”文卿闔著眸,淡淡道,“那封信我已經截了,你服侍我也好幾年了,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留你一條命。”
春浦渾身驚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公子,奴才冤枉!”
“你很聰明,知道往高處飛,隻不過踩錯了人。”文卿轉了轉木輪,傾身上前,指尖挑起春浦清秀的臉,“換一種方式,飛到毓華宮去,對你來說大抵也不是難事。”
“你既仰慕他,以色侍他也未嘗不可,從我身邊過去的人,他總該看重幾分。”
“對了,忘了告訴你。”文卿垂眸看著他,眼神卻像是看著一隻可憐的螻蟻,“你不是一直在找你的親人嗎?我幫你找到了。”
春浦睜大雙眼驚恐地望向他,望向這個一向好說話的病秧子,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他撲到文卿腿邊,涕泗橫流地懇求他:“不要……公子……不要……”
“那便給我證明——你還剩多少忠心。”
第17章 爭吵
長楊道雨雪霏霏,馬車行至宮門,一人拂簾而出,文念恩提前備好輪椅接公子下馬。
春浦抖著手撐開傘,文卿狀若無意般掃他一眼,沒多說什麼。
昨晚給公儀戾和英嬪安置好廂房之後,文濯蘭便截到了一封從府中傳出的信,信中大談對大皇子殿下的仰慕,以及狀元府中窩藏的皇子嬪妃。
春浦的字是他教的,故而一眼就能辨明字跡。他知道春浦未必有多忠誠,卻沒想到他這麼沉不住氣。
興許是看到了他搭箭射殺那兩個太監,信中便急於控訴他殺人如麻,心如蛇蠍。
話不好聽,卻沒說錯。
其實他該再心狠一點,及時斬草除根,拔掉他的舌頭,折斷他的四肢,讓他不敢再通風報信,以儆效尤。
偏偏他前世因他而死。
他想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即便再給無數次機會也是徒勞。
——
毓華宮,大皇子寢殿。
福安進殿稟報,不一會兒便匆匆出來,諂%e5%aa%9a笑道:“殿下有請。”
文卿沒正眼瞧他,一個簡單的手勢,示意文念恩推他進去。
寢殿內溫暖乾燥,燃著上好的炭火和爐香,重重杏黃帷幔掩著鏤金拔步床,錦屏雕梁,金碧輝煌,榻邊數十個太監宮女伺候著,寒冬裡也有新鮮的葡萄、櫻桃和月牙梨。┅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微臣參見大皇子殿下。”
文卿微微俯身,行了個士子禮。
“先生……”
公儀峻稍微打起了些精神,看著不遠處身著黛青官服的絕色美人,頭也沒那麼疼了。
“先生這幾日怎麼都不來探望本宮?”
“……微臣身上有病氣,怕過給殿下。”
“無妨,先生靠近些,本宮想看看你。”
公儀峻犯病,眼下太多人在場,文卿不好回絕,便讓文念恩推近了些。
豈料公儀峻竟從錦被中伸出手,隔著官服輕輕摸了摸他的膝蓋。
文卿麵色不改,實則忍著胃裡翻江倒海的惡心感,扶著木輪向後退了半步。
公儀峻寬厚有力的手陡然懸在半空,文卿朝春浦使了個眼色,春浦便跪上前去,將準備好的平安符放進公儀峻手裡。
“殿下,這是我們公子親自去衡寧寺為殿下求來的,住持親自開過光,但願能護殿下平安。”
春浦的容貌算是格外清秀,隻不過珠玉在側,便黯然失色。公儀峻身邊美人也多,原是看不上他的,可接過平安符時掌心卻被指尖不經意地劃過,如葉落般,勾得心裡不上不下。
仔細一看,春浦眼尾那顆淚痣,倒是和文卿眼瞼上的朱砂痣有兩分相似。
“有心了。”公儀峻撚著平安符的細穗,吩咐道:“賞一對如意佩,兩匹烏墨錦,兩支羊脂金絲鏤空珠花簪。”
“多謝殿下賞賜。”文卿配合地牽唇笑了笑,心想著烏墨錦算是極好的錦緞了,正好給阿昭裁兩件冬衣,這個冬天便不缺衣裳穿。
“先生就沒有彆的話想和本宮說嗎?”
公儀峻臥病在床,臉色略微有些蒼白,散著長發,難得露出些弱勢來,那雙不怒自威的眼眸如今安靜地盯著文卿看,似乎隻是想要他一句關心。
“望殿下早日痊愈。”
這樣的話,他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罷了,你走吧。”
“那殿下好好休息,微臣告退。”
文卿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便讓文念恩推著走了。快要走出殿門時,春浦默默回望一眼,看著帷簾後大皇子無比落寞的神色,不自覺心口一揪。
出了公儀峻的寢宮,蓮座主位上坐了一個皇妃,前呼後擁,滿頭釵簪輝煌,裙裳從階上垂曳而下,纖纖玉手正捏著顆水亮的葡萄,風情萬種地往櫻唇中含。
公儀峻還未入主東宮,毓華宮便是母子二人同住,隻不過往日文卿來時湘貴妃都在保和殿伺候崇明帝,今日倒是第一次撞見。
如今或許該叫湘妃了。
“微臣參見湘妃娘娘。”
文卿不得不向她行禮。
“本宮還以為是哪位朝廷重臣來了,原來是文大人。”
湘貴妃受李君甫一案牽連,竟隻是降為妃位,李家財力雄厚是一方麵,這六宮盛寵也是獨一份的。
“微臣叨擾了,還請娘娘恕罪。”
“恕什麼罪?”
湘妃嬌聲詢問,由人扶著,慢悠悠地朝階下走來,舉手投足說不出的明豔嫵%e5%aa%9a,儀態萬千。
還未等文卿回話,她又嗔怨道:“文大人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