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在這山裡曾經發生過什麼見不得光的異變,才導致了而今為人所知的模樣,而‘天’為了遮掩這件醜事,早於數千年前便將整座山全數隱匿,是不會叫你們輕易找到的。”
小椿一聽就敏銳的捕捉到了此中濃濃的八卦氣息,秀眉挑起,語氣很隱晦:“是什麼醜事呀……”
老妖怪瞥她一眼,“我怎麼知道。”
“能叫下界的螻蟻們輕易探聽,那‘天’還封什麼山?小丫頭就是心思簡單。”
他調轉步子,臨行前還朝嬴舟指指點點,“你好好管管她。”
少年低眉淺笑,對老人家的這番提醒不予置評,視線悄然落在一側的小椿身上,輕垂下去的眼眸分明帶著縱容和寵溺的意思。
“我歲數可比你大多了——”
她在後麵不服氣地小聲嘀咕。
“行了,走吧。”嬴舟牽起她的衣擺無奈地安撫,“何必跟老人家計較。”
“這算什麼老人家啊。”即便走出去很遠了,小椿猶在怨念,“他就是倚老賣老,你看彆人大祭司多溫和。”
說著叮囑他道:“嬴舟以後可不要變成那樣的老頭子哦。我肯定會嫌棄你的。”
他啼笑皆非:“好吧,我儘量。”
白天的風雨城不及晚間熱鬨,用飯也不必等座,小椿找了個清靜的食店坐下,讓老板上幾道招牌菜。
“說起來今早小姨把製造圖紙給我了,是按照人族的四合院設計的。咱們回去可以探討探討,我想養雞。”
她搓手興奮,“以後日日都能吃到煎蛋、水煮蛋、蛋炒飯、蛋花湯……雞再孵蛋,蛋生小雞,院子內生生不息,無窮無儘!怎麼樣,計劃不錯吧?”
小椿開始給自己找許多事情做,列在紙上,滿滿的足有大半本。
嬴舟將燙過的筷子遞去給她,心道,這樣應該也挺好吧。
他大概能明白她的意圖。
隻要一直忙,一直有事可做,就不會去胡思亂想,煎熬這枯燥的時光。
兩大隻什錦砂鍋端上桌,香菇牛肉蝦仁粉絲,還灑了把蔥花提香,味道不功不過,分量倒挺頂餓。
老板是對小夫妻,聞著有股水腥味,像河狸一類的精怪。
夫婦二人領著一個小兒子在城內謀生,那半大的河狸幼崽約莫剛能穩定化形,掛著鼻涕在街邊玩泥巴。驕陽往下一照,隱約有什麼光反射過來,微微刺眼睛。
小椿被閃了個正著,不禁擰眉偏頭,半眯起雙目端詳。這幼獸的脖頸間戴著一塊光滑的青石,以紅繩穿就,石塊平平無奇,隻正中凹了條赤金的紋路。
光便是從其間晃出的。
“謔。”她展開眉心,新鮮地朝嬴舟道,“那石頭白於山也有,在外麵可不多見。”
“有什麼特彆之處麼?”他問。
“不知道,就是好看?”她轉而去問店家,“兩位去過白於山嗎?”
老板趁著這會兒沒客人,上前把自家兒子一撈,抱在懷裡,衝小椿笑道:“您說的山頭在西北方吧?”他輕拍著小河狸,“我卻是不曾去過。”
“這青石是許多年前遊曆山川時,從一位路人手中偶然所得,他曾言說此物能夠聚集天地靈氣,對我等山精野怪修煉調息大有裨益。”
店家倒很是大方,說話間把石塊從孩童頸項間一摘,拿給小椿瞧。
“其實我也不曉得是真是假,帶在身邊幾十年,雖無太大功效但並無害處。而今娃娃喜歡,索性就丟給他玩耍去了。正巧二位懂行,不妨替我分辨分辨,究竟有用無用?”
嬴舟捏在指間翻轉,小椿於是湊上去瞪大了眼睛打量。
“有嗎?”
她表示懷疑,“我待在山上這許多年,怎麼沒發現它竟如此深藏不漏……老板,你被騙了吧?”
“也不是。”嬴舟輕輕抬手比劃,“你仔細看看,看見這條金線了麼?這石頭本身貌不驚人,玄機全藏在金粉上。”
他放在鼻下嗅聞,“……是有一點高深莫測的力量,但不強烈。”
小椿將信將疑地跟著去湊熱鬨。
嬴舟斜眼睨她,“你聞什麼,嗅覺又沒我好。”
“……”
說完把青石還給老板,“這就和以玉養人似的,帶著不至於讓修為一日千裡,不過有利無害,年幼的小妖用了應該能強身健體。留著吧,不妨礙。”
“多謝多謝。”店主連聲致意。
“這誰給你的?”小椿在嬴舟身側支著臉,隨口好奇,“他既然覺得可以輔助修煉自己怎麼不用?”
聽著就很可疑。
“說來也有意思。”他把石頭仍給懷裡的幼崽戴好,笑道,“送我此物的,還是個人族呢。”
第73章 白玉京(一) 這麼多年沒來,想不到你……
“人族?”嬴舟略感驚訝, “是修道之人嗎?”
“哪有這麼好心的修道之人,還助妖精修煉的,追著我打都來不及呢。”老板哄著娃說笑, “那就是個尋常的凡夫俗子,看著挺麵善, 真不知是從何處得來的小道消息,身為人族, 倒對妖怪頗有了解。”
小椿順口就道:“不奇怪啊,白玉……”
名姓叫了一半,隱約是想起什麼事, 她偷瞄嬴舟一眼, 好懸把第三個字吞回肚子裡, 謹慎地沉默起來。
後者慢條斯理地吃鍋子, 將最後一口牛肉咽下, 也不看她,“你想說便說吧,我又不在意這個。”
她嘴唇輕動兩下, 還是決定彆說了。
畢竟嬴舟這個人……有時候挺口是心非的。
小椿不甚利落地用零碎的幾根指頭去舀湯喝, 旁邊聽得他突然淡聲道:“張嘴。”
接著一塊不冷不熱的香菇就塞了進來。
“要吃什麼叫我,你手也不方便。”
“哦。”
看吧。
她心想,剛剛若真如實說出口, 可就沒得香菇吃了。
知道小椿本不太會使筷子,嬴舟端著碗守在她身側, 不時喂上兩口。一頓飯吃得慢慢吞吞,他偶爾會瞥幾眼那河狸稚子脖頸上的青石塊,腦中兀自沉思著什麼。
回去的路上二人共乘一騎鹿蜀。
此獸是上古流傳至今,為數不多的古老妖物。大概由於腦子不太好使的緣故, 常年被人當坐騎用,因為對靈力的需求不大,故而幸免滅絕。
鹿蜀可日行千裡,出門一趟能節省不少時間。
沿途小椿猶在對著圖紙憧憬未來。
嬴舟卻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自打於市集裡提到了白玉京,他忽地就琢磨起這個人來。
以前老在小椿口中聽見對方的事跡,大多是些瑣碎,吃吃喝喝,家長裡短的。彼時他不曾在意,而今細細回想,恍然發覺此人周身竟充斥著矛盾。
不太像個尋常人族。
白於山在極西的鈐山山係一代,所處偏遠,地勢陡峭,滿是大片深不可測的密林。很多地方連妖也不易涉足,正因這般,小椿待在其中才會終年難見外人。
精怪尚且如此,作為□□凡胎的炎黃之後,白玉京又是怎麼進去的?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當真是由於迷路誤入此境,和一個樹妖萍水相逢,於普通人而言,本能反應不該是明哲保身,早早離開是非之地麼?
連溫蕙那樣對妖怪熱衷至此的,乍然瞧見小椿顯露真身還要嚇得半死,他一介文弱書生,不想著怎麼快點出去,反而連著數月入山與異族交談,教她言語,陪她聊天。
合理嗎?
這是嬴舟頭一次正視此人,越是深究小椿從前言語中的細節,越覺得他形跡可疑,身份成謎。
更不提那所謂的“見多識廣”。
小椿一隻妖,甚至還要由他教授常識,照她成日裡講的,白玉京“知道妖,知道人,知道仙魔神佛”,卻不是道士之流。:-)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哪怕是對三界生靈過分好奇,終生浸%e6%b7%ab此道,也不至於能得到如此多的情報。
況且他出現時,似乎僅是個青年模樣……
“小椿。”嬴舟握著韁索略一垂首,“你曾說白玉京是個人族?”
她不假思索:“是啊。”
“你怎能這麼確定他是凡人?你並非犬類,嗅覺不及我等靈敏,倘若對方有意隱藏氣息呢?”
大概是時日久遠,小椿費了些精力回想,邊皺眉邊回答,“嗯……他在山中待了半年有餘,這期間我一點妖氣也未感受到。”
“一般的精魅縱然隱匿氣息,長時間裡未必不會露出馬腳。何況昔年我還是棵樹,我當樹的時候五官六感可比化作人形要敏銳多了,根%e8%8c%8e枝葉都能捕捉空氣中的異樣,他當真從頭到尾並無詭譎變化,滿身塵世濁氣,是人族無異。”
說完又不解,“你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嬴舟自語半晌,不答反問,“你說他在白於山住了半年?”
“嗯,對啊。”她如實點頭。
他一個凡人,出身書香門第,不惦記歸家卻在山中逗留這許久……為的什麼?
總不會真的就是為了教一隻樹妖學字認字吧?
這個白玉京,看樣子果然不簡單。
他到底是什麼人?
嬴舟此時此刻也不禁萌生起念頭,想著等安頓好了小椿,找機會要再去人界探查一番。
他總感覺如白玉京這般的人族,在世間上不會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一定還有什麼是被他們所忽略了。
*
開封府的春夜透著一股溫煦的祥和之意,許是滿城繁花盛開,連風裡都夾雜花香。
溫家大宅內,各房各院仍點著燈,仆婢們照常忙碌。
如今老太爺過世,夫人又回了娘家,府上真是肉眼可見的冷清——幸而大小姐還在,好歹能讓這個家熱鬨幾分。
儘管近來小姐瞧著也不似往日那般跳脫飛揚了……
溫蕙正在書房內陪著她爹整理祖父留下的書籍古冊,大多是孤本,乃家中祖上傳下來的古籍,連翻動都要小心翼翼。
老太爺下葬距今已有四月,溫府裡先是要收拾殘局,繼而出門向前來吊唁過的親朋好友謝孝,忙完後事還要處理府衙積攢了數天的公務,待得一切塵埃落定,溫同知才有精力整理父親的遺物。
夜間光線不佳,溫蕙托起桌上的燈幫他照亮。
老太爺的藏書真不少,字畫珍本,名家手稿。此外便是冗雜的家族史冊,許多紙頁已泛黃發脆,她爹一麵分門彆類一麵叮囑道:“這幾本瞧著也不中用了,過兩日我得另謄一冊,免得讓鼠蟻啃得殘缺不全。”
“好嘞。”溫蕙替他記著,剛要跟隨往裡側而去,衣袖不知掃到了什麼,“啪”地滑落在地。
她趕緊彎腰撿起來,怕摔壞典籍,輕手輕腳地拈著冊子,謹慎地拂去麵上灰塵。
孤本的封頁有些斑駁了,隻隱約可見得模模糊糊的幾個小楷。
“李……清曉……”
溫蕙吃力辨認片刻,回頭在書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