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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397 字 6個月前

役仆婢混居的院落,食水住用之物也一應俱全。

清晨剛下過一場雨,石板地上還濕漉漉的。

小椿已從自己的小房間裡伸著懶腰出來, 開始了她今日的勞作。

據嬴舟所說,在人族, 大家都得通過做活計來換取錢兩,以此維持生活。

於是, 她來到此地,接到了自己樹生中的第一份工——打雜。

“小椿起啦?”

巳時正,庖廚剛剛忙完同知老爺一家的早膳, 鍋碗瓢盆, 雞零狗碎堆得滿眼皆是。

她走進去, 負責管飯的老嫂子把剩下的兩個饅頭和一碟辣蘿卜乾遞來。

“今天就隻有這個了。”

不承想, 對方倒是眼前一亮。

“是張大廚用他的秘製配方醃的蘿卜條嗎?”

老嫂子遲疑地應聲, 就見她滿臉歡喜地捧上手,吃得又香又脆,一點也沒有覺得寒磣的意思。

這為仆婦不禁甚感奇怪地瞥了小椿好幾眼, 慢慢退出去。

後廚的清掃是她一個人負責。

就著脆嫩爽口的鹹菜歡歡喜喜地吃完了早飯, 小椿終於挽起衣袖,叉腰掃視眼底的狼藉,而後漫不經心地伸出手, 朝虛裡打了個響指。

“啪”。

隨著一聲落下,滿廚的木頭家夥們瞬間都動了起來。

靠在門後的笤帚老老實實地將散落的瓜果皮屑掃到畚箕中, 生於牆外的大片爬山虎晃動著卷曲的藤蔓從井邊打好水,悠悠地送入屋內,再由灶台邊上的柴禾們接手,擦桌的擦桌, 洗碗的洗碗。

今日剛采買的果蔬瓜菜一個並著一個走出竹籃,自發跳進木盆裡洗涮自己。

小椿正滿意地環顧四周,冷不防瞥見窗外悄悄探頭看熱鬨的桂花枝。

被她目光一掃,桂花立馬一個激靈定住。

“誒,你。”

後者抖得一腦袋的花簌簌直落。

她攤開五指,示意般往裡招了招,笑得十分和善:“嘿嘿。”

很快,那節花枝便隻好給殃及池魚地撈起了抹布開始擦洗窗沿。

這個時間通常不會有外人到庖廚來。

把活兒安排得妥當又井井有條,小椿自己閒得沒事乾,搬了個凳子坐下剝花生吃。

不愧是嬴舟,如此了解她,特地攬下了後廚的差事,每天摸摸搞搞,弄些邊角料解饞也很快樂。

半個時辰,庖廚的清潔便打理得差不多了。

趁日頭剛出雲層,她抱起自己的盆兒找了個采光不錯的地方,坐著曬太陽。

小土狗扒拉了兩下爪子打嗬欠,懶洋洋地挨在旁邊。

正眯眼小憩,尚未至正午,路過院落的那位小管事便罵罵咧咧:“小椿,你又在偷懶!”

“交給你的活兒做完了嗎?成天擱這兒曬太陽,你草做的啊?!”

她理所當然地回應說:“後廚我已經打掃好了呀。”

“後廚!你就盯著後廚?”對方理直氣壯地嚷道,“花澆了嗎?鳥喂了嗎?青蛙哪你,戳一下跳一下?!”

小椿聞言努著嘴慢條斯理地坐起身,小聲嗶嗶:“你又沒說要澆花……”

此人負責整個後院雜役們的瑣碎事宜,成日裡極其熱愛挑刺。

他轉悠了一圈,把上上下下的茬都找了個遍,這才心滿意足地拖著步子揚長而去。

小椿拎起水瓢,動作嫻熟而技巧地伺候著園中花圃內的幾簇三色堇——栽於大理石盆裡的花們據說品相高貴,不讓她隨便碰。

正好水打得多,順手也給邊上的白玉蘭和南天竹各澆了一些。

竹子還小呢,八成剛栽下不多久,她在樹乾上拍了兩下,提醒說:“彆喝那麼快,你給人家留點。”

正午的飯食有她最喜歡的清湯掛麵。

照例是等旁人都用罷了餐小椿才進去,麵條沉在清可見底的湯料中,一把細碎的蔥花在水上漂浮。

老嫂子眼睜睜見她神色如常地挑起竹筷吃麵,表情無疑是有些異樣的。

片刻後,她從灶上將煎好的一片雞蛋放到小椿碗裡,當作加菜,語氣憐憫:“你快些吃,彆叫人看見。”

繼而又心疼地感慨:“真是委屈你了,小小年紀乾那麼多的活兒,還隻給吃這些……”

小椿道了聲謝,全然不介懷:“不會啊,每天的飯菜都很好吃,比我從前有滋味多了。”

“那你多吃些,吃飽些。”

老嫂子說完,悄悄背過身去拭淚。

真不知這孩子早些年過得是什麼日子,連饅頭掛麵豆餅都會覺得好吃。

小椿不解地看著她肩膀劇烈聳動:“???”

樹精的主食通常是山間清露,所以她其實並沒有多少饑餓感,隻純粹是滿足口腹之欲罷了……

等到下午,偶爾會有送上來的幾車木柴要劈。

劈柴就更簡單了,把樹皮削淨,找準了木頭內的紋路走向,念一段咒決,便隻管坐在原地看它們自己裂開。

忙碌到了入夜,嬴舟通常會給她帶一點南瓜小餅或是紅糖酥之類的小吃回來。

他白日裡不知道乾嘛去了,一大早就跟著府上管外事的出了門,聽說是到彆處去上工,大概跟自己也半斤八兩。

隔壁屋的雜役們鬨哄哄地聚在一塊兒喝酒猜拳,小椿和狗崽子則並排著沐浴月下吃餅。

她打量手裡啃了一口的糕點,忽然悵惘地唏噓道:“嬴舟。”

嬴舟:“嗯?”

小椿托起臉頰,“我在開封城裡待了這麼天才發現……原來人族想生存下去,竟然那麼不容易。”

少年新奇地眨了下眼,偏頭等她下文:“怎麼說?”

“你看……他們要乾活兒,要去勞作,從早做到晚,才能得到‘錢’,才可以吃飽飯。而我們平日隻需修煉就好了,也沒有那樣多的煩惱……還好一開始沒有拿變化出的銀子去騙人家,辛辛苦苦忙碌一天,賺塊石頭回去,那多糟心啊。”

小椿言至於此,若有所思地出起了神,“以前我總認為人族好厲害,會建造房屋,會寫文章、烹煮食材,會做精巧的玩意兒。如今才明白,原來他們並非生來就如此厲害的。”

小椿轉頭望向嬴舟,“是為了與天爭命。”

“人不勤勉,就會消亡。”

而彆的妖獸也一樣。

“假若我們樹,你們犬,皆如人族一般奮苦用功,是不是終有一日,也會昌盛不衰呢?”

天地有萬古千代。

而傳說在數千數萬年前,江河湖海上盤踞著的,是如今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獸與物。有龐大如孟槐,奸猾如蠱雕,殘暴如諸懷,其中不乏受“天”庇護的山精妖怪,但仍留存於世的,卻少之又少。

生靈萬物,來來去去,來時喧鬨,鮮克有終。

嬴舟輕聲應了一句:“誰知道呢……”

“哦,對了。”她想起什麼來,“勞作了那麼多天,我們是不是已經賺了不少錢啦?”

他在懷中摸索了一會兒,“找的幾份工,包括你的,工錢都是日結。”

嬴舟抓出一把銅板來放在小椿手心,“我這裡有四百文。”

袋子裡的銀錢嘩啦啦作響,聽著就令人心情舒暢。

她掂了兩下,感覺自己富有極了:“我身上還有小管事剛給的六十文,七拚八湊能有五百。五百文,是很多錢了吧!”

他嗯了一聲,點頭:“不少了。剛好可以買一盤你上次在酒樓吃的燕窩紅白鴨塊。”

小椿:“……”

什麼?!

她第一反應是,那玩意居然這麼貴!

第二反應是,嬴舟居然曾經這麼有錢!

最後一個念頭便是,自己一定要把偷錢的賊抓到不可!

*

對於小椿而言,打掃庖廚幾乎不費什麼工夫,三兩日下來摸到了技巧,更是得心應手。

她得閒的時間越來越多,蹲在雜役群房等嬴舟回家著實有點難捱,這日趁天色還早,索性偷溜出去,想瞧瞧他每天都在乾些什麼。の思の兔の網の文の檔の共の享の與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嬴舟並不做雜使,小椿見他坐上一架牛車晃晃悠悠給拉到了城外的一座荒山前。

賬房管事似乎還有點不太放心,“就給你留四輛車麼?”

嬴舟:“四輛足夠了。”

後者懷疑地瞥他兩眼,“你手裡的工人呢?都這會兒了還不來,天黑之前做得完嗎?”

他說:“快到了,不必擔心。”

管事雖覺古怪,但見他連日來並無差錯疏漏也就不再多問,招呼著車夫送自己回城。

小椿躲在一塊山石後麵,謹慎地探頭。

待周遭的凡人漸行離去,嬴舟終於動了,他兩手掌心喚出烈火,頃刻間火焰於半空中化作無數柄鋒利的巨斧,井然有序地砍伐周遭林木。

那可真是一幅壯觀的場麵,大腿粗細的樹乾說倒就倒,成排成陣地挨個砸落,又規整地被削去多餘的枝椏,成三角狀摞在一處。

四車木材不是小數目,不多時嬴舟額頭上就布滿了細汗。

等攢完了木料,緊接著他又繞去荒山的另一側,驅動鐵鎬和斧鑿挖石塊,山腳下有現成的石灰窯,他等傍晚再拉到窯子前賣掉,還能再賺一小筆。

儘管妖怪體力精力充沛,這樣大量的消耗靈力,嬴舟還是顯而易見地有些疲憊。

小椿定定地看著他孤身一人在山中忙碌奔波,不時呼出一口氣,抬手去抹滑至眼角的汗水。

她悄悄咬了一下嘴唇,心情複雜地從這片荒山撤走。

富庶人和的開封城永遠都是繁華風流之象。

小椿拖著步子行於左右吵雜的叫賣聲間,顯得甚是愁眉不展。

倘若不是因為自己硬要留下來過吃喝玩樂,恣意享受的生活,嬴舟也不至於這樣辛苦。

她過意不去,想著能不能幫上點忙……要可以替他分擔些許就好了。

可自己不會賺錢啊。

人族的一切都堪稱博大精深,她能安穩且不惹麻煩地過好一天,就已經非常不易了。

正一路思索著,冷不防聞得前方敲鑼打鼓,人聲鼎沸的,很是熱鬨。

小椿不由抬眸伸長脖子。

那十字路口處有個戲班圍了場在賣藝,民間的雜耍花樣繁多,都是會兩手功夫的江湖人,個個不遑多讓。

什麼扛大鼎、爬高竿、轉碟、翻筋鬥、舞刀弄槍……

亦有口吞尖刀,%e8%83%b8口碎大石等傳統節目。

看得人眼花繚亂。

小椿簡直目不暇接,近處的一人舉著火把噴出一條火龍,險些將她嚇一跳。

滿場的觀眾連聲叫好,鼓掌如雷,甚至不必班主賠笑臉,自發地就摸出銅板來往中間的托盤裡扔。

孔方兄砸在銅盤內稀裡嘩啦作響。

小椿一雙星眸直勾勾地瞪住。

心想:這也行?

她瞬間來了自信。

那我也可以啊!

兩炷香時間後,一個簡陋的地攤橫空出世。

小椿找隔壁賣春卷的小販借來一口破銅鑼,哐當哐當,半生不熟地賣