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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魚脯……遠遠地就聞見香氣,馥鬱滿堂,比起往日的膳品精致了不止一星半點。

文卿清晨胃口不好,便隻是喝了些羹湯,魚脯和點心都賞給了春陽春浦,他們跟在東廂這邊,沒吃過什麼好東西,年紀又小,自然饞得不行,一口一個狀Hela元酥,滿口香甜。

“慢著些,沒人和你們搶。”

書房和膳廳隻隔了一扇門,文卿翻找著書架上的舊書,頭也不回地說。

“公子不再吃些嗎?”春陽兩腮鼓鼓道。

“嗯。”

瑩白的指尖扣住卷軸,將高處的古書拿了下來。書頁枯黃,卷軸是修複時加上的,筆墨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辛稷安嗜書成癡,有一藏書樓,名為鶴齋。經史子集卷帙浩繁,出則汗牛,入則充棟,如今什麼都不缺,隻是還在四處搜尋一些早已散佚失傳的古籍。

欲得其心,必先投其所好。

文卿翻開古籍,卷一右下角的位置,赫然蓋著他祖父文德雍的藏書印章。

事不宜遲,他必須儘快取得辛稷安的信任,才能進行下一步計劃。

冷宮那地方吃人不吐骨頭,雖然知道公儀戾定然熬得出頭,但若能早些接他出宮,自是皆大歡喜。

等他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踐祚加冕,前世遲來的恩情便就還儘,到此為止了。

第7章 父親

待到前世種種恩怨了結之後,他便乞骸骨遠離京城,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當個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建一間私塾,修一個帶院子的茅草屋,安安穩穩地過完後半生。

皇權君恩,榮華富貴,改換門楣,不過如是。

日子清苦一些,人卻能飛出籠中了。

辰時,百官下朝。

文卿轎輦剛到辛府,便見左丞身著正一品文官仙鶴補服,自長楊道西行而來,身邊跟著幾個清流官員,神色凜然。

辛稷安遠遠地看見文卿下轎,雖雙腿有疾,一舉一動仍頗有君子之態,肅肅如鬆下風,天資自然,見者生愛。

辛稷安走上前去,喚他一聲:“晏清。”

文卿頷首行禮:“辛大人麵有憂色,不知所為何事。”

“朝政之事,和陛下起了些爭執罷了。”辛稷安苦笑,“晏清今日來,倒是在老夫意料之外。”

文卿淡淡一笑:“文卿今日來,便是為辛大人及諸位前輩排憂解難的,有何意外?”

話音未落,幾位官員麵麵相覷,愈發大膽地打量起這位新科狀元。

方才朝堂上的形勢都看清楚了,皇帝扶持右丞外戚逆黨,打壓清流勢力,文書奏折都放權給右丞處理,左丞一派接連好幾個文官被安上貪贓枉法的罪名,打入詔獄。

右丞李君甫乃是江南李氏的嫡長子,李貴妃的親哥哥。崇明帝窮兵黷武,國庫告急,籠絡李氏打壓清流亦是帝王之術,兵權在握,李家翻不起風浪,在清流一脈也能昭示君威。

“進府說。”辛稷安不由得有些懷疑,但眼前人是文德雍的長孫,或許可以一信。

辛稷安雖為左丞,和李君甫共任首輔,然而辛府卻遠沒有李府那樣氣派,亭台樓閣山石園林規模不大,錦屏花簇也少見,隻是書齋旁有一片竹林,君子不可一日無竹,林邊曬著些茶,像是冬日放潮了,趁著這幾天天氣好拿出來曬曬。

書齋很寬敞,陳舊紙頁的枯黃氣息彌漫在各個角落,這裡也是辛府的議事廳,清流官員常聚於此,商談政事。

文卿將手信送給辛稷安,又說了些江南鹽鐵之事,滿座大臣聽得頻頻蹙眉,半信半疑地追問細節,文卿沒有多說,下一刻透露的消息卻讓人嗔目結舌。

“李君甫在揚州廣建生祠,當地百姓隻知李君甫,不知崇明帝,不知各位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怎麼可能?這話可不能亂說,給李君甫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做這種滅九族的事啊……”

“朝政大事豈能由你一小兒信口雌黃?李君甫再無知,也不可能犯此大罪……”

有人甚至直接拂袖而去:“初出茅廬的小子何敢?我等朝廷一品大臣竟在這浪費時間聽了這麼久狂言妄語,可笑至極!”

文卿卻隻是平靜地飲著茶,時而悶悶地咳兩聲,好整以暇地等著辛稷安的反應。

也還有幾位官員沒走。

“晏清,你說此話,可有證據?”

“文卿從不說無憑無據之言,也從不做毫無把握之事。”

“若證據確鑿……”辛稷安垂眸沉思。

“李君甫必死無疑。”

文卿咬著後槽齒,麵帶微笑地說。

前世李君甫鬥死了辛稷安,也鬥死了他。公儀峻想要名正言順地處死他實非易事,他本人雖因改革在朝廷積怨眾多,但文家除了文謙那一輩,皆在天下滿布桃李,改革成效初顯,民間聲望也十分顯赫。

但李君甫身邊有極擅偽造文書字跡的能人,一封封勾結戾王意圖謀反的信件和公章文書砸在他臉上,連他自己都曾產生過一瞬間的懷疑。李君甫是公儀峻的舅舅,他死了,李家便折去一半,公儀峻也不會好過。

“辛大人,三日之後,荊州會有人證入京,您此刻就可以命人快馬加鞭趕至荊州,以防走漏風聲,生祠被毀。李家本就是江南鹽鐵世家,鹽鐵一事不足以扳倒他們,必要此事先成,方定乾坤。”

辛稷安捋了捋胡子:“晏清,老夫冒昧問一句,你是從何處知道此事的?”

“家父有一姨娘,荊州人,前些日子剛回了趟娘家,聽她說起,便留意了些。”文卿將茶放至桌案,不再喝了。

“辛大人把握時機,晚輩便先告退了,來日再來拜詣。”

“等等。”

文卿看向他。

辛稷安轉頭和幾位同僚說:“你們先回去吧。”

幾位大臣恍惚著走出辛府,反應過來剛才聽到了多麼不得了的大事。

當今聖上最恨僭越,昔日孟邇大將軍南破烏蠻,北禦匈奴,戰功赫赫,堪稱大夏之長城,然而並未做出任何欺君罔上之事,就被冠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若文卿今日之言屬實,那李君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絲毫不把崇明帝放在眼裡了啊。

之前怒而先行離去的大臣也都存了一分疑心,白家,薑家,慕容家,上官家,唐家都派出一支暗探快馬前往荊州,一探究竟。

辛家更是奇快無比,掌握了具體的位置,竟真在荊州找到了不少於十座生祠,規模不等,都是搜刮民脂民膏吞食公帑修成的,然而香火極其旺盛,甚至能與神佛聖賢之祠一較高下。

前世,崇明帝駕崩,公儀峻踐祚數年,李君甫生祠一事亦是無人上報,故無人知曉。直到公儀峻下江南微服私訪,文卿隨禦車出行,才在荊州看見大大小小的生祠,麵容已經被提前磨損掉了,調查十分艱難,最後即便查明是李君甫,也因為外戚勢力牽扯過多,皇帝包庇,竟不了了之。

這也一直是文卿心中的一根刺。

——

三日後,文卿入翰林院任職,正五品,賜盤雕四色花錦白鷳青袍補服,奉帝後手諭可日常出入宮門。

尋常新科狀元不過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可文卿不同,十七歲三元及第的天才,寵妃長子公儀峻的老師,從寒門子弟到炙手可熱的文臣不過數天時間,日後更是將平步青雲,前途無量。

然而文卿習慣了這種繁華,前呼後擁中腿腳不便的他顯得更為落寞可悲。

“公子,下雪了。”

今日,京城初雪紛飛。

春陽春浦湊在屋簷邊上,伸手去接飛絮般的雪片,他們也有了新衣服穿,毛茸茸的厚絨短襖襯得少年人活潑開朗,笑起來臉蛋圓圓的,紅潤清透。

“是啊,下雪了。”

文卿正處理著分家事宜,聞言打開一點窗,輕咳兩聲,抬頭望了望窗外蕭瑟的景色。

如今他已經習慣了忍受腰身偶爾的劇痛,五臟六腑偶爾的痙攣。血海深仇,煎熬苦痛,入骨之恨,一一被斂進死水無瀾的墨眸中,不再泛起絲毫漣漪。○思○兔○在○線○閱○讀○

“公子今日不去授課麼?”

“晚些去。”

公儀峻不止他一個老師,前些時日的宮宴不過是擴充一些,除了他,也還有些彆的進士,之前還有德高望重的大臣,他上午隻需處理一些首輔派下來的文書。

午後入宮,晚間正好輪到他值守學士院,接下來幾日都要留在宮內,分家事不宜遲,必須早做處理。

這幾天晚上,他夜夜夢魘,熟悉的陳設和府內布局總是讓他想起前世那場大火,烈火將屍體燒焦的劈啪聲讓他喘不過氣來,眾人怨恨的目光似乎要將他釘死在阿鼻地獄。

以至於這幾日下來,雖衣食住行方麵處處精致許多,身體卻還是一天天地病弱下去,往日自己推著椅輪還能走一段距離,如今連一半都不到了,遇風就咳,動一會兒就喘,總是冒一身冷汗,目眩頭暈更是常事。

他一提分家,陳氏就坐不住了,文謙性格向來軟弱,在此事上卻是堅決地表明反對,可笑至極。

“公子,老爺又過來了!”

春陽春浦趕緊進門,抖落肩上的雪,門口灌了陣風進來,文卿提前攏了攏身上的鶴氅,臉色卻還是煞白了些,悶悶地咳了兩聲,咳不住了,便捂著心口邊咳邊喘,唇上毫無血色。

兩人連忙飛奔過來給文卿順氣,一身雪冷未散,倒讓文卿更難受了些。

“好了,不必再靠近我。”

“公子……”

“文卿!我房間的賬簿是怎麼回事?!”

文謙難得氣勢洶洶一回,陳氏哭得梨花帶雨,卻沒引起他一分憐惜。

“公賬怎麼差了那麼多?!”

文卿勉強止住咳,拿起案邊的蜂蜜水潤了潤嗓子。

“此事如何,文大人不該來問我。”

文謙把賬簿砸在窗上,“砰”地一聲,簿角戳破了窗戶的花紙,隔著一扇窗,文卿冷眼看著這個十七年難得過問自己幾次的父親。

他把作為父親所有的寵愛都給了續弦的兒子,文卿尚在繈褓的時候便失恃喪妣,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否真心待過他母親。

少年夫妻,或許有過。

但他從未真心待過他們的孩子。

兩世皆是如此。

第8章 想念

“什麼叫不該來問你?文卿,你如今真是翅膀硬了就要飛了是不是?賬上虧空這麼多,東廂自然該補上!你是我文家的嫡長子,分家?想都不要想!”

文卿淡然:“我道文大人這麼著急來我這破敗東廂做什麼,原來是要錢來了,可惜,皇上的賞賜都動不得,其他錢財都拿去經營商鋪了,一分不剩。”

“混賬東西!誰允許你這樣做的?!”

“我需要你的允許?”文卿麵色沉靜,“至於分家,我對文府的家產沒有絲毫興趣,隻是我母親許晚凝的嫁妝我要完完整整地帶走,無論是用過的,沒用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