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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402 字 6個月前

出絹帕,照顧晚輩那般給小椿抹臉。

康喬手勁大,她被捏得五官通紅,好容易能喘口氣,問說:“你來這裡乾什麼?”

“找你玩囉。”後者衣擺輕撩,不甚在意地挨著她坐下,“你最近是怎麼了?瞧著總是沒精打采的樣子。”

“有嗎?”

小椿自言自語地摸起麵皮。

“有啊,看看你那眉眼,都不及從前靈動了。”康喬朝後一仰,手肘支撐著半躺在地,“再不久可就要回去當木頭樁子,你不趁春日苦短好好玩樂,跑到這破地方修什麼佛?”

她聽得此話,略覺頹喪地將兩條胳膊耷拉在欄杆上,“我也想好好玩樂啊……但是一個人,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對方理所應當:“嬴舟呢?叫他陪你呀。”

“他很忙的。”小椿哀怨裡又帶著點認真,認真地在替嬴舟解釋,“每天都有許多事要做,我不好老麻煩他。”

“他忙?”康喬嗤笑,“他哪有事情忙,自己硬攬一堆活兒上身,儘是瞎忙。”

“你若是去找他,他鐵定什麼也不做了,刀山火海也要陪著你。”

小椿將信將疑地睨著她,最後認定她是在逗自己玩,趴著欄杆笑道:“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你不知道麼?”這位瘋瘋癲癲的小姨輕描淡寫地拿食指在下頜處淺淺地一撩,“嬴舟他喜歡你啊。”

“是想成親的那種喜歡。”

第65章 嬴舟(十一) 你被哪隻愣頭青咬鼻尖了……

她腦子裡像怦然開了一朵花, 反複將這幾個字來回咀嚼,有些不太敢相信地同她確認道:“成親的那種喜歡……就是指的,會一起生一起死, 同吃同住,養育後嗣的那種?”

康喬捧著臉朝小椿笑, “你這個說法還挺有人情味兒。”

“……馬馬虎虎,算是吧。”

小椿自己惶然地琢磨了許久, 仍舊覺得離譜:“可怎麼會呢!我沒有覺得嬴舟……”她皺起眉百思不解,“不像啊。”

“當然了。”她小姨懶散地屈起一條腿,“你是樹妖, 本身覺察不到也挺正常。”

小椿:“怎麼說?”

“因為草木無情。”後者拈起%e8%83%b8`前的秀發把玩, “這一點你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麼?”

她聞言愣了愣, 帶著點後知後覺的詫異, 再聯想起這段時日嬴舟的舉動, 心頭擲地有聲地“咯噔”一下。

瞬間仿若明白了一些什麼。

她的思緒雖依然彷徨,卻又在這彷徨裡多出幾許雲銷雨霽的味道來。

“但嬴舟與你不一樣。”

康喬視線未曾瞧她,隻落在山下繚繞纏綿的雲霧上, “他體內既有狼族的血脈, 也有犬族的筋骨。你知道的吧,他們犬常年同人生活在一處。

“作為家養的獸類,人族的世界可以有無限廣闊, 而犬類的生命中卻隻裝得下一個人。”

“嬴舟也是如此。”

小椿就聽到她一字一句道,“在他這一生裡, 表象萬物皆可為過客,唯有你是獨一無二的。”

少女漆黑清澈的眼眸微微睜大。

“這便是犬類的天性。”

康喬說著彆有深意地衝她一笑,“是不是吃虧極了?”

樹精生而孤獨,一座山頭能出一隻都算罕見, 更不奢望有什麼前輩長輩教導引路。大家都活不過千歲,能夠壽終正寢的本族妖怪從盤古開天地至今還沒出現過。

因此,小椿從前隻是知曉自己感情淡漠,缺乏濃烈,殊不知……原來她是沒有體會愛慕的本能的。

那樣的喜歡。

究竟是怎樣的喜歡呢?

她走在灰狼族崎嶇彎折的山道間,餘光瞥著從身側手挽手而過的一對青年男女,眼睛就定在他們肌膚相親之處,企圖從中感悟出一二。

摟摟抱抱,勾肩搭背就是矢誌不渝嗎?

凡人謳歌風花雪月,謳歌天地人間。

詩詞歌賦能寫儘悲歡離合。

他們唱“曾經滄海難為水”,唱“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唱“山無陵,江水為竭”。

所有的詞句都好似浮在表麵,明明一個“情”字也沒有,卻偏說這寫的是兩情相悅。

真的有情麼,情在哪裡?

她怎麼也不明白。

自那當下,小椿便開始從頭到尾地想,一件事一件事,挨著複盤。

她在想嬴舟。

想他在斷崖橋上毫無征兆地發火,想他態度強硬地堅持要拿到望海潮的泉水,想他遊湖時沒由來問出的那些話……

她把這些過往同自己曾經理解的談情說愛結合起來,對比著反複琢磨。

源自於凡人最複雜的情感糾纏住了神經,這片大地上的萬妖曆經數萬數十萬年月才勉強摸到的邊緣,此刻過分倉促地席卷上了她的心脈,讓她一時變得無比茫然與錯愕。

輕快的春風自背麵吹來,將一把青絲煙花般灑向四麵。

小椿忽然艱難地喃喃自語。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喜歡。”

她無法從自身得到答案,隻能向無垠的蒼穹求助著問道:“我真的不明白!”

她苦惱地朝空發愁:“為什麼就我明白不了啊!……”

然而連綿的群山在起伏不定的雲霧中沉默著,沒人回應她這份質問的聲音。

*

近來的天象似乎隱有異動,大祭司觀星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嬴舟索性在他那兒用過了晚飯和夜宵。

步出霜寒堂正值三更,狼族慣來晝伏夜出,不喜早睡,這個點還有不少人在外遊蕩消磨,間或能聽到幾聲百無聊賴地嚎叫。

議事廳就在附近,大約也剛結束一場會談,族中排得上名號的長輩晚輩紛紛散場而出,商量著到哪兒再喝幾杯。

他本是從旁路過,不巧被狼外祖母捉了個正著。

“嬴舟啊。”

老太太給侍女攙扶著悠悠過來。

他不好再躲,隻得如實停在原處,“老太君。”

“你在這剛好,我也不必派人去尋你了。”她氣定神閒地往前一站,語氣是不容推辭的,“小青池的山櫻開了,聽說漂亮得緊,你明日帶三公主去瞧瞧。兩個年輕人多聊一聊,權當是替狼族招待招待人家。”

這都快三月了,那位公主竟還沒走嗎?

嬴舟自然是想推拒。

話到嘴邊卻驀地一頓。

那一刻他的念頭十分複雜,自暴自棄和破罐破摔輾轉顛倒,各說各話。

他好似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所愛之人或許永遠也不會喜歡他;又很清楚地明白,他不管怎樣也割舍不下那份情懷。

是不是多結識些彆的姑娘,就不至於總成日裡想她。

也不至於將兩個人的關係鬨得現在這樣僵……

如果他能喜歡上小椿,是不是也可以同樣喜歡上旁人?

在無數個“是不是”的趨勢之下,嬴舟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好。”他說,“我知道了。”

*

冬日過去,北號山的雪屋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模樣,灰撲撲的山洞像什麼詭異之地的入口,漆黑的聳立在灰狼的部族中。

“你的蛇皮在黑市換了什麼好東西,能裝這麼大一袋子?”

寒洇是來同她辭行的,聽說他的蛇蛻賣得不錯,準備回自己的地盤潛心修煉去了。

“這個啊,是秘密。”對方高深莫測地負手在後,“不能說。”

繼而又問她的打算,“你呢?是不是也要打道回府了?我聽人講你的原身一旦治好,就不能隨意出山了,是真的嗎?”

“嗯。”小椿垂眸頷首,神情倒並不見多傷感,“所以你得空了,記得來白於山看我呀。遠是遠了點,不過我可以給你準備橡果,要多少給多少。”

“大家朋友一場,那是自然。”寒洇一抬下巴,“反正都是往西,怎麼樣,要與我同路麼?正好路上也有個伴兒。”*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說起此事來,她顯而易見地有幾分猶豫,“……我應該,還會再待一陣。”

“康喬小姨能用術法直接送我回去,很快的。”

他聽聞並不堅持,“也行。”

兩人沿著剛長出來的新草並肩散步,走了有一會兒,小椿忽然猛地想起什麼來。她輕輕“啊”出一聲。

“寒洇。”

轉過頭時,目光專注得過於駭人。

“我想問你件事情。”

青蛇精難得見她如此鄭重,不由也跟著緊張,“哦、哦……你說。”

小椿認真道:“你知道狼咬鼻尖代表了什麼嗎?”

寒洇悄悄鬆了口氣,“我當是什麼呢。”

差點都在打腹稿想著要如何拒絕了。

他一副知識淵博的姿態昂起脖頸,“在狼群中咬對方的腦袋是示愛的意思,說白了就是喜歡你。不過嘛修成了人形之後總不好再咬頭了,於是狼妖去繁就簡,改作咬鼻尖。”

說完便滿眼看好戲的神色,“怎麼,你被哪隻愣頭青咬鼻尖了嗎?”

“謔,叫嬴舟知道,還不得把他大卸八塊。”

……

寒洇離開之後,她獨自一人走到了上回釣小魚的冰窟邊。

此時冰雪已消融,冰窟成了池塘,塘中孤島般長著一樹山櫻,繁花燦爛如錦,開得分外熱鬨。

小椿就著乾枯料峭的草皮席地而坐,瞳孔中滿映著緋紅成堆的花,她仿佛嘀咕似的小聲說:

“表示愛意……”

有櫻花順水蕩到岸邊,輕靠在蘆葦草下。

直至這一刻,她才恍惚發覺,好像已經許久許久沒和嬴舟見麵了。

與此同時,未生蘆草的另一側池塘邊上。

嬴舟正帶著白狼族的三公主往山櫻樹的方向緩步行來,他表情宛如上墳,興致缺缺地不時瞥著左右的風景。

皆是從小到大看過千八百遍的,對他而言毫無新奇之處。

“你們北號山這路真是不好走,比起我們厘山可差遠了。”

那位白狼公主倒挺有乾勁,提著裙子照樣上坡下坡。

嬴舟敷衍地嗯了一句。

“那個就是慕老太太提到的‘雲櫻水境’?”她踮起腳尖搭手張望,語氣不免失落,“什麼嘛,隻是一棵山櫻而已,講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他在一旁站定,細犬族身形的優勢,使得嬴舟高出前者一個頭還多。

“沒辦法。”

“山裡太冷了,哪怕是到春日也沒有多少花可看,就這麼一棵還是傾儘全族之力供養的。”他解釋,“等它開一次花,比族裡小輩誕下新的後嗣還叫那幫老東西高興呢。”

言罷,嬴舟自己先忍不住噙起笑。

若是小椿聽了,恐怕又得感慨,說一句“你們狼族可真不容易……”吧。

白狼妖耷拉眼皮,盯著那棵平平無奇的櫻花樹半晌,噘嘴嫌棄道:“啊……不好玩兒。”

她彆過臉去,顯然對老太君安排的見麵之地不感興趣。

嬴舟聞言抿起唇角,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