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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星官微微垂著頭,眾人看不見他眸中呆滯的目光。

崇明帝沉思片刻,問太醫:“最近還有哪個皇子生病?”

老太醫答道:“回陛下,還有華英殿,不過華英殿傷的是娘娘,三皇子殿下尚還安好。”

華英殿。

那就好辦多了。

既不需要考慮後妃母族勢力相爭,又沒有絲毫餘情可念。

“移西宮。”擲地有聲。

文卿於殿外聽著,唇邊弧度不變,眼底卻稍微放鬆了些,淡淡地浮起一點笑意。

辛稷安卻望著占星官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並非不信天象,而是覺得此事過於蹊蹺,這八年來大皇子從來沒生過病,怎麼今日突然和三皇子命理犯衝了?

但他信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華英殿從此不再是英嬪和三皇子的歸宿了。

朝廷購置的府院在京畿之地,離皇宮很遠,英嬪離宮時還病著,似乎風一吹就會散,馬車搖搖晃晃,三皇子抱著一床破舊的棉絮,馬蹄印和車轍在一道道吱呀吱呀聲中遠去,其他宮裡的娘娘掀開簾子望著,都覺得有些淒涼。

今日是英嬪,往後未必不是她們。

星象之事,本就漂浮不定,隻要誰與毓華宮那位犯衝,注定逃不過移宮的命運,一輩子不再有出路。

坐在逼仄的馬車裡照顧著娘親的公儀戾卻並不傷心,日子再怎麼難過,也不會再比冷宮差了。

新的府院有地,能種莊稼,不會讓娘親餓著,賣了銀子就能請郎中,更重要的是出門不必再鑽狗洞,隻要娘親病好了,他們甚至能像尋常母子一樣逛逛街,不像冷宮裡囚死的籠中鳥。

隻是……先生。

恐怕再也不會來了吧。

先生要他奪嫡,可他現在已經失去了奪嫡的資格,沒有價值了。

“咳咳……”英嬪悶悶地咳了兩聲。

“娘親,還難受嗎?”公儀戾立刻緊張起來。

英嬪輕輕頷首,蒼白的眉眼溫柔得如同一幅書畫:“娘親看著阿昭難過,心口便疼。”

“我難過嗎?”

公儀戾怔怔地問著,等英嬪伸手撫過他的臉頰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在流淚。

“皇宮裡,可有阿昭舍不得的人?”英嬪的聲音很平靜,像是歲月流逝中慢慢沉澱下來的河床,給人一種莫名的力量。

公儀戾欲言又止好久,終究還是不甘心:“文大人……”

“阿昭,該叫先生。”

公儀戾忍不住哽咽:“可他已經不是我的先生了。”

英嬪溫柔地笑:“往後千萬彆在文大人麵前說這句話,文大人若是知道阿昭這樣想,該傷心了。”

第13章 孽種

狀元府。

文卿閉門謝客,平日裡也不與新科進士們走動,不答複拜謁之帖,饒是如此,每日也還是有不少人來狀元府送信。

還有一些不怕吃閉門羹的,比如鐘堂。

公儀峻臥於病榻,文卿也得了閒,在書房挑些公儀戾這個年紀能看的兵法典籍、帝鑒圖說,杯中的茶尚還溫熱,嫋嫋飄著霧白的煙。

“公子,鐘大人又來了。”

這一日來,文卿還能勻些時間與他閒談一番,二日來,雖有些不耐,卻勉強能忍受下去,若日日來,卻隻是說些不痛不癢的問候之語,倒也沒有再會的必要了。

“就說我這段時日身體不適,讓他回去罷。”

鐘堂如今也在翰林院,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宜交惡,但話不投機半句多,文卿也沒有和他交好的意思。

更何況,如今鐘家也是大皇子一派的。

“咳……咳咳……”

文卿抱著典冊,又靠在椅背上斷斷續續地咳起來,隻是稍微喘急了些,麵色便慘白如紙,鬢邊的發也濕得不行。

那枚安神護元丸大概是年頭久了,藥效已經不夠了,隻舒坦了幾日,夢魘和劇痛又如同潮水一般將他吞沒,每日每夜,皆是如此。

唇邊早已被他咬得痕跡斑斑,流過血的地方結成一片又一片小小的痂,脫落後隻留下淡淡的白痕,掌心也一樣。

有時候他會覺得,重來一世,其實也沒什麼好的。

即便公儀峻死千次萬次,他的痛苦也不會因此減輕半分。

窗外又飄起雪。

宣德二十五年,前世的這個時候也是這般冷麼……他又是怎樣熬過來的。

“公子,是不是該換藥方了?”春浦擔憂道。

“換與不換,都不過是這個樣子……”文卿苦澀地笑了笑,“無妨,等寒冬過去便好。”

他望向窗外,忽地想起什麼,“鐘大人走了嗎?”

“回公子,還在門口等著。”

“……讓他進來罷。”

鐘堂隻帶了兩個仆從,立於狀元府前,門前偶爾有士大夫經過,竊竊私語著走開。

論家世,文家這種寒門根本無法和鐘家相比,論才貌,兩人則各有千秋,然而眾星捧月的鐘堂竟一連數日出現在文卿門前,一副不見到人誓不罷休的陣仗,也不怪京城裡四處流傳著兩人的秘聞。

文卿本因清冷出塵的氣質和絕色容顏引得皇城世族公卿子弟競相肖想,如今這個消息一流傳開,動心思的人便少了很多,畢竟大部分人都不願與鐘家為敵。

“晏清怎的突然身體不適,我明日帶府上的郎中來給你瞧瞧。”

鐘堂身邊的仆從收了油紙傘,恭順地站在兩側,鐘堂則取下鶴氅,快步朝書房走來。

“明統兄若有要事相商,還是早些說為好。”

鐘堂看見他禁止靠近的手勢,輕怔片刻,停在了書房邊上。

“其實……也沒有什麼事。”鐘堂望著書架前眉眼如畫的美人,“隻是想喝一杯狀元府的茶。”

“普通的霧裡青罷了。”

“普通的霧裡青,也不賞我一杯嗎?”

文卿淡漠地看著他,眉心微蹙,不明白鐘堂發的哪門子瘋。

“春陽,給鐘大人倒一杯。”

“是。”

鐘堂接過茶杯,卻沒喝。

“晏清,你起步太高,而升遷太快,在朝中已經有人眼紅。如今右丞已倒,外戚式微,大皇子又遭意外之禍,不少人都在盯著你。”

“多謝提醒。”文卿平靜道,“作為交換,我便也給明統兄一個忠告罷。”

“當心顧岱。”

鐘堂愕然:“什麼意思?”

“我乏了,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以後明統兄也少些登門拜訪,以免落人口實。”

“我是在保護你!”

文卿唇角抿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並不明顯,如漆的墨眸中也沒有絲毫笑意:“麻煩明統兄幫我轉告一聲,殘廢之軀,不足為世子們掛念,若是發乎情止乎禮便也罷了,否則我不介意在皇上麵前為大家美言幾句。”

“以及……右丞已倒,左丞掌權,辛大人和我祖父是生死之交,若是不介意兩邊都得罪,儘管試試。”

……

“真晦氣。”春陽狠狠跺著地上的%e6%b7%ab-穢信,叉著腰抱怨道,“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們公子豈是他們這種貨色能夠肖想的?”

春浦歎氣:“都是世子呢。”*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世子又如何?!全都是遊手好閒的敗家子罷了!”

大夏民風開放,男風盛行,世家公子大抵都會養幾個臠寵,京城裡幾家兔兒院中的頭牌更是形貌昳麗能歌善舞,追捧者數不勝數。

然而臠寵畢竟是臠寵,上不得台麵,無法考取功名,無法寫入族譜,即便偶有幾個服用生子藥誕下子嗣的,也不過是世人眼中的異類罷了。

那些閒散世子再蠢,也不會妄想著真的能讓當朝首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當臠寵,無非是仗著家世想占占文卿的便宜,幻想著文卿能放浪一些,如意算盤倒是打得挺響,至今卻沒人真敢出手,畢竟這位可不是好惹的。

年紀小,性情冷,可脾氣卻有些衝,上任第一天便把戲弄他殘腿的翰林院修撰給杖責了二十大板,每一板子都是他看著數的,一板比一板重。

“彆再說這些閒事了,立刻讓文念恩備馬車,先到京畿三裡之地等著,再備一輛,中途輪換,我要去一趟三皇子府。”

春浦好奇道:“去三皇子府做什麼?”

“自然是把三皇子和英嬪娘娘接過來。”文卿平靜地觀察著春浦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你們覺得呢?”

春陽撓了撓腦袋:“啊……我不懂,反正公子的決定都是正確的!”

春浦卻有些顧慮:“若是被發現了怎麼辦?”

“不會被發現的。”文卿輕聲笑了笑,墨眸中風雲攢動,“所有的眼線和告密者都會被處理掉……真可憐,不是嗎?有時候他們並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

“但仔細一想,世人不皆是如此嗎?”

——

京畿之地,三皇子府邸。

說是府邸,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廢棄的四合院,院子裡沒有絲毫生氣,花草早已枯死,一扇扇破舊的門關不上,寒風一吹便處處吱呀作響,他們沒有仆從,隻有兩個跟在身邊監視的太監。

屋子裡很厚一層灰,沒有什麼可用的家具,公儀戾在床榻上掃下各種雜物,沒有棉被,他便脫下`身上的舊袍子給英嬪蓋上。

英嬪臥在床邊,看見幼子忙前忙後整理屋子,前些日子服用了咯血散,如今想幫忙卻有心無力,於是喚了聲門外的太監。

“嚷嚷什麼呢?娘娘,你還真的把自己當娘娘了?還要人伺候?要不娘娘來伺候伺候咱家?”

“真他媽晦氣,被使喚著做這份差事,既沒油水又沒賞賜,跟著兩個掃把星,老子賭錢都把褲衩輸沒了!”

“哈哈哈哈哈哈!!!”

英嬪臉色煞白,心下起了些憂慮。

公儀戾忍而不發,雙手卻握緊了掃帚。

“娘親,阿昭會一直守在你身邊。”

“……乖孩子。”英嬪歎息,眉間深深的皺紋為麵容增添了幾分滄桑憔悴,“苦了你。”

公儀戾拿著掃帚噔噔噔跑到英嬪身邊,叉著腰佯裝小大人狀,故意壓低聲音道:“娘親!不能歎氣!不能皺眉!會變老的!”

英嬪看著兒子,莞爾而笑,眼眶卻倏然溼潤了。

八年前,聽到兄長車裂而亡之時,她隻想跟著一死了之。

她恨崇明帝,也恨肚子裡這個孽種,孟家已倒,而她被囚於冷宮,以為再也報不了仇,便懷著身孕割了腕,想帶著這個孩子一起去死。

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身邊居然還有十二個暗衛,年紀和她差不多大,是兄長從軍隊中挑出來專程保護她的。

複仇有了希望,最關鍵的一步棋自然在她的肚子裡。她恨他,恨不得下一刻便把他掐死在繈褓裡,可他衝著她笑,用不甚清晰的口齒喚她。

十月懷胎,她下不去手去虐待。

她以為會相看生厭的孽種,卻在冷宮這生不如死的八年裡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