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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沒有保護好他們,若是他像孟邇將軍一樣給自己的家族留有餘地,至少那場大火燒不起來。

春陽和他一起入了詔獄,進了那地方不死都得脫層皮,更何況公儀峻連文家尚在繈褓的嬰兒都忍心燒死,怎麼可能放過和他最親近的春陽。

“退開。”

文卿喉嚨澀得幾乎喘不過氣。

春陽不退。

“我叫你退開!”

春陽春浦從未見過文卿發這麼大脾氣。文卿性子冷,往日苦讀詩書經籍,和他們連話都很少說,哪怕府裡的下人欺辱到東廂房頭上也不予理會,偶爾動怒,卻也不會這樣大聲嗬斥。

春陽渾身一抖,不知怎的就真的退開了。

那黑影似乎也被文卿嚇了一跳,蹲在花叢邊,不敢過來。

“……閣下何人?”

文卿警惕地看著那團黑影,看不清楚,但大概是個人形。

春浦連忙點燃燈盞,借著溫暖的光線細細打量花叢邊的影子,那人似乎被燈光嚇得退後一步,看清是個小孩之後,春陽春浦都鬆了口氣。

“這是哪個官員的兒子嗎?”

春陽剛說完,又覺得不像,哪家官員的兒子渾身臟兮兮的,像是剛從泥地滾出來的。

“我不是哪個官員的兒子,我是我娘親的兒子。”

文卿看不太清,剛要開口讓春陽將他推近些,那孩子卻突然蹦起來,抓著一把野花往他這裡跑。

春浦怕他衝撞了文卿,連忙上前攔住他:“小公子,我們公子身體不好,莫要莽莽撞撞的。”

文卿心裡已經有了猜想,心口應激般地砰砰跳動起來,震得指尖發麻。

這次宮宴外臣不能攜帶子嗣,常駐宮裡的幾個太醫也沒有這麼小的兒子。

“無妨,過來,我看看這是誰家的孩子。”

他沒有發現自己聲音都有些抖,倒是春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卻沒看出有什麼異樣。

春浦沒有再攔,公儀戾卻沒有上前,他剛從冷宮裡的狗洞爬出來,渾身臟兮兮的,娘親讓他帶的花也都蔫巴巴的,眼前人清冷得像是天上的神仙,總覺得遙不可及,也不知道彆人怎麼敢上前接近的。

“文……文大人。”

文卿推著木輪往前滾了幾圈,終於借著暖光看清了公儀戾臉上可疑的紅暈,忍俊不禁:“三皇子殿下,怎麼把一身弄成這個樣子?”

公儀戾耳朵一豎,驚慌中卻還是把那束野花攥得緊緊的。

那是不知從哪兒吹來的花種,被英嬪照料得很好,比起禦花園的花一點也不見差,隻是公儀戾攥得太用力了,一點也不愛惜。

“過來些,殿下。”

除了娘親,世上沒有人這樣溫柔地對他說過話。冷宮的太監總是打他罵他,宮女也不給他好臉色,常常拿針刺他,可娘親說,等他長大了,一定能遇到對他好的人。

公儀戾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他才八歲,站在文卿麵前正好和他目光齊平,也是他走近文卿才發現,堂堂皇子,身上的衣服上儘是補丁,臉上手上全是泥,隻有掌心和花相觸的地方是乾淨的。

文卿對公儀戾的感情本就複雜,如今看著這樣年幼可憐的公儀戾站在自己麵前,亟待關愛照顧,自然惻隱之心泛濫。

他從腰側取下手帕,傾身細細地為他擦去臉上的臟汙,柔軟的絲帛沾染了臉頰的溫度,指尖也順帶著有了些暖意。

隻是不知為何,正擦拭著,手帕便溼潤了。

“殿下怎麼……”

公儀戾隱忍地哭著,抬起臟兮兮的袖子擦淚,臉上淚痕卻越擦越花,棉袍裡的敗絮也從袖口的破洞裡跑出來。

文卿這樣看著,實在是有些心疼,正待說些什麼,公儀戾竟直直地跪了下來,把那束潦草卻珍貴的野花塞進他手裡,雙手抓住他的手指不放,眼眶紅紅地懇求他。

“……不要選皇兄,文大人做我的先生好不好?”

第5章 來遲

眼前的情景,明明如此陌生,文卿心口卻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悲哀,仿佛在很多年前,也有這樣一個孩子,眼眶紅紅地抓住他的手,懇求他做他的先生。

究竟是什麼時候,他忘了。

早就記不清了。

“可是我們公子已經答應了大皇子,皇上也欽點了,金口玉言,作不得假的。”

春浦剛才一聽這人是三皇子,心下暗驚,慢慢才反應過來,三皇子不就是冷宮那位罪妃所生的兒子麼,他們公子前途無量,怎能敗在一個罪妃之子身上。

文卿微微側頭,冷聲道:“春浦,我方才說什麼,你全忘了嗎?”

春浦一驚,連忙跪下來:“公子恕罪。”

“何罪之有?”文卿歎息一聲,“春陽,扶他起來,以後這種錯不要再犯了,我不想說第二遍。”

“殿下,方才春浦的話您也聽到了,微臣事先已經應允了彆人……”

公儀戾眼淚汪汪的,緊抿著唇,臉頰滾燙。

“那當如何?”

“先起身再說罷,殿下貴為皇子,怎能向臣子下跪,不成體統。”

文卿居首輔高位多年,即便刻意地溫溫柔柔說話,語氣裡還是藏著揮之不去的訓誡意味,不怒而威,令人信服。

公儀戾沒有到秘書省上過學,平日裡隻有英嬪會教他念書寫字,英嬪乃河陽孟氏嫡長女,性格極為溫婉,公儀戾念書也勤奮刻苦,故從未受過責備。

“先生……”

公儀戾被訓得眼淚都不敢掉,大氣也不敢出,好在總歸是站了起來,卻還是緊緊牽住文卿的手,像是怕他跑了。

“不合規矩。”

公儀戾心都涼了半截。

“但微臣應允了。”文卿慢慢反握住他的手,修長勻稱的手指覆在他的手背上,公儀戾突然想起自己剛剛刨過狗洞,怕弄臟眼前皓月般的美人,連忙掙紮著縮手。

文卿本就不喜與旁人過多接觸,公儀戾縮手,他便也順勢放手了。

“以後四下無閒雜人等時,殿下便可喚臣為先生,微臣願為殿下開蒙,講授詩書經義軍法之學。

隻是……此事莫要外露,否則你我都會惹禍上身,尤其是殿下,華英殿冷,居危慎思,小心行事。”

文卿正悉心囑咐著,便見公儀戾難忍雀躍,磨蹭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湊過來黏黏糊糊抱了他一下,小孩子心性,藏不住事,滿心滿眼都是眼前人,不說話都能感覺到濃得發膩的孺慕之情。

他們以前不曾見過,而公儀戾一開口就是文大人,而他也還未曾封官任職,想必是英嬪通過一些手段得知了宮外的消息,卻並不準確,今日公儀戾能出來找他,恐怕也是英嬪的意思。

文卿一向不喜被人算計到頭上,可事關公儀戾,自然不同。他前世算計過公儀戾那麼多回,南境那邊卻從來不曾反製過他,那時還以為隻是風雨之前的平靜,不曾想最後臨死卻是這顆眼中釘來為他收屍。

如今公儀戾無依無靠,在冷宮蹉跎多年,連過冬的衣物都破得不成樣子,稚子易夭,風寒自不必說,普通的凍瘡就足夠折磨人了。

文卿明知這大抵也是英嬪算計的一環,卻還是心疼,心疼極了。

“微臣下次來帶些針線,殿下袖口破了,棉花跑光了就不暖和了。”

公儀戾隻抱了那麼一下,文卿身上也沾了些泥塵,他自幼體寒多病,如今竟因一個短暫的擁抱留住了一些溫暖的殘餘。

“不礙事,回去拿點東西堵上就好。”公儀戾背手藏了藏衣袖,有些害羞地說,“先生下次來,我給先生帶娘親做的酥果子。”

他頰邊淚痕未乾,此刻卻又開開心心地笑起來,圓而溼潤的雙眸顯得亮晶晶的,仿佛是因為什麼事燃起了一點微末的希望,煞是惹人憐愛。

文卿還未說話,他便又喚道:“先生。”

“先生……”

一遍遍重複地喚,不給文卿應聲的時間,沉浸在喜悅中難以自拔。〓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也有先生了!”

“從今往後,彆人有的,殿下都會有。”文卿輕撫他耳邊垂下的長發,烏黑柔軟,隻是藏著些沙礫,“彆人沒有的,若是殿下想要,也會有。”

文卿嗓音微沉,目光晦澀難辨。

即便公儀戾前世來得太遲,於事無補,這一世,他也想為他做些什麼。

公儀峻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德不配位,那大夏的皇帝便換個人來當。

公儀戾聞言眼眶一紅,又想撲進他懷裡,低頭看了看自己臟兮兮的棉袍,還是算了。

“先生下次什麼時候進宮呀……”

文卿忽地莞爾:“殿下想讓微臣什麼時候進宮呢?”

俊眉修目,顧盼神飛,和宴席上淺淡的笑意不同,文卿笑盈盈地注視著公儀戾琥珀色的雙眸,方才的不悅倒是都散去了。

公儀戾卻隻是望著他怔怔地發呆,話都不會說了,這副模樣和二十年之後戰無不勝的南境戾王沒有絲毫相似,可文卿卻無端想起公儀戾抱著自己的屍體,眼淚乾涸殆儘的時候。

“先生……”

稚子驚歎的聲音和前世悲痛欲絕的挽留在腦海中重疊,文卿看著眼前人,忽然覺得十分難過。

“娘親說,小年夜還有幾日就到了,宮裡一定也會準備筵席,屆時先生再來看我好不好?”

文卿應聲:“什麼時辰呢?”

“唔……申時為好,要等天色暗了,我才能出來。”

文卿大概猜到個中緣由,於心不忍,拿出袖中的青繩係在公儀戾手腕上,眼眶微紅,低聲囑咐:“手信簡陋,殿下不要嫌棄,下次微臣派人來接應殿下,小年夜,申時,東牆,殿下切記。”

“今夜之事,除英嬪娘娘外,殿下不得告知任何人,明白嗎?”

公儀戾舉著手臂,受寵若驚地望著他,仿佛那條青繩有千鈞之重。

“先生……阿昭沒有什麼能贈與的手信,等下次……”

阿昭大抵是公儀戾的%e4%b9%b3名,文卿還是第一次聽見,前世沒有誰這樣喚過他。

“不礙事,天寒,殿下快些回宮罷。”

文卿解下`身上的狐裘,動作輕柔地披在公儀戾身上,攏住了肩背心口,襯得年幼的皇子愈發瘦小,公儀戾未束發,隻是兩側各垂了根小辮子,辮尾用素色細帶紮起來,左右皆墜著一顆小小的木珠。

春陽急道:“公子!您風寒還未好,怎能將禦寒的狐裘借給他人!”

文卿凝眉:“多話。”

公儀戾一聽,馬上不情願了,說什麼也要脫下來:“先生,我習慣了這樣穿,不太冷的。”

文卿還要說什麼,卻見他低下頭,有些難為情:“而且……帶進去也會弄臟的。”

狐裘終究是回到了文卿身上,公儀戾看起來卻很高興,仔細地給他係上襟結,最後還要和他拉勾,讓他一定要記得來看他。

如此幼稚,如此熱忱,果真還是個孩子。

宵禁將至,文卿不得不離開,木輪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