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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梧坐下:“哎喲你說你做活,能乾些啥啊?無非就是漿洗縫補,也不能給自家老漢多少助益,這和賴在家裡有什麼分彆。”

林白梧知道自己沒用,阿爹成天外頭奔波,大把年紀了還為了一兩半兩的散碎銀子大雪天出門。

張蘭桂又道:“鎮上吳家你知道吧?做玉器行當的,可是有錢。他家大爺要納四房,不挑哥兒、姐兒,長相過得去就成。”

“四房……”林白梧垂著頭,額前碎發在眼前輕晃。

“你可彆瞧不上這四房,好多人家趕著送哥兒上門呢。吳家家底厚啊,光聘禮就得這多。”她打手在林白梧眼前比劃了個數,又添上一句,“實打實的雪花銀子,夠你給你爹養老了。”

林白梧牙齒咬著下唇,他唇本來就紅,這一咬櫻桃似的,顯得可憐。

張蘭桂眼看能說動,緊著道:“況且你都十八了,上河村哪家哥兒、姐兒的十八了還不嫁人。彆家還好說,你家就你和你阿爹,不知道多少人說閒話呢。”

聽這話,林白梧臉色刷白,他身上帶著不尋常的毛病,被指指點點慣了,可他阿爹行的端坐的正,憑什麼要受這委屈,他道:“桂姨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嫁不得人和阿爹什麼乾係!”

見人著惱,張蘭桂忙賠笑臉,她做了多年媒,變臉的本事爐火純青:“哎呀是我嘴快亂說,你彆生桂姨的氣。可嘴長在彆人身上,咱也管不住啊。桂姨說句不中聽的話,你這身子,難生養,不好找漢子嫁人的。”

“那便不嫁了。”林白梧軟聲軟氣,心裡主意可正。

“說什麼胡話,你阿爹為你的事操碎了心,跑村西周家好些回了,就為給你說親呐。”

“周家……周雲山?”林白梧喉嚨發緊,手死死攥著衣角,想聽回答,卻又不敢。

“可不就是那周雲山,可惜他有個頂悍的娘,說啥都不肯。眼瞅著小子到年紀了,終於定了人家。”

林白梧心裡咯噔一聲,都不知道自己聲音帶了抖:“什麼時候成親啊?”

張蘭桂抽出帕子甩了甩:“咋也得開了春,雪這個大,說不好要封山的。”

這些事,阿爹從未同他說過。

林白梧性子本就內向,又因為是個雙兒,生怕與人結交,可周雲山不同。

周家靠野獵為生,村子裡吃不上肉時就屬他家過活的好。周家老漢周年豐是個熱心腸,誰家困難就接濟一二,倒是周年豐媳婦兒王氏,是個難相與的。

好在周雲山隨了他爹,宅心仁厚,對林白梧很是照顧。

兩人年紀相仿,孩童時候總是一塊耍,周雲山爬樹摘果子,永遠把最大的留給他;同老漢周年豐去打獵,也總會逮個小兔兒給他。

一開始周雲山也是不懂的,獵犬叼了個灰兔兒回來,渾身血拉拉,周雲山想著兔皮可好,趕回來送了林白梧。

卻不想林白梧瞧了那灰兔兒,哇的便哭了,一雙大眼淚汪汪,抱著小兔兒想要救活它。

後麵周雲山便隻逮了活的送他,有時候還帶上一朵林間采的小黃花,沾著些山間露水,和著清晨日光……在記憶裡暖融融的。

林白梧不多的快樂時光,總有周雲山在。

兩人誰也沒明說,可誰也都以為會在一塊,就連林大川都這般覺得,可誰知道後麵再無人提起了。

周雲山是周家獨子,王氏當作眼珠子,兒媳婦兒怎麼也得千挑萬選。他不好生養,所以人家推三阻四。

林白梧不傻,遲遲等不來說親也就明白了,可眼下張蘭桂當麵說起,仍覺得難受。

他扯起個頂難看的笑,剝了個乾果放張蘭桂手裡,乾巴巴道:“那挺好的。”

“這果子可大,炒過啦?”張蘭桂扔口裡,塗脂抹粉的兩腮微微鼓動,“桂姨說的話你可得進進心,山裡頭有啥好,多少人盼著嫁進城裡呢。”

正說著,外頭忽然傳來可大一聲喚,風雪聲都壓不住——“梧哥兒!你門咋沒落鎖,嬸子可進來了啊!”

沒一會兒,房門就被推開了,門口站了個穿紅棉襖的婦人,她掀起厚門簾子,瞧一眼裡頭:“呦,這不是張婆子麼,怎的跑這來了?”

來人是鄭宏媳婦兒馮秋花,也是個頂潑辣的女人。

張蘭桂一瞧見她,不由的站起身要走,她看向林白梧:“梧哥兒,桂姨就先走了,剛說的話你可多想想。”

林白梧抿抿唇:“我聽阿爹的。”

一聽這話張蘭桂可是來氣,合著她說了半天全是浪費口舌了,那怎麼行!

“你自己得拿定主意啊,你要是願意,你阿爹還能拿刀迫你不成?!”

馮秋花一聽這話就知道有貓膩,她躥上前,拽了張蘭桂膀子:“這是有好人家要配給梧哥兒呐?還避著人爹來勸,你也說給我聽聽,啥樣人能配得起梧哥兒了?”

張蘭桂將膀子扯回來,頂嫌棄的拍拍衣邊,她這可是綢麵的,十裡八鄉打聽打聽去,誰家穿的起綢麵,她這是獨一份!

張蘭桂不願與馮秋花爭個紅臉,就要走。

人剛到門口,林白梧忽然開了口:“桂姨,我還是聽阿爹的。”

張蘭桂轉過半麵身子:“聽你阿爹啥!留你到二十、三十,成了個老哥兒?吳家四房哪兒不好,人家好歹不愁……”

她話還沒說完,馮秋花忽然一個暴起:“張老婆子你可是人啊?!說的什麼渾話!四房!你怎不將你家哥兒、姐兒的嫁人做四房!”

張蘭桂挨了劈頭蓋臉一頓罵,怒火直燒眉毛:“我家哥兒、姐兒好生養,乾什麼嫁人作四房!我也是看著梧哥兒生不得娃,才介紹的這門親,我真是好心被當了驢肝肺!”

“好心?!你這好心可真是黑!我瞧著你是看上了吳家的禮金吧!吳家那癱爺子要死不死,是尋了人來衝喜的!你當我們都眼瞎心盲了,任你胡說八道?!”

馮秋花拉住林白梧的手:“你彆聽她亂講,什麼生不得娃兒,她又不是那大夫,她懂個屁!”

張蘭桂被戳破了心思,很是難堪,可她為了麵子打死不認:“哦呦呦真是人善被人欺啊,我跋山涉水大老遠跑過來,水沒討上兩口,就挨你這頓罵了!”

“水沒討上?我瞧你果子吃得倒利索!林家什麼底子鄉裡鄉親都清楚,上來就給你端芝麻糖餅子,你說沒討上水喝,你這老臉可是那北風刮大的?!”

“你你你!”

“我我我什麼?!嘴皮子不利索做什麼媒婆子,趁早回家犁地吧!”

“你潑皮無賴!”

“我潑皮無賴也比你黑心爛肚的強!”

兩人話趕話可密,林白梧插都插不上,他又不會吵嘴,從來挨人欺負。

可馮嬸是好意,他總不好叫人寒心,忖了半晌,張口又閉口,終於囁喏出聲:“桂姨,我阿爹年紀大了……鎮上太遠,照顧不過來。”

張蘭桂一聽這話,也知道什麼意思,她如意算盤打了個空,氣的甩了帕子,掀開棉門簾就走。

林白梧後頭出來,怕兩人見著又吵,沒讓馮秋花跟著。

張蘭桂以為他變了主意,站院裡偏身來瞧。

林白梧見人站定了,也跟著站定了。

風卷著雪粉呼嘯紛揚,撲得張蘭桂綢麵襖子上都是,她撣了撣才看向林白梧:“有話要說啊?”

林白梧一愣,顯然是沒料到她會問他:“啊……我出來閂門的。”

張蘭桂臉拉得黑煤球一般,指著林白梧,半天沒說出話來。她恨的跺腳,雪厚地滑,腳下一個呲溜,差點摔個馬趴。

“哎呦呦!”張蘭桂趕緊岔開腿,穩住身子,卻還不忘啐罵道:“鄉村野婦!”

說罷甩著膀子走了。

林白梧不知道她又生的哪門子氣,拉上大門,悻悻然上了閂。

他走回屋,剛掀開棉門簾子,馮秋花忙拉他進了裡屋。

林大川早晨走得急,卻正巧遇上了也要去鎮上的鄭宏,鄭宏駕的牛車,能順路帶帶他,也好省些腳程。

林大川心裡記掛著林白梧,就托鄭宏媳婦兒來家看看。這一看好嘛,黑心肝的張蘭桂跑這來了。

馮秋花心疼孩子,瞧著林白梧通紅的小臉:“可彆聽那婆子的渾話,什麼吳家四房,她稀罕就讓她家哥兒嫁去吧!”邊說邊將桌上乾果給裝裝好,“你可留著年節吃,彆什麼都往外掏。”

林白梧心裡感激:“我嘴笨,可也知道嬸子對我好,嬸子吃。”

馮秋花心裡暖乎乎的:“嬸子不吃,嬸子就是來看看你。你阿爹擔心,托我來瞅瞅。”

“阿爹?”▓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馮秋花爽朗笑:“清早和你鄭叔一道去的鎮上,你且放心。哎呦天都大亮了,光顧著和那黑心婆子吵嘴,你還沒吃飯吧?”

“我煨了粥的,嬸子一起吃吧。”

馮秋花站起身,才瞧見林白梧就穿了條單褲:“咋穿這少!多穿些,到嬸子家去,嬸子今兒個烙餅,有肉咧!”

*

第3章

不到年節,農家人桌上很少能見著葷腥。

林白梧道:“可是有什麼喜事?”

“哪有什麼喜事,芷哥兒嘴饞,鬨著要吃肉。”

林白梧含笑:“我就不去了,也多留些他吃。”

“哎呀他也就是叫的歡,吃不了多少。餅子熱騰騰的才香,等剩了再煨,就不香了,你快換了褲子和嬸子走。”

餅子涼了還能煎,鍋裡鋪薄薄一層豬油,小火煎至兩麵金黃,還沒進院都能聞見香。

林白梧明白,是馮嬸念著他,他也不再推拒:“嬸子先去,我洗漱好了就過來。”

馮秋花看著他凍得通紅、到現在都沒緩過來的腳踝:“那行,我先回,你可快些,芷哥兒昨個兒便念你了。”

“好。”

送馮嬸出門,林白梧回了屋。

他麵上雖不說,可心裡還是翻江倒海的,周雲山要成親了……

他知道兩人緣淺注定無果,可真聽了周雲山要娶彆人,心裡仍是空落落的。

那個頂爽朗的漢子馬上就是彆個的相公,往後兩人山水不相逢,再無瓜葛了。

坐了許久,林白梧搓了搓臉,收拾了心情去洗漱。

外頭風雪小了不少,可他還是換了條厚褲子。他身子骨弱,動不動就要病,多穿些總是沒錯。

林白梧將桌上芝麻糖餅子收了,留出年節阿爹要吃的量,重新鋪了張油紙,從新的裡麵挑出小一半,又包了些乾果。

馮嬸子人好,是不求他什麼,可他去人家可不能空手。

林白梧拎上果子,又從木匣子裡挑了兩塊才繡好的帕子,熄了灶台的火,出了門。

鄭家住在村口,路途並不多遠。可一覆了深雪,走的就艱難。

抬眼一望,疊嶂的山巒白雪皚皚,目之所及皆作銀裝素裹。

這天地都靜默無聲,密林深處卻時不時傳來野獸的咆哮,震天動地的,可是瘮人。

上河村顧名思義,位於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