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紅,紅得森然。
如果他背後沒有那盤踞了整個村莊的粘稠骨翼,那少年赤的容貌當得上一句惑人心弦。
他看到了秦步月,隔著黑色綢緞,似乎也不妨礙他的視覺,少年赤薄唇微彎,聲音是乾淨溫柔的:“你受傷了。”
秦步月:“……”
感謝“鏡中花水中月”的副作用,審美異常的她,腦中隻有掛滿黏稠chu手,看一眼就懷疑人生的巨大骨翼,至於少年赤的樣貌——能分辨,但無感。
說起來,她連在莫邪劍記憶中看到的魅惑,都無感。
這副作用要是用到對的地方,有奇效。
秦步月相當穩得住,她慚愧地低頭,忍著劇痛說道:“抱歉,我見到了乾將劍,但我當時的狀態太差了,遭了乾將劍的襲擊……”
少年赤對“三王塚”的情況很熟悉,知道乾將劍守在莫邪劍那兒,他比較詫異的是,這位外鄉人竟然能活著走出三王塚。
她是怎麼從設下重重關卡的三王塚,走出來的。
秦步月自然是想好了一套說辭,她道:“我有個抵擋致命傷的融合物……我是說寶物,才僥幸逃了出來。”
少年赤蒙著眼睛,但秦步月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寒意滿滿的視線在她手腕的翡翠鐲子掃了下。
【寧為玉碎】的確能抵擋致命傷。
以墮神的位格,肯定能感受到。
少年赤擔憂道:“辛苦了,這鐵神太過殘暴,我們深受其害,可實在沒辦法,隻有你……”
秦步月乾脆利落道:“放心,我會殺了他,隻是在三王塚時,出了些意外,我和楚王大戰一場,筋疲力儘後又遇到乾將劍,實在是無力再戰。”
她說著,抬頭看向少年赤:“我能在村裡休整一晚嗎,我身上有療傷的藥,隻需要一晚上足夠恢複,到時候我會去殺了乾將劍。”
少年赤垂首,用蒙著黑色綢緞的眼睛,深深望著她:“你如果能殺了鐵神,就是我們的大恩人,彆說休整一晚了,全村都是你的。”
這話讓秦步月心一跳,她已經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裝傻了:“……不必這樣說,我也是為了自己,就像你說的,我不殺了鐵神,沒法和朋友彙合,更離不開這裡,回不到世界的另一麵。”
少年赤嘴角彎起,聲音驀地輕快起來:“也對,你要回到另一麵,回去你的世界。”
不等秦步月再說什麼,少年赤指尖輕點,一個黑漆漆的轎子憑空出現,落在了秦步月身邊。
“你腿上傷很重,彆再挪動了。”
“……好。”
秦步月大著膽子上了轎子,坐下後她隻覺周身不適,就好像坐到了密密麻麻的蛇堆上,隨時會被咬上一口。
講真的,這一刻的秦步月很慫,慫得恨不得掉頭就跑。
去他的封印,去他的墮神,這不是人乾的事,她……
不乾也得乾。
都到這一步了,跑隻有死路一條,她隻能仗著少年赤對她有所圖,從中周旋,尋找破掉封印的可能。
隻要封印一破,車祖生四人就能進到世界另一麵的三王塚,就能遇上她這一麵的少年赤了。
到那時,才有一線生機。
忍住……堅持……
少年赤肯定看穿了她,但無所謂,她隻有死在三王塚才算被莫邪劍吃掉,在這村子裡死掉的話,少年赤的算盤就落空了。
想到這些,秦步月心穩了穩。
墮神要殺她的話,她早死一千次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她現在是那個光腳的。
彆管人還是神,隻要有所圖,就得“求”人。
秦步月坐得穩穩當當,趁機恢複著體力,她至少要賴在村子裡一晚上,這一晚她得找到分食肉湯的線索,更得想辦法揭了少年赤蒙著眼的綢緞。
一路無聲,黑色轎子並不需要人抬,它穩穩地浮在空中,跟著少年赤的腳步前行。
秦步月隻要一轉頭,就能看到少年赤挺拔的身姿,他穿著素白長衫,黑發鋪在背後,不像輕盈的發絲,倒像潑灑的黑墨,染黑了白袍。
少年赤似乎是懶得做戲了,他沒了第一次相見時的慌張迫切,姿態從容冷靜,仿佛一切都在他鋪設的網中,隻是不急著收攏罷了。
秦步月不是被嚇大的!
她畢竟麵對過傲慢分身和半聖“人間世”,一個被壓製著的墮神,也、也就這樣!
進到村子,秦步月隻覺腦袋嗡得一聲,那竊竊低語再度想起,村民們的聲音太雜太亂,吵吵鬨鬨到一起,反倒讓她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麼。
“回……了……”
“……吃……”
“沒……喝……”
“騙……”
斷斷續續的幾個話語,秦步月倒是能聽出來,他們果然能看出她喝沒喝肉湯,這點秦步月也考慮過。
不過被看穿也沒事,她反倒不慌了。
看來自己這個獨一無二的“外鄉人”,對他們來說真的很重要。
哪怕少年赤全看穿了,依舊不敢和她撕破臉。
他們到底要乾嗎?
莫邪劍真的吃了她,會發生什麼事?
秦步月心中驀地冒出個十分大膽的想法——
難道墮神想逃出《乾將莫邪》?
秦步月被這想法嚇了一跳,可她細細思索後,又覺得自己觸碰到了真相。
回憶下少年赤的話語,他最初的時候說過:“你是唯一來到‘真實’的……你隻有殺了他,才能回到世界的另一麵。”
這個世界的另一麵,隻是《乾將莫邪》的“正”麵嗎?
莫邪劍都有著自己被魅惑封印的記憶,少年赤會沒有?
他們知道自己在書中,知道自己被封印在“故事”裡。
所以……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逃出《乾將莫邪》。
這樣就說得通了。
隻是單純地回到《乾將莫邪》的“正”麵,也依舊是被困囹圄,他們要吃掉外鄉人,回到現實!
秦步月也知道為什麼自己一進到《乾將莫邪》,就來到“反”麵了,估計藏在《乾將莫邪》中的墮神,等“火種”等了不知道多久。
她進來那一刻,立馬被拉到了“反”麵,隻可惜這本書有魅惑的限製,墮神離不開村子,而莫邪劍作為主意誌在三王塚,看這樣子,隻有主意誌才能占據“容器”。
自己這體質,真的毒。
七情覬覦也就罷了,連“神”都在虎視眈眈。
黑色轎子停在了一個乾淨的木屋前,木門推開,穿著素色長裙,容貌依舊保持著二八年華的“莫邪”端著一碗熱湯走了出來。
她聲音柔和:“累了吧,喝碗熱湯。”
少年赤轉頭,蒙著黑色綢緞的俊美麵龐對向她:“渴了吧?”
秦步月視線移動,落到了那雪白瓷碗上,碗上熱氣騰騰,繚繞白霧下是一片猩紅血水,半截手掌泡在“湯”中。
第194章
看著這碗“熱湯”,秦步月手心薄汗沁出。
這是徹底不裝了,直接逼她上投名狀?
喝了肉湯,是村裡人。
如果不喝呢?
少年赤要舍棄她這個外鄉人了嗎?
秦步月盯著這碗泡著半截手掌的血水,笑了笑:“我不渴。”
話音落,沉默與陰冷在村子裡蔓延。
秦步月麵上不見絲毫慌張,她盯著少年赤,眼睛不眨地盯著。
少年赤也笑了,他道:“那就渴了再喝。”
秦步月不置可否。
“莫邪”什麼都沒說,她端著碗中熱湯,眉眼間似乎閃過了一絲失望。
秦步月忽地開口:“你渴嗎?”她問的是莫邪。
少年赤接話:“她不渴。”
“莫邪”:“……嗯。”
談話到此結束,少年赤沒有勉強秦步月,也沒有撕破臉。秦步月雖然隻說了這麼幾句話,其實心跳得快蹦出%e8%83%b8腔了。
從那晚血水泡手端出來的一刻,村民們的竊竊低語又整齊劃一了:“肉湯……喝下肉湯……”
秦步月問莫邪的時候,竊竊低語戛然而止。◢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捕捉到這個異常的秦步月,對不可分食肉湯的神諭,有了新的思路。
從少年赤的態度可以確定,外鄉人一定不可以喝肉湯,否則他不會如此殷切。
這條神諭缺乏主語,並沒有指定是誰來分食肉湯。
秦步月想到了莫邪。
在這個“反”麵的世界,與墮神意誌格格不入的隻有莫邪。
她起初以為,村子裡的“莫邪”隻是個幌子,現在想想,她應該也是莫邪的一部分……被墮神意誌掌控的一部分。
為什麼不能讓莫邪喝下肉湯?
這其中的關鍵是什麼……
秦步月想不通,當然了,她也不確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畢竟她隻是隨口試探。
黑色轎子將秦步月放下,他們來到了木屋內。
從外麵看,木屋十分普通,看著還挺狹窄的,進來後卻異常寬敞,十分空曠,冷不丁仿佛身處三王塚的墓室中……
也是,在這個顛倒的“反”麵,村子對應的是三王塚。
這裡的確是墓室。
秦步月坐在了一張木椅上,陣陣寒意傳來,木椅好像一塊塵封地下的石板,透著濃濃的潮氣。
少年赤就坐在她對麵,桌上放著那碗熱氣蒸騰的“肉湯”。
氣氛詭異。
彼此已經看穿了對方,卻不肯先捅破這層窗戶紙。
莫邪站在少年赤背後,視線一直落在“肉湯”上。
秦步月開口了:“她……”
少年赤抬頭,隔著黑色綢緞看她:“你見到莫邪劍了吧。”
秦步月:“!”
少年赤:“你身上有她的氣息。”
秦步月碰觸了莫邪劍的精神線,的確會沾染上她的氣息,原來少年赤早就看穿了。
秦步月定了定神,應下了:“嗯。”
少年赤又道:“她沒招惹任何人。”
少年赤輕歎口氣,繼續說著:“人類喚醒了她,卻又為了爭奪她而陷入廝殺,最後又怪她將混亂和汙染帶到了人間。”
說著,他聲音低沉,望進秦步月眼中:“混亂的真的是她嗎?”
秦步月:“……”
少年赤聲音放緩:“她究竟做錯了什麼,要被困在這裡數千年?”
看過莫邪劍的回憶,很難不去思索這一點。
給人間帶去混亂的,真的是鐵神嗎?
原本的她,安安靜靜待在鐵神山,不懂人是什麼,更不知人心。
她沒有傷害任何人,也沒有乾涉過任何事,她隻是一塊美麗寶石,沉睡在深山之中,直到被挖掘。
敖為她沉迷,家破人亡。
楚王想要她,殺人無數。
乾將保護了她,卻引出了更大的罪惡。
倘若不是人類貪心不足,會有這些事情發生嗎?
歸根結底,是人類咎由自取,卻把一切罪孽推給“神”。
眼見秦步月蹙眉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