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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389 字 6個月前

椿本欲請他進來坐會兒,一側身望見窗外,忽地“啊”了一下。

嬴舟順著她的眼光不解地往前看:“怎麼?”

“沒月亮了。”

她從支摘窗下惋惜地探出腦袋,蒼穹星河為一片層雲掩蓋,大約是剛剛的風帶過來的。而月華就在那雲霧之後乍明乍暗。

“你在曬樹苗?”嬴舟明白過來。

“是啊。”

他想了想,說道:“我帶你換個地方,月光會更好些。”

客房的屋簷上,靠近簷角處生著苔蘚,夜深露重,腳下還有些濕滑。

嬴舟將幼苗的盆兒擱在一旁放穩,隨即又遞出手去牽她。

“小心一點。”

屋頂的瓦片蒙著細細密密的露珠,剛巧那濃重的雲團挪出小半個空隙,漏下濯濯如殘雪似的銀輝,照得滿地波光粼粼。

他的五官在皎潔的月色下輕柔極了,兩臂攏著雙膝,轉過頭來欲言又止地開口:

“小椿。”

對方剛將兩條腿伸直了放好,隨意道:“嗯?”

“你昨天……”嬴舟些微一頓,窺著她的側臉,“為什麼要把白櫟殼收了?”

乍然直麵這個問題,後者顯然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她目光投向漫天星河,撐著胳膊仔細地思考了片刻。

“大概是……想要救你回來吧。”

小椿言罷,跟著緩緩頷首,“因為發現,你的二表哥打算除掉你以絕後患,你的小姨媽預備封住你的經脈靈力……他們都不在乎你的死活,我總不能也不在乎啊。”

“那樣的話,你不是太可伶了嗎?”

她說著,側目看他。

嬴舟斂著眼瞼抿了抿唇,嗓音低得好似底氣不足,“可我若是沒收住力道……真的咬傷你了呢?”

其實現在這樣也已經算是咬傷了。

“嗯……”她在那邊沉%e5%90%9f半晌,輕快地篤定道,“我覺得不會。”

他眼角一動,“為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不會。”小椿不講道理地胡謅,“而且,我後來總是想。”

“如果我早些覺察你不對勁,早些找來你二表哥商量對策,是不是就能避免昨夜的意外了。說到底,我也有失職,咱們好歹還同住一個屋簷下呢。”

她越說越感到在理,“所以讓你咬一口,不算冤枉。”

嬴舟坐在旁邊,一字一句將她的話聽進耳中。

他雙目從始至終一轉未轉,就那麼明亮而靜謐地盯著她看,瞳眸間仿佛倒灌著整片天河璀璨,好像要將她全數裝進眼底。

就在小椿最後的話音落下的瞬間,嬴舟驀地傾身靠近,情不自禁一樣的,在她鼻尖輕咬了一下。

動作很快,快到她堪堪回神,那裡就隻剩下些許濕意。

“?”

“???”

小椿怔愣地晃悠著頭,還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隻見得嬴舟好整以暇地在對麵笑,滿眼明淨,又含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小促狹。

“什、什麼意思?”她摸不著頭腦,“為什麼要咬我鼻子啊?”

他眼角微微彎起,難得高深莫測地去與遠處的弦月對視,“你知道,狼族咬鼻尖代表什麼嗎?”

她毫無懸念地搖頭:“當然不知道。”

想她也不會知道。

嬴舟垂眸去整理衣角,“那改天,可以去請教一下重久。”

“怎麼非要去問他,你不能直接告訴我嗎?”小椿莫名不解,伸手拉拉他的袖擺,想讓人轉過來。

“不行,這個不能我告訴你。”嬴舟轉臉看向彆處,在她瞧不見的地方,飛快地高高扯了一下嘴角,又迅速地壓回去。

“為什麼?”

和狼二哥交流起來甚麻煩,因為此人多半會先拉著自己陪他練刀,偏小椿心裡又好奇得很,於是隻能不住地磨他,“告訴我吧,告訴我嘛。”

嬴舟難得不為所動,“不行。”

她一頭砸到他胳膊上去。

“啊——告訴我吧,嬴舟,嬴舟,嬴舟……”

*

剛到冬月沒幾天,城內就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下得不大,薄薄的一層,隻半日便止。融化的冰霜在來往行人的踩踏下夾雜了無數泥土與草根,讓交錯複雜的街道一眼看去有些顯臟。

也就是在此時,嬴舟三人向溫家辭行了。

丟失的財物已經追回,要找的人也已找到,吃夠了玩夠了,確實該動身啟程。

康喬隻送到府宅大門,她不知是否仍在適應自己的另一個人格,話顯得尤其少,但眉目神態倒是比以往緩和了許多,也會平易近人地朝他們頷首一笑,算是作彆。

溫蕙和饅頭則一路跟著他們直至開封城北。

“小椿,等你治好了身體,要再來看看我呀。”

女孩子依依難舍地拉著她的手,把裝滿了銀票銅錢的包袱挎到她肩膀。

“若我爹去彆處做官了,我一定托人留話給你們。”

“嗯,我會的。”

口中雖是如此答應,可她自己也心知肚明。

等白於山的櫟樹真的重獲新生,她約莫就將離開這大千世界,再度回山去,守著一複一日,亙古不變的喬木。

什麼時候能再出來,已經是不可奢求的妄想了。

這些沒敢告訴溫蕙,說了也是徒增輕愁,不妨讓大家對未來都留些盼頭。

“對了,你和你後娘……”小椿問得隱晦,“還好嗎?”

“挺好的呀。”

她感慨,“儘管現在得知了她的身份,偶爾會有一丁點兒尷尬。不過,以往她本也不大與我說話的。”

“其實,你彆看後娘凶巴巴,對我一直很遷就,極少為難我的。”

小椿:“那就好。”

五短身材的鬆鼠精還是打算待在開封府內。

他拎著小椿給他留的一大袋橡果,感激涕零地抹眼淚。

在這場水漫金山的長亭送彆中,三隻妖怪離開了舊夢繁華的古都城,無數的喧囂與熱鬨被遠遠拋在身後,向著中原北邊更深處而去。

第49章 風雨(一) 我從前見過——能活這麼久……

越往北走氣候越冷, 官道旁都是蕭索的枯木,偶爾飛過一兩隻叫聲難聽的寒鴉。

趕了幾日的路,啃完開封肉鋪屯的兩袋肉乾時, 正好途經一處小集鎮改善夥食。

那食店約莫是遠近最拿得出手的一家,生意堪稱紅火, 店內已然滿座,又在街上支起攤, 擺了好幾張桌椅。

重久將他的大寶刀拍在上麵,嚷嚷著叫小二上酒菜。

他信手撩袍,姿勢瀟灑地落座, 一抬眸與麵前坐著的一狗一樹六目相對, 忽然匪夷所思地發出質問。

“……我們仨為什麼要一路同行?”

嬴舟:“這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了……”

缺心眼的二表哥後知後覺, 到此刻才想起來好奇, 這倆天差地彆的妖族怎麼就莫名其妙地湊到了一塊兒。

跑堂的手腳十分麻利, 半點沒有叫店外的客人們多等,不一會兒,三葷一素外加一碗蛋花湯便端上了桌。

重久就著一斤紅燒肘子聽完他們數月來的經曆, 倒是挺下飯。

北號山的狼妖不拘小節, 當即大掌一揮,拍在小椿的背脊上。

“嗐,原來是這樣。難怪我說這年頭, 怎麼還能瞧見樹精行走世間。”♂思♂兔♂網♂

“小事情,小事情——”

他邊說邊拍, 拍得後者一顆芋頭沒夾穩,從筷子裡斜飛而出。

“你救了我們北號山的妖,那便是灰狼族的大恩人——隨我回山去,叫咱老爺子替你看看, 他見多識廣,定有辦法給你重塑本體。”

嬴舟坐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嚼脆骨。

沒敢說他們原本是打算上炎山找犬族大長老幫忙的。

出於種種緣由,灰狼族……他一直不願去。

偏生兩個山頭又同屬一係,皆在東北方向,哪怕編個謊,一時間也不好再繞路。

小椿對此自然沒什麼異議,見嬴舟並未反對,於是跟著隨口應下。

“行啊。”

鎮子裡人來人往,多是些走南闖北的行商,或幾個趕路的旅客,看似城鎮倒更像個供人臨時歇腳的地方,因得地處要道故而才漸漸聚成了集子。

桌上的人用飯之時,桌下趴著的小土狗便自得其樂地啃它的豬骨磨牙。

啃得正歡實,一雙耳朵驀地頓住,鼻中好似嗅出什麼味道,讓身體慣性使然地一怔。

緊接著,重久就聽見了他此生最厭煩的一個聲音。

“你們這怎麼還賣狗肉呢!”

小椿分明看到嬴舟的筷子放進嘴裡後就僵在了那兒,目光若有所思地緩緩往上抬。

那嗓音尖銳且細,是個姑娘家,中氣十足,說不上為什麼,總覺得話語裡還帶了點蠻不講理。

隔壁拎著屠刀的肉鋪老板顯然頗為無奈,感覺自己是碰上找茬的來了。

“姑娘,豬肉、牛肉、羊肉都賣得,我怎麼就賣不得狗肉了?”

“這能比嗎?”她振振有詞,“狗能看家護院,能追蹤氣味,還能狩獵放牧。你的豬牛羊能打獵啊?當個寵兒都嫌礙事。”

“……”店家真叫這番言論給噎住,半晌找不著話反駁,隻得和對方大眼瞪小眼。

好在此時此刻,另有一個聲兒橫插一腳,挽救了屠戶的窘迫。

“人家店老板說得對。”重久把筷子輕飄飄地擲在手邊,從腔調至神情都陰陽怪氣到了極點,“天底下什麼不可吃?鴿子還能送信傳消息,不一樣也有烤%e4%b9%b3鴿這道菜嗎?你們狗再金貴,人隻要想吃,分什麼會不會打獵,會不會放牧啊?大家把頭銜一丟,不都是‘畜生’?誰還比誰高貴呢。”

那邊的姑娘一襲胭脂紅的勁裝結束,馬尾紮得又高又爽利,她的紮眼之處在於身姿,雙腿極其修長,整個人比尋常女子幾乎高了一個頭,和男人比也不遑多讓。

嬴舟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不動聲色地歪到小椿耳畔,悄然說道:“你看著吧,待會兒就要吵起來了。”

嗅到同族氣息的土狗搖著尾巴顛顛地跑至她腳下。

後者彎腰將其抱入%e8%83%b8懷,挺直了背脊轉過來,終於瞧清了這個不識好歹的好事者,語氣一瞬間就充滿了攻擊性。

“喔,我道是誰,這不是北號山的重久麼?今日又拎著你的刀準備下山找誰收‘孝敬’呢?”

他一聽就炸,不滿道:“誰、誰收那種錢了,你彆毀人清譽。北號山可不乾這種欺淩弱小的事。”

小椿眼見著這場火氣衝天的爭鋒相對,就著嬴舟的話問:“那位什麼來頭啊?”

嬴舟:“青木香,細犬族年輕一輩中資曆最深的妖。我大堂姐。”

她一副久仰久仰的表情,肅然起敬,“哦。”

而後又自語:“你家的親戚真不少。”

沿途就遇上兩三位,還都不是什麼善茬。

嬴舟聞言,慢吞吞地解釋:“因為快到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