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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379 字 6個月前

他抱住了,卻什麼也不說。好像非得把她圈在自己臂彎間才能有某種踏實感一樣,心緒莫名的安定。

背後的重久看得直頭疼,摁著眉心不住揉捏;他小姨倒是處變不驚地挑了一邊眉,表情饒有興味;待字閨中的溫蕙則感受到禮節教養的敲打,頗為規矩地替自己遮住眼睛。

小椿矮了嬴舟大半個頭,鼻尖抵在他鎖骨處,呼吸有幾分吃力。

她不解地睜著一雙眼眨了片晌,“嬴舟?”

手掛在%e8%83%b8`前無處安放,於是便繞到他後背去,順毛似的撫了撫。

“……怎麼了?”

“嗯……沒什麼。”少年終於鬆開了力道,自己先不自在起來,彆了兩下臉,沒敢正視她。

“我就想、就想抱你一下。”

小椿聽完倒也不介懷,眼角彎上了一點弧度,手指在他發絲間胡亂揉了幾把。

“唉呀,我真的都好啦,不要擔心嘛。我這些術法,打人不行,治傷還是沒問題的。”

嬴舟垂眸認真地端詳她講話的樣子,這才跟著牽起嘴角,順從地一點頭。

“既然傷勢好了。”康喬開了口,經過他二人身側,“人也抱夠了。”

後半句顯然是對著嬴舟說的。

她視線一收,望著小椿:“你是樹精對吧?隨我過來。”

“趁天亮尚有幾個時辰,院子和廂房的重建還有得忙。”

康喬與溫蕙擦肩而過,她雖目不斜視,少女卻神情異樣地緊緊抿住嘴唇。

讓太陽真火焚燒後的地皮要複原並非易事,可這小院的結界總不能永遠不解開,嬴舟破壞得著實太嚴重,倘若叫府內仆役見得這副光景,很難找理由搪塞。

好在,狼族的這位小姨媽當真是術法精通,小椿經她指點,知道要如何修複草根地皮,如何尋找木材中的纖維重塑屋宇,燒死的草木倒是好說,喝她幾口汁液就可重獲新生。

至於彆的打鬥痕跡,便儘數由康喬處理。

兩人乾活兒時各忙各的,極少有言語上的交談。

小椿對著院中的枯木施術,偶爾會側過幾許餘光……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位小姨給她的感覺怪怪的。

卻又不很能講明白。

直到黎明時分,晨曦初綻,滿地的瘡痍才勉強收拾了個七七八八。

“什麼?!”

小椿一個怔愣,坐在溫蕙對麵,“你說,嬴舟的小姨,是你後娘?!”

後者趴在桌上,五官糾結地狠狠點頭,“千真萬確,我自己的娘難道還會不認得嗎?”

她震驚地看了看她,又回眸瞧了瞧嬴舟,眼光在二者之間來回流轉,深感這親眷關係之混亂。

“這麼說……你們還是遠親?”

“那是‘後娘’。”嬴舟從她進門起就一直在角落裡悶著,此刻才終於出聲,“她爹娶的續弦,哪裡來的遠親,八竿子打不著的。”

小椿掰著指頭兀自琢磨琢磨,若有所思地感歎,“哦……”

溫蕙偷窺一眼門外,未見得康喬的蹤影,這才壓低嗓音道:“我親娘在生我時大出血過世,沒隔半年後娘就進了門。那會兒左近的鄰裡都說她年輕貌美,難怪過去這麼多年,一點也不見老。”

試問一隻妖怪又怎麼會變老呢?

他們大多有幾百甚至上千年的壽命,人界待上個幾十年,恐怕也就隻當尋常人在外玩耍個一年半載罷了。

真是想不到,從小聽到大的誌怪故事,有一日也會落在自己身邊。

小椿在單薄的五指間勉強理清了這層關係,恍然悟道:“原來重大哥所講的,那個人族男子就是你……”

“不對。”嬴舟忽的打斷,手點著桌角搖頭,“時間對不上。她爹的年紀,往大了算也才四十出頭,小姨離山至今卻有六七十年了。”

除非是再嫁……

可問題在於……為何會是續弦?

依照狼族此生隻鐘情一人的特性,作為正統血脈的灰狼妖,恐怕不會甘心去給人當填房。

他小姨,像是這般為情所困的人麼?

那邊的溫蕙全然沒心思在意個中細節,隻捧起自己的臉,難以置信地驚詫道:“天哪,我的後娘居然是隻大妖怪!”

“我同她相處十幾年了,半分也沒發覺……這是真的嗎?我不會在做夢吧?”

嬴舟:“……”

她看上去似乎還挺高興的。

小椿單手撐臉,另一手把弄著茶杯滴溜轉,神色帶著思索,語氣猶豫,“你後娘……”

“總讓我想起一個人來,眉眼很像,五官也很像,就是氣場不太相同。”

“誰?”

嬴舟開口問過後,又懷疑,“你除了白玉京,竟還有彆的認識的人?”

“那隻鬼啊。”

她理所當然地回答,“我之前不是和你講過嗎?你看不見的鬼。”

話剛說完,門外一個聲音便清清冷冷地落進來。

“她在什麼地方?”

康喬身形筆直地邁步而入,她出現的瞬間,滿屋子立馬鴉雀無聲。

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約莫是見到小椿麵露不解,她又重複了一遍,“你說的那個鬼。”

小椿回過神哦了一下,“就在開封城裡。”

康喬略一頷首,“帶我去見她。”

“可她好像,夜裡才會出來……”

“好。”對方從諫如流地點頭,“那就夜裡再去。”

第47章 開封(廿一) [改錯字]沒了我,你同……

困於夜幕後的開封城, 是一半繁華一半幽寂。

繁華的有妓館夜市,數不清的歌舞升平,幽寂的有深邃肮臟的民巷, 野貓也懶得從溝渠流滿渾濁的石板小徑上走過。

小椿其實壓根不知道要如何尋找那個居無定所的遊魂,印象中似乎每回都是她來看自己, 隔著一片天喚著她的名字,飄悠悠地就過來了。

但說不清為什麼, 潛意識中小椿覺得她應該不會身處鬨市。

好像幾回見麵,遊魂皆在荒涼安靜之處。

一行人跟著她,在那日追蹤鬆鼠精途中初遇的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啊。”

小椿忽然在前麵停住腳, 耳朵微微一傾, “有歌聲。”

“歌聲?”重久狐疑地皺起眉頭, “哪兒有歌聲?”

狼族的聽力向來不錯, 何況是這般清幽的環境當中, 但他全神貫注,還是什麼動靜都未曾捕捉到。

嬴舟猜想他們既然看不見,八成也聽不見, 於是並沒多問。

那嗓音空靈且帶著點低啞。

小椿尋聲跑了兩步。

輕盈飄逸的女鬼依然高坐在簷牙翹角之地, 青綠的衣衫單薄朦朧,長長地垂於腳邊,像檀香燃起的青煙之末。

甫一瞧見她出現, 遊魂就先欣喜地展眉,一躍而下。

“小椿, 你來找我玩啦——”

然而等她飄近時,看清其背後站著的人,魂魄一樣的女子便乍然刹在半道,若有似無地將自己掛於空中。

她的表情倒算不上多驚訝, 隻小小地怔了一下眼,旋即瞥向康喬,是似而非地笑起來。

這笑容不是因為歡喜,但也並非作假,更帶了許多複雜難喻的情緒。

小椿站在兩個人中間,仔仔細細地左右觀察。

發現何止像……幾乎一模一樣——不對,根本就是同一張臉!

狼小姨莫非有個雙生的姐妹?

康喬還是那副波瀾不驚,水波不興的神情,將一隻手輕伸出去,意味不明地說一句:↘思↘兔↘在↘線↘閱↘讀↘

“事到如今,你還不打算回來麼?”

“為什麼要回來?”

半空中的遊魂悠閒自在地旋身飄動,“昔年你丟掉我的時候,怎麼沒想著要我回來呢?”

“還是說……”

她笑得輕倩,“你已經想通了?”

言罷,魂魄靈動地轉悠到康喬麵前,親親熱熱地用手一撫她的臉頰,“後悔了,知道自己做錯了?”

小椿聽得她二人這番啞謎,不知所謂的一頭霧水。

而在場的旁人更瞧不見遊魂的存在,隻能看康喬獨自對著空氣交談。

“什麼想通了?”小椿仰頭問她,“你不是鬼嗎?”

“我啊……”

遊魂流到她這邊來,兩手輕搭著女孩子的肩,玩得分外起勁,“我是她的一抹意識哦。”

小椿:“意識?”

女鬼笑得咯咯一串鈴音作響,手肘撐在小椿頭頂,漫不經心卻帶了幾分嘲諷地望著不遠處的康喬。

“很多年前呢,她為了要和自己喜歡的男人在一起,把我抽離體內,扔掉,不要了。”

說出話後,她就一直緊盯著對麵女子的眉目與雙眸,企圖將其所有的反應一個不落的收入眼底。

但很可惜,康喬的神態從始至終巋然不動。

“什、什麼……?”

小椿聽得愈發迷蒙,“為什麼與心上人在一處,就一定要將你拋開?”

“小椿,你這就不明白了。”遊魂輾轉到她眼前去,“人族與妖族的壽命是不一樣的。”

“我們兩百餘載才到成年,待擋過天劫,又能再活五百年。三百歲的妖還是個涉世未久的年輕姑娘,好比人間那些二三十出頭的青年人。”

“可是三百七十,乃至四百歲的妖仍舊是活力無限元氣充沛的精怪,但五六十的人族,卻已然踏入暮年,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家了。”

“然後呢?”小椿茫然地搖搖頭,“這兩者間有什麼關係嗎?”

遊魂聞言轉過身來,像個好相與的長輩,極寵溺地衝她一笑,“因為心境不同了呀。”

“人在最年輕的時光相知相愛,那一時一瞬是天作之合,誌趣相投。可一晃過去二三十年、四五十年,她還是個開朗跳脫的姑娘,對方卻沉進了中年人的歲月裡。”

小椿不明其意:“但你們是一起生活的,不是嗎?他的性子會沉澱,你難道不會嗎?”

話音落下,康喬終於垂眸,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

她邁前一步,接著另一個自己的言語解釋:“人族短壽,幾乎每十年人生便要迎來一次翻天覆地的遭遇或是變化。”

康喬的視線穿過小椿,穿過遊魂,停留於茫無邊際的黑夜與星光。

她聲音空茫:“他們會在短短四五年中完成成家立業的大事,又會在七八年、十來年裡經曆至親過世,子女降生,甚至體格漸弱,纏綿病榻。會從一個青澀稚嫩的少年蛻變成穩重世故的男人。

“因為人生苦短,所以他們的一切都很快,太快了……”

普通的妖要花上百年去體會領悟的事情,人族隻需一年、兩年。

這樣的速度,是她無論如何追趕,也望塵莫及的。

因此,康喬很難與之感同身受,隻能眼睜睜瞧著他日漸成熟,日漸沉穩持重。

仿佛自己猶在原地,而那人已前行到了她看不清背影的遠方。

“我無法和他一同變老,一同成長衰亡。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