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1 / 1)

唯一的光亮和溫暖,他慢慢學會清楚地叫“娘親”,慢慢蹣跚學步,慢慢學會奔跑,慢慢長高。

每一聲娘親,都讓她無比欣慰,又心如刀絞。

她對不住他。

“咻!”

門外傳來利箭破空之聲。

痛聲還未疾呼,兩個黑影閃過,屍體便被迅速地處理掉了。

雪地裡零星濺了幾滴血,木輪轉動的輕微聲響停下來,冷白的手指捧起一抔雪,覆蓋在斑斑血跡之上。

“先生?!”

公儀戾很熟悉這道木輪聲,卻又不敢相信,拿著掃帚愣在原地,表情難得有些呆。

英嬪適時提醒他:“帶文大人去正堂。”

“快去,彆讓他受寒,若是他冷了,你就替他暖暖,彆等他說了你再做,那就晚了。”

公儀戾喜出望外,想立刻衝出去見先生,此刻卻還是乖乖聽著娘親的囑托:“知道了!阿昭會的!阿昭會對先生很好很好,和娘親對阿昭一樣好!”

英嬪忍著淚:“不。”

“要比這更好。”

第14章 香囊

門外。

文卿接過文念恩遞來的素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冰冷的指尖。

他以前貼身帶著的那條不知遺落在了何處,上麵繡有他的名和私印,但願不要多生事端。

環顧四周,門庭蕭瑟,斷牆殘垣,三皇子還年幼,英嬪又臥病在床,派來的太監還趾高氣揚妄圖欺主,崇明帝當真是不想給他們留活路。

況且,這處宅子,以前是死過人的。

“先生!!”

房門吱呀一聲拉開了,隻著內衫的小皇子雙臂翼展而開噔噔噔跑過來,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眉眼彎彎,唇紅齒白,看起來甚是可愛。

公儀戾一下子撲到文卿身上,興許是曾經往腿上抱過一次,這次便駕輕就熟,文卿看他穿得單薄,怕他冷著,雖有些不適,終究沒說什麼。

“怎的穿這樣少?”

文卿抱緊他,將小皇子籠進微涼的鶴氅裡。

似乎是訓斥的口%e5%90%bb,眸中的關心之意卻並不作假。

“冬袍給娘親了。”公儀戾溫順地靠在他肩窩上,乖乖地不動,“阿昭不冷,先生摸摸手,熱的。”

確實是熱的。

興許是幼子體熱,而他身上又格外冷,雙手碰到一起就像是火澆在冰麵上,莫名灼熱,又格外寒涼。

“念恩,車馬備好了嗎?”

文念恩俯身稟報:“偏門往西南行,按照公子的吩咐準備了兩駕馬車,周圍的眼線都處理掉了,後續事宜將由暗衛應對。”

文念恩辦事利落,倒為他省了不少心。

“做得不錯。”

文念恩不卑不亢道:“多謝公子嘉獎。”

“你先帶英嬪娘娘離開,路上若遇阻攔,殺無赦。”

“是。”

語罷,文卿垂眸,想看看公儀戾對這些事作何反應。

若他表露出絲毫害怕,文卿都會覺得不值,可若他絲毫不怕,就該多加提防了。

這樣自相矛盾的念頭,文卿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笑,但重來一世,謹慎些總是好的。

若是再被公儀戾背叛——

“……”

公儀戾睡著了。

好像很累,嘴唇微微張著,呼吸聲顯得很疲憊。與醒著的時候不同,臉上天真爛漫的笑容不見了,眉心蹙起來,顯出一點苦相,溫熱的小手還搭在他手背上。

文卿沒見過這陣仗,肩膀不由得慢慢僵了,略有些無措地望向春陽,可春陽關鍵時刻也不靠譜,竟大著膽子俯身湊近文卿懷裡的皇子,用氣聲說道:“三皇子殿下長得真可愛——”

是嗎?

大概有那麼一點吧。

——

狀元府西廂。

聽見府院外傳來馬蹄聲,文濯蘭收起巫咒符,拂了拂外袍,對鏡整理了一番妝容,才姍姍出門。

門外仆從恭順地跟著,像兩隻提線木偶一般,若是仔細辨彆,會發現她們根本沒有呼吸。

“晏清。”

隔著重重疊疊的樹影山石和黯淡光線,文濯蘭和一個骨貌病弱的女子對上了視線,她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當年寵冠六宮的淑貴妃。

十七年過去了,歲月似乎格外優待這位傾國傾城的美人,隻有那雙杏眼中刻下了歲月沉重的傷痕。

穿著粗布衣服,尋常的婦人裝束,然而將門之女的風骨猶存,未曾向任何人諂%e5%aa%9a逢迎,也未曾佝僂過脊梁。

那女子隻循聲看了她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然而隻是這一眼,文濯蘭便發現了蹊蹺之處——看起來如此病弱的女子,眼底卻沒有病氣。

“姑姑,怎麼出門了?”

雪落不止,屋簷下,文卿正在安排英嬪和三皇子的住處。

“你平常休沐都不出門的,今日卻出去了兩三個時辰,姑姑有些擔心。”

文卿淡淡地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正好姑姑來了,我便介紹一下。這位是孟夫人,這位是阿昭,以後都住在狀元府。”

公儀戾下馬車的時候才醒,睡了一個多時辰,臉頰紅撲撲的,整個人卻有些犯懵,不似平時那般活潑聰明。

“姑姑……”

他暈乎乎地跟著喊。

英嬪臉色微變,輕輕拍了拍公儀戾的後腦勺:“叫姑奶奶。”

文卿是他的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公儀戾跟著文卿喊人便是差了輩,當心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那女子頸側有苗疆蠱印,絕非善類。

文濯蘭放聲大笑,卻並不反駁。

公儀戾叫不出口,下意識往文卿的方向一望,正對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當他覺得先生也在捉弄他的時候,便有些犯委屈了。

“小阿昭,你叫一聲姑奶奶,我便送你一樣見麵禮,如何?”

文濯蘭蹲下來,墨發如流水般傾瀉在地。

她和文卿一點也不像,文卿性冷,絕色容顏像是隔了一層無端疏遠的薄紗,淡漠到連靠近似乎都是一種褻瀆。

而文濯蘭美得熱烈,如同苗疆絢爛迷人的夏花。

公儀戾一手攥住娘親,一手抓緊先生,和文濯蘭大眼瞪小眼,雙?唇抿得很緊,仿佛在麵臨什麼洪水猛獸似的,全身的刺都豎了起來。

“姑姑,彆欺負他了,你平常不都喜歡小孩子叫你姐姐嗎?輩分亂了便亂了,左右我和阿昭也沒差幾歲。”

文濯蘭挑了挑眉,還沒說話,英嬪便不讚成道:“文大人,你太溺愛阿昭了。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今日他不願喊人,文大人縱愛他,長此以往,以後還不知如何悖逆。”

公儀戾突然沮喪極了,欲言又止,卻終究沒反駁娘親,乖乖地叫了聲姑奶奶,語氣卻悶悶的,腦袋也耷拉著。

文卿蹙起眉。

氣氛稍微有些焦灼。

“好乖。”文濯蘭揉揉他的腦袋,從腰間取下一枚鏤空飛鳥葡萄紋苗銀香囊,“這個是姐姐送你的見麵禮哦,裡麵有一枚香丸,香丸中裹著一顆解毒藥,能解百毒。”

這藥有多珍貴,從文濯蘭每天佩戴在身上就可見一斑了。文濯蘭的衣物首飾數不勝數,每天幾乎不會重樣,隻有這香囊從不離身。

文卿微微放下心,示意公儀戾收下。

“多謝姐姐,阿昭會好好戴著的。”

“真乖。”

真是亂輩了。

文卿覺得有些好笑,心情也隨之愉悅了些。文濯蘭起身看向他,竟稍稍怔愣了一下。∴思∴兔∴在∴線∴閱∴讀∴

那雙墨眸裡竟有了笑意,不似平時那樣淡漠疏離,那股無論如何都無法接近的悲涼之感慢慢散去了,笑起來,勉強有了一絲少年的影子。

“晏清……”

“怎麼了,姑姑?”

文卿抬眸,目光裡傳遞著不解之意。

文濯蘭卻垂眸看向一旁年紀尚小的皇子,喃喃道:“……真是太好了。”

馬車回府時已經是傍晚昏暗時分,不多時,夜風驟起,文卿體弱畏寒,便早早地進屋關上了門。

英嬪和公儀戾都安置在東廂房,特地囑咐管家在兩間屋子裡多燒些煤,拿上好的絲綢錦被出來鋪床,吃穿用度和正房一樣,並安排了煎藥的丫鬟。

雖然他也知道,即便不喝藥,英嬪的身體也會慢慢好。

那時候他太心慌了,公儀戾哭得傷心,又那麼依賴他,以至於讓他忘了細想其中蹊蹺之處。

十二暗衛,至少有兩個是南境聖手神醫,如今雖距南境千裡,但憑他們的身手在紫禁城裡抓到想要的草藥並非難事,無論如何不會讓英嬪有性命之危。

拿公儀戾來試探他?

萬一那日他未經過那條路,公儀戾在雪地裡跪出病來又當如何?

雪地極寒,衣著單薄之人跪的時間長了,寒氣自然入體,恐怕到時候受損最嚴重的便是雙腿。

“……瘋女人。”

文卿閉了閉眼,沐浴在熱水中,任憑氤氳的霧氣將墨發浸染得越來越潮濕。

他和正常人不一樣,雙腿一點知覺都沒有了,腿根到胯骨的一小截知覺也有些遲鈍,腿間的物什從來沒有使用過,也未曾有過使用的衝動。

時隔九年,故而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感覺——腰腹以下空落落卻無比沉重的感覺。

但那時候,失去雙腿對於一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孩子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和死也沒什麼兩樣了。

第15章 利用

“叩叩。”

文卿正沐浴著,輕闔雙眼靠在浴桶邊,水麵飄散著庭院裡剛摘的朱砂梅瓣,泡得久了,一向慘白如紙的麵容也稍稍染了些紅暈,與水中紅梅相映生輝。

聽見敲門聲,文卿即刻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淡漠中蘊藏著無意識的警惕。

“誰?”

一道清脆童稚的聲音傳來:“先生,是我,阿昭。”

“……”

“等著。”

文卿無奈地歎了一聲,撐在扶手邊,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雙腿無力地拖在浴桶中,費了些力氣才坐在換衣台上,脫下濕淋淋的內衫,用浴帕一點點擦乾身子,再取下木施上掛著的褻褲和寢衣慢慢穿上。

他披了件狐裘,才轉動木輪到堂屋開了門。

門外的小皇子不久前給娘親送完藥,此刻抱著另一個藥罐子,就這樣乖乖站在外麵一直等著,臉頰被夜風吹得紫紅紫紅的,一見門開了便眉眼彎彎地笑起來,語氣雀躍道:“先生!”

文卿忍不住莞爾道:“等累了吧?先進來說話。”

剛剛沐浴完,文卿身上難得還帶著些熱氣,門一開就散得差不多了,隻是臉頰還微微紅著,看上去氣色絕佳。

公儀戾走進去,便聞見滿室的藥香和梅香,交融浸染在一處,和先生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傻站著做什麼?不是來給我送藥的麼?”

文卿挽了挽耳邊的濕發,溫聲打趣道。

公儀戾噔噔噔跑去把藥罐放在桌案上,拿起榻邊另一條浴帕,自告奮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