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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出宮前最好都給我放回原位,否則……我保證你一定會後悔。”

文謙怒不可遏:“來人!給我把這個逆子關起來!狠狠打二十大板!一個五品官就敢對自己的父親如此大言不慚,以後是不是要造反啊?!”

文卿的身子骨,彆說二十大板了,十板子就能斷氣。他下半身知覺不太敏[gǎn],%e8%87%80腿的疼痛並不會特彆強烈,但骨弱氣虛,根本受不得刑。

春陽春浦還未來得及求情,便聽見輪椅上的公子沉聲開口:“我看誰敢?”

言罷,文卿抿緊唇,悶聲咳了一會兒。

侍衛都知道大公子是個病歪歪的藥罐子,平日裡東廂外煎藥的味道又苦又酸,小廝丫鬟都不願意從那邊經過,怕染上藥味,也怕染上病氣。

如今大公子又成了皇帝身邊的翰林學士,還是大皇子的授課老師,等大皇子登基之後就是帝師之尊,傻子才去得罪。

“老爺恕罪,大公子病痛纏身,實在動不得家法。”

侍衛長跪在雪地中為文卿求情。

身後的侍衛紛紛跪下來。

文卿多看了侍衛長一眼,認出了故人。

文念恩,自小在文府長大,是跟在文瑨甫身邊的侍衛,也是文府的侍衛之首。最初將他收入府中的人是許晚凝,那時文念恩年紀尚小,還記不得事,後來許晚凝身死,陳氏便帶在身邊,使喚著照顧保護他兒子。

九年前那天晚上,是文念恩散值後從東廂經過,發現了異常,跑去求文謙找的郎中。

“念恩,你起來,不必跪他。”文卿冷聲道。

文念恩倏然抬頭,持劍的手將劍柄握得死緊,手臂肌肉賁張,麵容卻很茫然,似乎不相信清冷矜貴的大公子會記得他的名字。

“你們也都不必跪了。文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一時怒氣上頭確實是威風了,可若是我午後進不了宮,無法給皇子授課,你擔得起責麼?”

文卿說話很慢,尾音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喘熄聲,這幾日魘症愈發嚴重,幾乎是寢食難安,白天精神也不大好,如今窗戶開了,被雪風一吹,整個人竟像是快要幻滅破碎。

但如今,沒人敢輕看他。

文府本就是沒落寒門,一邊是一無是處隻知坐吃山空的老爺,一邊是三元及第前途無量的大公子,該巴結誰,該討好誰,眾人心裡門清。

“大公子,我拿窗戶紙幫您補補窗吧。”

“大公子要不要歇一歇?膳房做了玉棗酥,熬了鬆茸雞湯,我這就端上來,您好好補補身子。”

“大公子,您身上的外袍是我親自裁的,可還合身?”

“大公子……”

“夠了!”文謙忍無可忍,抽出身邊侍衛的劍一個個對準小廝和丫鬟,“你們都反了!彆忘了你們的月錢是誰給的!是我!不是他文卿!”

眾人又跪了一片。

真是吵鬨啊。

文卿有些頭疼,懨懨道:“分家,誰願意跟我離開文府,就暫且從屬東廂這邊罷。”

“不孝子,你想都彆想!”

“當今聖上可不注重孝道。”文卿淡然一笑,耳邊一縷墨發被風吹起,又垂至氅領,“文大人,非要逼我去請聖旨,把文府這些醜事都說與聖上聽麼?”

如今的太上皇是被逼宮才退位的,這在史書上必然是無法帶過的一筆,崇明帝一生的汙點,這也是他為何如此歹毒多疑的緣由之一,因為名不正言不順,總擔心自己落得父皇的下場,甚至更為淒慘。

文卿身為翰林學士,本該也在崇明帝身邊隨時備天子顧問的,但他尚還年少,資質不足以擔當顧問之任,況且又是欽點大皇子之師,每日輔佐皇帝的時間便很少。

但即便是這樣短的時間,他也能看出崇明帝的一些習慣,以及習慣背後的心性如何。

前世也是如此。

每日去過保和殿再去毓華宮,身體總是有些不適,公儀峻少時倒是很尊敬他,堂堂大皇子,每次都在宮門口等候,備好膳食雅座和湯婆子,殿裡炭火燃得很足,不像東廂那般陰冷。

隻是狼子野心,必先誘敵放鬆緊惕而後食骨挖心,文卿被他害死過一回,又怎麼可能再被這些東西感動?

公儀峻和崇明帝一樣,不論治國能力如何,性格上倒都是天生的帝王,冷漠無情,恩義毀儘,雖不過十五的年紀,有些事情早已初露端倪,文卿隻恨前世被他蒙蔽太久,等想抽身的時候已經被困死在京城了。

“先生,您看本宮這首詩作得如何?”

文卿心下厭煩,麵上卻不顯:“不過爾爾。殿下雖資質聰明,可往日並未習得這些,情有可原,日後慢慢再學也不遲。”

公儀峻有些沮喪,又問他:“先生,到底是哪兒不好啊?”

哪哪兒都不好,公儀峻此人沒有任何作詩的天賦,隻會附庸風雅的蠢貨,前世亦然,每天不上朝,一國之君,居然常年混跡在煙花柳巷,後宮那麼多妃子他瞧不上,每次都要逼得文卿親自去歌樓把天子抓回來。

“今日便就到這裡罷,殿下,微臣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先生。”

文卿淡淡道:“殿下還有何事?”

“明日先生何時來?先生喜歡吃什麼,有什麼需要的,本宮都叫人備著。”

“未時。”文卿正想說不必準備,忽地想起什麼似的,思忖片刻,看向公儀峻,“殿下喜歡的點心,若是方便的話,便給微臣留一份罷。”

“好!”

公儀峻看起來很高興,但文卿並不在乎他高不高興,他將案上一口未動的棗泥糕打包帶走了,出毓華殿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回到學士院,經過四棵門槐和馬石馬樁,內有回事房、管事處和傳達處,各還有官員在忙碌,文卿進了一處院落,春陽春浦在庭院裡煎了副藥,酸苦不堪,文卿用了膳,麵不改色地喝了一整碗。

如今這個年紀,病還不算太重,喝的藥遠沒有後來那麼苦。

“公子,早些休息罷,明日還得早起為國篆新籍詳正文字。”

春陽檢查了一下炭火,把湯婆子放進被褥裡暖著。這個院落比東廂還要大,而且珍器重寶頗多,屋子也容易暖和,燈火明亮,映得他家公子氣色都要好些。

“我要出去一趟,炭火等它燒著罷,帶上那盒棗泥糕,去華英殿。”

“什麼?公子……”

“春浦你若是不願,就留在院裡。”

“公子恕罪!”

“我並未生氣,你就留在院子裡,若是餓了就自己做些吃食,東廚很多食材,困了就先睡。”

他不願勉強。

春浦心地不算壞,對他也算忠誠,可惜十分勢利,嫌貧愛富,若是他沒能中狀元,春浦大抵也不會再待在他身邊。

但至少前世是還有主仆之情在的。

最終春浦也沒有跟出來,春陽推著他走到了冷宮附近,文卿拿出懷中的彈弓,隨手撿起地上一顆石子,隔著很遠的距離,準確地擊中了冷宮的灰瓦。

清脆的破裂聲,驚動了藏在隱蔽處的暗衛。

不久後,一個黑衣人出現在他麵前,手執長劍,半臉蒙麵。

“文大人,何故驚擾華英殿?”

確實有點本事。

這一世,居然這麼早就在他麵前露麵了。

文卿略微仰頭,望向麵前在夜色中隻剩一個頎長影子的暗衛,緩聲道:“我是殿下選的老師,想必閣下不會不知道。”

“今日並非約定之期。”

文卿蒼白地笑了笑:“閣下這樣死板,三殿下恐怕從小就很少得到驚喜吧?”

“告訴他我在這裡,把他帶到這裡,他會很高興的。”

黑衣人似乎猶豫了會兒,片刻後朝文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春陽嗔目結舌:“好……好厲害!”

一柱香後,黑衣人才帶著三皇子姍姍來遲。

公儀戾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支暗衛的存在,也清楚他們隻在自己和娘親有性命之危時現身,平時無論如何也不暴露蹤跡,沒想到今日突然出現,竟告訴他文卿入宮了,還在殿外竹林幽深處等著他。

公儀戾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小年夜那天能再見著先生,明明還有幾日,方才覺得難熬,下一刻卻有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當真是一個很好的詞。

公儀戾一路飛奔而來,滿頭青絲拂在夜色中,辮尾的小木珠在發間晃啊晃,跑得臉頰通紅,最後一下沒止住步子,猛地撲進了文卿懷裡。

“先生,我好想你!”

因為輪椅的緣故,他需要踮踮腳,才能抱住文卿的肩頸。

文卿怔住了,素來不喜和旁人這樣接觸,然而公儀戾雖衣著單薄,渾身卻很暖和,像個溫溫熱熱的小火爐,貼著很是舒服。①思①兔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文卿抬手,溫柔地撫了撫公儀戾的鬢角,卻在心中暗歎一聲。

這樣黏人,以後可如何是好。

第9章 交集

“先生手好冷。”公儀戾伸手覆在文卿蒼白的手背上,掌心試圖將手背熨熱一些。

“阿昭幫先生暖暖。”

公儀戾單膝蹲下來,握著文卿一雙枯瘦冰冷的手,貼在自己泛紅的臉頰上。

指節忍不住蜷縮起來,文卿心口一熱,鼻尖倒有些發酸。

“殿下,不必如此……”

“娘親說了,要尊師重道,要對先生好。”

尊師重道,這四個字早已成了文卿的夢魘。

他垂眸看著年幼的公儀戾,好在並未在這張臉上發現某些令人生厭的相似。

“微臣給殿下帶了些糕點,殿下要嘗嘗麼?”

公儀戾給文卿吹吹手,神色有一絲不自然,旋即抬眸朝他笑:“阿昭吃過晚飯了,現在不餓。”

“糕點而已,吃一兩個不礙事,殿下如今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多吃些總是好的。”

“阿昭不愛吃糕點,先生吃吧。”

“……”

文卿算是聽出來了。

他不敢吃彆人給的食物。

“好罷。”他不愛勉強,抽出手摸了摸公儀戾的頭,轉而問道,“殿下這些日子有沒有用功讀書?英嬪娘娘教到哪兒了,和微臣說說。”

公儀戾乖乖答道:“隻讀了四書五經和另外一些史書,最近在學書字。”

文卿有些驚訝。

“那微臣考考殿下。”

“如果阿昭答好了,先生會給獎勵嗎?”

文卿怔了怔,忍俊不禁道:“那盒子棗泥糕都贈與殿下。”

公儀戾小心翼翼地看了食盒一眼,目光裡看不出什麼情緒,這回卻沒說不要。

文卿任由他緊緊牽著自己的手,輕聲問:“殿下還記得《左傳·僖公十年》的記載嗎?”

公儀戾思忖片刻,點了點頭說記得。

“那年夏季發生了什麼?”

“晉侯殺裡克。”

“那殿下覺得晉侯做得如何?”

“晉侯背信棄義,不是好人。”公儀戾皺了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