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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399 字 6個月前

……”他試探性地開口,“你生氣了嗎?”

“我沒有生氣呀。”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再說,你也是被他附身控製了,又不是故意的,我乾嘛生你的氣。”

嬴舟聽完覺得有理, 略感寬慰地抿唇點點頭。

點了一陣子,又隱約對一些細節忍不住介懷,“他靠你那麼近時,你就沒想著躲開麼?”

小椿被桃花酥的香甜吸引,正伸手掰了一片想試試味道,聞言並不抬首,想也未想便道:

“那換作彆人肯定會躲開啊,可他不是附在你身上了嗎?我又不知道。”

他眼瞼低垂著,目光落在她動作間,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

“還很脆,來,你嘗嘗——”

一小片酥餅擱到了嬴舟掌心裡,他放進口中其實什麼味兒也沒吃出來,但就感覺挺甜,哪兒哪兒都挺甜。

怕自己的笑太明顯,他借吃甜點的動作遮了一遮,佯作不經意地環顧滿院的夜色。

“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趁熱再吃一點兒,這個蠻好吃的。”

言罷,他朝院門小跑了兩步,又轉過身來倒退著走。

“吃不完也沒關係,我明日再去給你買新鮮的……”

說話時沒留神月洞垂下的一枝葡萄藤,給勾住了發絲,嬴舟捂著後腦勺仰首去看,有些悻悻地擼了擼頭,飛快竄出去。

小椿伸長脖子衝他揮手。

等人終於淡出視線裡,方才低頭去聞了聞甜香甜香的桃花酥,心滿意足地好好收攏在心口,推門蹦進屋中。

嬴舟一路幾乎是連跑帶跳地回了他的西廂。

迎麵瞧見鬱鬱蔥蔥的桂花枝,雀躍的心思湧上四肢,經過時便手癢地一躍而起,打得那所剩無幾的桂花簌簌直落,越發凋零。

門“哐當”一聲被一股愉悅的力道搡開。

黑暗中的小土狗向來是人畜不分,也不管看沒看清來者,立馬親親熱熱地甩著尾巴往前湊。

他今日心情甚好,也不嫌它仗著自己年紀小四處招搖賣弄了,兩手把狗子一抱,性情大變地舉著它狠狠摸了一回。

狗崽子受寵若驚,一麵高興,一麵又悄悄擔心著這是不是挨揍的前兆。

嬴舟將它滿背的毛擼得亂七八糟,舒坦地把幼犬丟回窩裡,自己仰天往床上一倒。

黑壓壓的房梁懸在上空,連其間爬過的一隻紡織娘也顯得十分順眼,格外可愛。

他自己伸手輕撫了一會兒嘴唇,轉身去摟著被衾,埋首於其中,不知是個什麼表情。

這清寒蕭索的秋夜,縱然枯枝滿地,星河凋敝,一池殘荷悲寂寥,今時今刻卻也無端變得柔軟多情起來。

那月下如浮銀水的夾道裡,院外的樹蔭中,重久抱懷垂目,一言不發地靠著院牆,神色竟肅然不少。

他偏頭朝嬴舟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無奈且發愁地搖了搖頭,起身走開。

*

困擾了開封府小半年的飛賊案終於得以告破,賊人隨著時興的煙火熱熱鬨鬨衝上了蒼穹,在立冬到來的前夕,給全城百姓爆了個吉祥如意。

這次比上回在街上處理那堆財物還要麻煩,一整個客棧的金銀珠寶,溫蕙簡直頭疼,隻能絞儘腦汁地設了個計,將衙門的捕快引過去。

至於後麵的……

就隨官府怎麼想象了。

溫同知給天降的贓物砸得暈頭轉向,更加兢兢業業地貓在府衙內,廢寢忘食地書寫卷宗。

他雖不常回府,但溫蕙近來反倒收斂規矩了許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如先前那般積極熱情地幫著找妖怪了。

“沒辦法,我後娘帶著祖父前日裡歸家回來,我得裝幾天樣子。”

她趁著一日午後,溫夫人小睡的空閒偷溜出閨房,依依不舍地同小椿道:“若找到了你們那位小姨,定要帶我見識見識啊。”

“好啊,一定。”她應承。

嬴舟和重久還是早出晚歸地在城中盤查妖精,那隻名為“饅頭”的岩鬆鼠則被扣下來充當苦工,任勞任怨地鞍前馬後。

也算是替人族的父老鄉親討個公道了……至於刑期麼,看其表現,看他心情。

好歹留著一條小命,知曉北號山的狼平素聲名遠揚,甚講道義,應該不至於濫殺無辜的。落在重久手上,饅頭倒沒有太多擔憂,反而由於能夠接近小椿,他還挺開心。

這日,鬆鼠精帶著整理好的妖怪名單,身形笨拙地返回溫府。

探頭探腦地觀察了片刻,見嬴舟不在左右,他才高高興興地挨到小椿旁邊去。

後者正給自己的樹苗澆水。

很奇怪,這苗子最初長得挺快,而今十天半月也沒動靜,好像自打出了白石河鎮,個頭就未再竄過。

饅頭小心翼翼地於她邊上的石凳坐下,禮貌又敬畏:“小椿大仙,您在忙嗎?”

“剛忙完呢。”她回頭,“怎麼啦?”

鬆鼠精局促不安地攪動手指,“你們櫟樹到深秋是不是會結果的呀?”

“唔……”

小椿支著下巴思索,她很少留意自己開花結果的時期,因為除了尋常的花季和果期,一年四季她想開花就能開花,想結果也可結果。

“大概下個月完全熟透吧,這個月還有幾顆青的。”

對方聽聞,模樣愈發赧然地支吾道:“那、那我能嘗兩顆橡果嗎?”

小椿:“???”

這是什麼奇怪的請求。

“啊,您不要誤會。”看她震驚,饅頭趕緊解釋,“我隻是修煉以來再沒吃過橡子了,挺好奇成了精的櫟樹結的果實會是什麼味道。”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臉,“您知道我們鬆鼠,對堅果的愛意是矢誌不渝的。”

小椿:“你們可真是忠貞不二……”

她清嗓子。

“倒不是不行……但味道吧,也實在沒什麼特彆。”

小椿說著一晃腦袋,滿頭就稀裡嘩啦地往下掉果子,不多時,桌上地上便積得如小山般高。

她拿起一粒,“我心情好的時候,結出來的橡果吃著會更甜一點。”

“真的嗎?”鬆鼠精牙尖嘴利,三兩下咬開了殼兒。

白櫟的果不用煮熟也能生食,以往在白於山,鳥雀小獸不多,每逢豐收季橡子爛了一地也沒人吃。

一顆剛下肚,他整個人倏忽飄飄離地,竟懸在了半空,“我怎麼覺著,身體似乎輕盈了許多……”

小椿眼睜睜瞧著對方悠然落在桌角,從未想過自己的果子還有這等功效。

她來了興致,也隨之咬開一顆。

然而預料中的起飛並未實現,饅頭指著背後提醒道:“大仙!你的頭發!”

小椿一扭身,她那一把青絲迅速瘋長,直拖到腳跟。

“哦!原來每顆還不一樣呢。”

“我再試試這個——”

嬴舟正午回來用飯時,就見得他倆圍著一堆橡果玩得不亦樂乎。

果實的效用約莫隻能維持個把時辰,有強筋健骨的,身輕如燕的,生發的,隱身的……全然和抽簽無異,單憑運氣。

小椿大老遠地叫他:“嬴舟,你也來吃吃看啊!”

“……不必了。”

他正要拒絕,手裡已經不由分說地被某人強塞了一粒。

“吃到什麼有趣的記得告訴我,萬一能替你們找到小姨呢?”

“有那麼神奇麼?”

嬴舟無可奈何地捏著橡子走出角門,口中猶自嫌棄,“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戲……”

一邊搖頭,一邊又信手放到嘴裡一咬。

“嘶……”

他狠狠皺眉。

酸得要命。

橡果內的種子並不好吃,他嘗過滋味很快就給忘在腦後,壓根沒往心裡去。

下午跑了兩家精怪出沒之地,一戶早已搬離,另一戶想來是情報有誤,住著的是個凡人老太太。

嬴舟正從巷子裡出來,暗沉的天壓在頭頂,烏雲堆疊,恐怕一場大雨行將降臨。

他剛打算回溫家。

街市攢動的人流交錯又匆忙,無數瓜果糕餅的氣味中,一個源自玉梳上蒼涼蕭颯的曠野之息幽微地鑽入鼻間。

少年的雙耳登時動了一動。

這個味道……↙思↙兔↙在↙線↙閱↙讀↙

他猛地抬眸,在擁擠繁華的長街左右顧盼。

肯定沒認錯。

灰狼族的小姨媽!

一時也顧不得是小椿果子起的作用,還是對方突然出現,嬴舟飛快順著那股熟悉的氣息撥開人群,一路朝前追蹤。

出殺豬巷,拐到一條橫街,方圓五裡皆為民居,犄角旮旯的陰暗處甚多。

他的速度不慢,不多時便將對方逼到了一個死胡同。

這是兩坊中的夾道,儘頭一堵磚牆堆著雜物。

狼妖沉澱厚重的肅殺味道恰由眼前之人散發而出,太獨特了,不會有錯的。

女子貌似作尋常婦人打扮,衣料雖不奢華奪目,做工卻很是講究,儘管背對著嬴舟,依然能看出她繁複服飾下矯健修長的身姿。

少年緩緩抬起腳,走進小巷的陰影內,直至整個沒入其中。

他步子放得很慢,語氣帶著試探:“你就是北號山灰狼族的康喬吧?”

那人的雙肩顯而易見地頓了一頓。

嬴舟料想自己是壓中了,愈發多了幾分底氣,好言勸道:“不必否認,我聞得出來。本家的重久奉老太太的命來尋你,我是他……”

話沒說完,角落裡的女子猛然猝不及防地轉過身,衝著他麵門一掀袖擺。

奇異的氣流裹挾著甜味鋪天蓋地地侵蝕著犬類最為敏[gǎn]的口鼻。

下一刻,嬴舟兩眼一黑,天旋地轉地倒了下去,失去知覺。

**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長時辰,朦朧中隱約感覺四肢僵硬如鐵,周身的筋骨都缺少氣力,不似平日輕巧靈活。

眼皮撩開些許縫隙,放大又虛攏,向上一抬便是夜空。

視線外的天幕已然黑儘了,雨仍舊未落下,濃雲遮月,群星黯淡,而闌珊的燈火打在他臉頰。

嬴舟眨了眨雙目,眼珠轉動著巡視四野。

自己似乎還在昏迷前的胡同裡。

那個女人呢?

想到此處,他顫巍巍地撐起手腳,胳膊腿卻止不住地在打顫,這小姨究竟下的是什麼藥,至今藥效也還沒過去……等等,手腳?

他雙目猛地拉到下麵,定定地看著眼底赫然出現的一對毛絨爪子。

嗯?

嗯??

嗯???

什麼情況?

自己變回原型了嗎?

嬴舟慌張地拿手去摸臉,觸及到老長的鼻尖——完蛋。

可是不對啊。

他打量起四壁環境。

這個身體的大小,也太不對勁了……

就在此時,他耳朵慣性的一豎,聽見遠處某個熟悉的聲音。

“找到了嗎?我這邊也沒有。”

“奇怪了。”少女的腔調依然清亮,“他明明說下午要到殺豬巷找一隻犀牛精的呀,怎麼這麼晚了還沒消息,不會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